卢岐本以为谷问柳会逼他说出多年来潜藏在天机宗的目的,却没有料到谷问柳提起了毫不相干的人,面不改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谷问柳道:“若我没记错,当年你来天机宗做客卿长老之前,曾去过闲潭山庄一趟,那时你在路上捡到一个受伤的孩子,手中无药,便就近去闲潭山庄求助,而后那孩子就被谭庄主收作了弟子,是不是?”

    镇魔符令卢岐受伤不轻,他探出舌尖舔去嘴角溢出的血丝,面无表情道:“是又如何?”

    谷问柳继续道:“这孩子醒来后全无记忆不知姓名,谭庄主便给他取名叫谭予秋,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是你捡到的?又或者,他本来就是你什么人,才令你对他格外不同。”

    卢岐道:“格外不同?你有何证据?”

    “我没有证据,”谷问柳坦然道,“不过就是发现你给谭予秋的止血散和其他人不同,如今仔细回想,谭庄主因当年之事与你交好,多有往来,每次你好像都对谭予秋十分关心,甚至超过了你亲手养大的孔南卿。”

    他盯着卢岐,淡淡道:“孔南卿可是在旁人面前说你是世上最好的师尊,要永远孝顺你,你不怕他伤心么?”

    卢岐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终于冷笑道:“我有什么办法,亲子与养子之间总是不同的,孔南卿只不过是只不入流的杂毛孔雀而已,连做妖都做不好。”

    今日众修士是来参与斩杀魔头销毁魔剑的,不料场上形势接连反转,缬松长老是魔族契奴之事已经令人目瞪口呆了,谭山月的弟子居然还是他不肯相认的儿子。

    闲潭山庄的人就站在人群中,立刻成为了众人的目光焦点。

    谭山月正因多年故交竟是魔族契奴而心痛,一边惋惜一边又担心闲潭山庄搅入这滩浑水中,冷不防听到他们提到谭予秋,心内焦急起来,半个肩膀已经下意识地挡在了徒弟身前。

    谭予秋茫然无措地向谭山月求证:“师尊……他是骗人的,是骗人的对不对?你们说过我父母是被魔族所害,我自己也因此不记得父母是谁,我……”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发现了其中的荒谬之处,倘若谭山月当真知道他父母为何人所害,怎么会连他父母姓什么都从未试图查过?也从未说过他的家乡在何处?

    谭山月摇了摇头,叹道:“我当真不知……”

    谭予秋脸色惨白,喃喃自语道:“我爹勾结魔族,还不肯认我……”

    他向来厌恶邪魔外道,从小就不喜欢师尊和天机宗的人来往过密,如今却猛然发现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亲生父亲就是他最恨的魔族败类。

    谭予秋失魂落魄地环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各种好奇的、怀疑的、鄙视的目光刺得他如芒在背,浑身发冷。

    终于,他双目通红,拔剑朝闻道台上的卢岐冲过去:“我杀了你!”

    忽地,斜侧飞来一把折扇打飞了谭予秋手中的剑。

    折扇旋转着飞了一圈,回到主人手中。

    孔南卿落到地上,右手死死捏着扇柄,不可置信道:“师尊,什么叫……我连妖都做不好?”

    他幼时因羽色不纯在族中不受待见,还未化形就负气出走,小小一只孔雀几乎夭折在狂风暴雨中,幸得卢岐相救,亲手将他养到化形后收做了唯一的弟子。

    妖族大多难移兽性,即便化形也总有些噬血好杀之辈,孔南卿却被教得与人族几乎无异,只是个性稍有些骄纵,喜好华丽璀璨的饰品,第一次见墨白时还管她叫小丑八怪,被卢岐狠狠教育了一顿。

    孔南卿以为卢岐是不喜欢他表现出来的妖族习性,后来就一点点地改正了,也没有嫉妒过卢岐对谭予秋格外的关爱,只觉得那是医者对病人的关怀,应当向师尊学习。

    他从未想过,师尊心里对他的评价居然会是一句轻飘飘的“不入流的杂毛孔雀”。

    “师尊!”孔南卿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知礼仪,质问道,“你瞧不上妖族,为什么要养我到这么大,还说那些话骗我?”

    卢岐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他,冷哼道:“妖族生性奸猾,养你自然是有用的,可惜你是个木头脑袋,不堪大用。”

    孔南卿如遭雷击,恍惚间手指一松,折扇坠地落入泥水中。

    他前几日才被林皓玄打伤扔回来,众人都没想到这孔雀精会突然出现,听了这正邪对调的一番话更是深感离奇,头一次觉得妖未必就都是坏的。

    谷问柳眉头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南卿,你的耳饰是卢岐送的成年礼?”

    孔雀一族审美华丽,有化形后佩戴父母所赠饰品的习惯,孔南卿没有父母,一直戴在右耳的雀羽耳饰便是卢岐给他的。

    卢岐神色微妙:“雾隐峰主还真是记忆力过人,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谷问柳道:“我那日刚带着墨白返回天机宗,卢长老就准备好了所需药材,过后也从未问起过我们之前的遭遇,按照常理,孔南卿留守无虞城中,你多少也是要关心两句的。”

    “所以,恐怕卢长老早就在他身上放了什么东西用来监视我们的行踪,”谷问柳垂眸看着卢岐的表情变化,“我思来想去,只有那枚耳饰是孔南卿一直戴着的,方便又不会惹人怀疑。”

    卢岐哈哈大笑:“精彩!可你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晚了。”

    他这话仿佛预示着什么一样,语调阴森,似乎全然不把自己的处境放在眼中。

    孔南卿颤抖着手从右耳上扯下那枚漂亮的雀羽耳饰,耳垂被扯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下颌滴落,衬得脸色格外苍白。

    他将耳饰背面朝上放在手心,看着上面那一串细小的暗纹,哑声道:“你告诉我这是用来祈福的符咒,原来是利用我监视他们,十多年前这场阴谋就开始了,你到底……”

    孔南卿忍不住哽咽道:“师尊,你到底要做什么?”

    卢岐似乎没想到孔南卿还会叫他师尊,眼珠微微一颤,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理他。

    墨白从未见过孔南卿露出过如此伤心的表情,忍不住朝他走过去。

    岂料刚走了两步,她忽然瞳孔一缩,叫出声来:“小心!”

    没等对方有所反应,墨白奋力将手中的风庐伞砸了过去,自己也朝前一扑将孔南卿推到了旁边,摔倒在地。

    谷问柳抬手一挥将龙羽丢出去斩中了什么东西,立即上前去将墨白扶起来查看。

    她上臂处赫然是两个小小的血洞,身旁的地上躺着一条被龙羽破为两半的蛇。

    蛇身黑底红纹,背上不远不近地长着一层稀疏的黑毛,正是解灵魔蛇。此蛇身上的细毛已经是奇毒,牙尖分泌出的毒液更是剧毒无比,不消片刻便能夺人性命。

    孔南卿一被推倒立即反应过来,慌得来不及站起,连滚带爬扑到墨白身畔,低头就要为她将毒液吸出。

    谷问柳也眉头紧锁,伸手在她肩膀处点了两下,试图用灵力封锁在体内游走的毒液。

    然而,都是些徒劳无功的动作,墨白在无药堂呆了这些年,比他们两个都要清楚各种灵药和毒药的作用。

    她脸色惨白泛青,茫然地望着天空,有气无力道:“对不起啊,师尊,答应了你会长命百岁的,我要食言啦。”

    “别胡说!”谷问柳想起那个“活不过十八岁”的预言,蓦地心慌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输送灵力压制毒性,“你会没事的,闭嘴……”

    他实在不能接受,他以为可以改变命运的人恰恰是因为他的帮助而死,他真的以为自己偶尔也可以给别人带来一点好运的。

    孔南卿满嘴鲜血,顾不得多换一口气、多说一个字,只是不停地重复在伤口上吮吸、吐血、再吮吸的动作。

    终于,墨白抬手放在他额头上,轻轻推开了他:“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

    孔南卿的泪水将嘴角鲜血冲得一塌糊涂,糊得半张脸血迹斑驳,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小白,我什么都没了……求求你,我求求你……”

    他哭得说不出话,素来傲气的脸上满是哀求之相,狼狈不堪。

    墨白含泪笑道:“你准备的东西呢?不想给我了?”

    孔南卿怔忡一瞬,抬手从胸口衣襟拿出一支样式素净的发簪,仓惶道:“在这里,我怕你不喜欢……”

    他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再傲气也会怕,怕心上人不喜欢礼物,也怕心上人不喜欢他。

    墨白微微一笑,眼泪滑入鬓角:“真丑。”

    簪子的样式不是常见的桃花梅花之类,而是一朵向日葵的样子,简单却有生命力,像墨白给旁人的感觉一样。

    孔南卿结结巴巴道:“你不喜欢……不喜欢没关系,我去买你喜欢的样式,一千根,一万根,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都有……求求你……”

    他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救命!救命啊……”

    “不要,就这个,丑也喜欢。”墨白低声道,“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也做妖,就做葵花妖,既能长命百岁又能晒太阳,饿了还可以嗑瓜子,多好……”

    她奄奄一息,声音逐渐低不可闻:“师尊,停手吧……我要走了……”

    谷问柳已经泪眼朦胧,还是咬着牙坚持给墨白灌灵力,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她的脉搏了。

    他终究没能让这个姑娘活过十八岁。

    墨白没了声息,眼睛却还没有完全闭上,执拗地留着一条缝,似乎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

    谷问柳闭了闭眼,两滴泪珠滑落,温声道:“你放心,我会去看望你父母,告诉他们……你做得很好,没让他们失望。”

    墨白似乎听到了他的话,面容安详地阖上了双眼。

    谷问柳缓缓放下她的尸首,拎起龙羽走到卢岐面前,将刀放在他颈前:“为什么?”

    卢岐面无表情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监视我们?为什么要嫁祸给林皓玄?为什么……”谷问柳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要害这么多无辜之人?“

    龙羽的刀刃紧紧贴着卢岐的皮肉,割开一丝血线,血液中泛着浅淡的魔气。

    卢岐冷笑道:“无辜?我年轻时悬壶济世分文不取,妻子却遭魔族杀害,幼子被挟,那些所谓的同乡人又何曾觉得我无辜?他们害怕得要命,劝我放弃自己的亲儿子,所以,我就放了一把火,把他们都送走了。“

    “我自己成了魔族契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狱里没有我的位置,“他仰视着谷问柳,眼中满是嘲讽,“你觉得,无辜之人就一定会有好下场吗?“

    谷问柳将龙羽更逼近一分:“你的主人是谁?“

    卢岐身上的魔气与林皓玄有一种微妙的不同,不属于谷问柳之前所知的任何一个魔族,只怕此事远比他看到的还要复杂。

    孔南卿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到卢岐面前,揪着他的衣领,疯狂道:“放火?你是不是放走了一家唯一为你说过话的人,将你的灵器药锄给了他们用来防身?”

    卢岐脸色突变:“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孔南卿狂笑着流下眼泪,“墨白家里有一把药锄,她说那是她还未出生时,家里的恩人送的,哈哈哈哈……恩人?”

    卢岐浑身僵硬,扭头看向不远处那具新鲜的苍白尸体,仿佛全部骨骼都生了锈,连动作一下都困难。

    “说!”谷问柳声若坚冰,强忍着怒意道,“你的主人究竟是谁?”

    “是他,”卢岐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木架顶端,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不及了。”

    谷问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林皓玄脸上满是泪痕,双目却直勾勾地没有神采,表情木然,被绑着的四肢不住挣扎。

    他竟是一副被控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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