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梁殿内,徐太卜迈着两条短腿在门口踱步,意味深长道:“要变天啦。”

    “弟子没有衣物要收,”易钤坐在桌前将金算珠拨得噼啪作响,头也不抬道,“师尊,你也别想着出去乱跑,万一被妖鬼抓走了怎么办?”

    徐太卜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为师也不想走火入魔变成这样的。”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习惯性地放在下巴上作捻须状,摆足了为人师长的架子,可惜他如今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如此姿态更像是个偷学大人的顽童,十足滑稽。

    易钤的脑袋嗡嗡作响,只觉得自己或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各种事务折磨得神智不清了,居然听到了奚锦那个懒虫的声音,他好不容易找到借口溜走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不,不是幻觉,真的是奚锦隔着老远就在叫:“师尊,有弟子来拜见你啦!”

    徐太卜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地就要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不是说了谁都不见么?”

    他弯着腰要往桌下藏,却听得有人跨进天梁殿大门,道:“师尊,弟子回来了。”

    其实谷问柳一路上想过再见到师门众人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许会生气,又或许会流泪,只是独独没有料到会先看见一个小孩子撅着屁股往桌下爬。

    天梁殿里鸦雀无声。

    谷问柳:“……”

    徐太卜:“……”

    易钤:“……”

    奚锦:“噗!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浑身发抖难以自持,易钤终于反应过来,唰地一声丢下手中的算盘,惊喜不已:“问柳?你还活着?那为何这几年全无音讯?”

    “劳烦大师兄记挂,此事说来话长,”谷问柳道,“这孩子是师尊的……?“

    易钤欣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师妹出关后见了你一定会很开心。“

    奚锦插话道:“对对对,二师姐一定很开心,说不定要提着破穹打断你的腿。”

    谷问柳:“……”自己是不是该提前找卢长老要一点伤药以防万一?

    “说什么呢?玥儿那么温柔,怎么会殴打师弟?”眼看着话题越扯越远,徐太卜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几个目无尊长的兔崽子。

    南宫玥是否温柔有待商榷,易钤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十分不给面子。

    徐太卜清了清嗓子,仰着头努力摆出属于师尊的慈爱表情,关心道:“问柳啊,数年不见,你看着成熟了不少,过来让师父好好看看。”

    “……”谷问柳一脸茫然,无论如何也没法把眼前这个小屁孩和须发皆白的师尊联系到一起。

    他上前两步,迟疑道:“……师尊看着年轻了不少,近来可安好?”

    “哈哈哈哈哈哈……”奚锦笑得快抽过去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小五这么会说话哈哈哈哈……”

    徐太卜脸上的慈爱面具裂了,抬起胳膊嫌弃地挥挥手:“易钤,去,把他拉去卖了吧。”

    “是。”易钤收起账本算盘,拎着奚锦的后领就要把他拉走。

    奚锦煞有介事地反抗,叫道:“大人,我是冤枉的,我冤枉……”

    徐太卜阴恻恻道:“要不你留下陪为师下盘棋?”

    “……”奚锦立刻闭嘴,像只鹌鹑一般由着易钤将他拎走了。

    总算打发走了烦人的徒弟,徐太卜长出一口气,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往外偷看,蠢蠢欲动地想要出去溜达一圈,冷不防被谷问柳拎起来放到了椅子上。

    “试剑大会将近,外面都是各仙门的弟子,师尊你这样被发现了不好解释,还是呆着吧。”

    徐太卜憋屈道:“一群兔崽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谷问柳心道最不省心的就是你。

    他从桌下的暗格内摸出一张青玉银线的棋盘并一黑一白两盒玉棋子:“弟子陪师尊下一盘。”

    “嘿嘿嘿好,还是你最乖。”徐太卜立刻乐颠颠地接过棋奁。

    他是个出了名的臭棋篓子,喜欢下到中途悔棋耍赖,又常常故作高深地出昏招,徒子徒孙没一个愿意和他下棋的,这么多年也只有谷问柳不计较输赢由着他折腾。

    自从谷问柳失踪后,徐太卜已经许久没有尽兴地下一盘了。

    他打开棋奁看了一眼,又伸长胳膊递过来:“这回你先来,把黑子给我。”

    谷问柳和他交换了棋奁,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中央:“师尊,请。”

    只能说二人不愧为师徒,下棋是一个路子,眼都不眨地往棋盘上摆棋子,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后路。

    半盏茶的功夫,棋盘上就错综复杂地躺了几十粒棋子,黑白各占半壁江山,一片胶着之势,两人的动作也逐渐慢下来。

    谷问柳不动声色道:“师尊将师兄们打发走,应当不只是为了下棋吧?”

    “所以我在等你如实交待啊。”徐太卜挠了挠下巴,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

    交待什么?

    谷问柳只觉得无从说起,换了个话题:“方才大师兄说二师姐在闭关,可是有所突破?”

    徐太卜终于选定地方落下一枚黑子:“突破倒是没有,只是当年和严峥打架留下的旧伤尚未痊愈。”

    “……是我当时太过冲动,连累了师姐。”谷问柳的心提了起来,“四师兄还在看守藏书阁?”

    徐太卜手起棋落:“昙清才一百多岁,为情所困也很正常,你是按例收妖,不必自责。”

    谷问柳:“……”

    当年他曾经抓过一只盗取峰主玉令的花妖,不想这花妖却是浣霄峰主巫昙清的心上人,最后二人一个被压在镇邪塔下,一个主动去看守藏书阁,近在眼前却不得相见。

    虽如掌门所言此事责任不在谷问柳身上,然而他想起巫昙清整日面色郁郁的样子,终究觉得自己似乎太不近人情了些。

    “该你了,发什么呆呢?”徐太卜敲了敲棋盘,“说起来,你那徒儿不是同你一道失踪的吗?他没回来?”

    谷问柳回过神,捏起一枚白子胡乱落下:“他……为情所困。”

    果然,无论是对着一个小孩子还是自己的师长,又或者是变成小孩子的师长,这种话题都非常让人难以启齿。

    徐太卜摇了摇头,感叹道:“啧,年轻人就是多情,不过他再怎么为情所困也不至于不回家吧?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眼见躲不过去,谷问柳指尖摩挲着清凉莹润的白玉棋子,从幽荧魔君开始讲起。

    ……

    试剑大会将近,天机宗中报了名的弟子都在勤修苦练,各峰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求学场面,朝气十足。

    忽地,天梁殿内传出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惊得路过的飞鸟都急匆匆地拐了个弯,徒留几根凌乱的羽毛缓缓飘落。

    各弟子见此情景,纷纷被身居高位仍旧辛苦修炼的掌门所感动,发誓要在大会上争得名次为师门长脸。

    然而此时天梁殿里的掌门却仿佛被雷劈过一般,艰难道:“你怎么教的徒弟?”

    谷问柳很是无辜:“你怎么教的我,我就怎么教的他。”

    一言以蔽之,好好活着,尽力修炼,其他的随便。

    正因如此,谷问柳其实不大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合了林皓玄的意,居然导致他生出心魔来被幽荧剑钻了空子。

    徐太卜道:“你无故消失如此之久,知道为师为何不着急吗?”

    谷问柳觉得他的表情不太对劲,谨慎道:“请师尊明示。”

    “我以为你渡情劫去了,”徐太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当年我就劝过你不要修无情道,你是个有情之人,若修此道必有情劫,稍有不慎便是玉碎珠沉。”

    “所以,林皓玄是我的情劫,”谷问柳苦笑一声,“师尊教诲我不敢忘却,因此一向避世不出,原来竟是应在了自己的弟子身上。”

    徐太卜也苦笑一声:“我当年去洛城除妖是假,寻你才是真,本以为找到了破劫之法,不想却反而应了师祖的预言,果真是一入红尘即沾因果,到底天命难违。”

    他虽是一宗之主,平日里却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鲜少有如此严肃伤感的神情。

    谷问柳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棋子:“师尊?”

    “罢了,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左右已经发生的事改变不了。”

    徐太卜回忆道:“我曾经独自下山游历,途中路过罗浮山脚下的罗家村,见到一个姑娘,本想救她一命,却害得她掉下了山崖,尸骨无存。返回宗门后,却发现天机宗命中注定的大劫要来了,根源就在那位姑娘身上。”

    谷问柳心中一紧:“那位姑娘是否名中有一个‘兰’字?她便是鬼状元的心上人?”

    “是,方才你一说我就知道是她。”徐太卜道,“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兰姑娘并非魔气缠身,而是身怀魔胎。”

    谷问柳只觉得一阵荒谬之感油然而生:“所以,林皓玄便是兰姑娘的后人,他是来寻仇的?当初是我……选错了他?”

    徐太卜见他面有郁色,宽慰道:“他未必知道自己的身世,否则也不必修出灵脉再修魔,平白受罪。何况我见他往日里总是寸步不离跟在你身后,孺慕之情不似作假。”

    “正因弟子分得清真心假意,所以才对林皓玄下不了手,只能暂且将他困在符阵中。”谷问柳低声道,“师尊,我是不是该杀了他?”

    徐太卜没有直接说该与不该,只是反问道:“你舍得么?”

    “我……”谷问柳咬了咬舌尖,“林皓玄神智并未完全被幽荧剑吞噬,我毕竟是他师父,得给他留一条后路。”

    “若那些民间传言是真的呢?”

    “他便是犯了死罪,也得死得明明白白,”谷问柳的声音坚定起来,“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担着不属于他的人命官司,含冤而死。”

    徐太卜叹息道:“此路,九死一生。”

    棋子在手心捂得温热,谷问柳抬手将它落于青玉棋盘内纵横交错的银线上:“纵使天命难违,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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