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窈闲时在屋中摆弄蓍草,她单手托腮,指尖拨着青细的草根。
案上置书册,炭炉生的火热。
霜降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公主每每旧疾发作都是因为强行动用占卜之术,她心底害怕公主万一再不经意卜卦,届时于身子又是一大亏损。
“霜降。”江舒窈停下动作,懒懒地挑起眉,“距上回占卜多少日了?”
霜降一听这话立即明了公主的意思,急急道:“有半月余尚不足一月。”她停顿了下,继续道:“蛊医嘱咐您今日不可占卜的。”
江舒窈一笑,没说什么。
她清楚霜降紧张,但她确实没想卜卦,只是算算日子,每月一回,终究是少了些。
师父曾言万事不可贪多,犹在推测天命一事,贪于欲望只会让自己陷入贪欲的反噬。可天命也有所限,她能推算他人命运,却算不出自己。
廊外有人至,过会儿那人便进来传话道:“公主,今夜家宴,老夫人请您去膳厅用饭。”
江舒窈意外都护府上还有家宴,多问了句,“是为何设的宴?”
仆从恭敬回,“今日是老夫人生辰,老夫人不喜铺张,每至今日大都护都会在府上一同用饭。”
江舒窈有些意外,她竟不知今日事霍老夫人生辰,可手边什么都没准备。
仆从通禀完便走了,离入夜晚膳仅剩一个时辰,她便是想准备也来不及。
霜降会意,换下炉中熏香,“公主,老夫人怕是不想您送了。”
江舒窈了然,霍老夫人活了大半生,独自一人抚养霍绍,必是清明之人。府中用度节俭,没甚铺张排面,大抵也不喜她送过于贵重的东西。
贺礼在意不在重,江舒窈回忆以前在宫中送过皇祖母的物件,大都是她吩咐宫人采办的,确实不合适。
……
入夜
江舒窈到膳厅时里面已摆置了诸多饭食,霍老夫人满面笑容端坐着,见她来伸手要她近前。
饭菜多清淡,少肉食。
江舒窈坐到霍王氏身侧,“不知今日是老夫人生辰,来不及备什么,叫老夫人笑话了。”
“我一个老婆子要什么礼。”霍王氏含笑,“今日告诉你就是不希望你费心思。”
江舒窈回了句话,这才仔细打量面前的妇人。霍王氏生下霍绍时已年近三十,想来必是一场危机,又因霍绍父亲早逝,家中都由霍王氏操劳,鬓边掺杂诸多银丝。
她心下酸楚,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放到霍王氏手里,“这香囊给您,可安神助眠。是我亲手做的,老夫人别嫌弃才好。”
霍王氏握住荷包看了看,上绣两株花,绣工确实不足一提,她展颜道:“窈窈有心了。”
江舒窈笑了笑,这荷包确是她亲手所缝,当初本是给自己缝的,现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仆从一一布菜,屋外忽传入人声,“大都护。”
江舒窈下意识看向门口,听见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男人挺拔身姿自庭外而入,抬手掀帘,目光落向屋内,扫到江舒窈身上一顿,黑眸眯了眯,母亲并未告知她也在。
仆从给他撑帘,霍绍阔步进来。
他显然是刚回府,一身风尘仆仆,腰间长刀未解,靴背沾尘,眼下疲惫乌青。
霍王氏早习惯了他这副模样,熟练地让人备水清洗。霍绍了了擦了把脸,又抹去了手中的尘土,单腿撑地而坐。
“今年有窈窈在热闹了些,不止你我二人了。”霍王氏感叹,昏花的眼浮了泪。
气氛沉重,江舒窈扫向对面,男人垂着眼,下颌紧绷,薄唇抿成一线。
她忘了收回眼,倏忽男人眉毛一动,对上她的视线,两人目光相撞,他眼底幽沉,看不出什么。
“窈窈也来都护府许久了,可还习惯?”霍王氏转了话头。
江舒窈点了下头,“府中一切都好,还要多谢老夫人照顾。”
“朔北不比长安,风烈天寒,身子不适定要跟我说。”霍王氏满眼慈爱,言罢又对向霍绍,“军中无事待在府中多陪陪窈窈,别整日连个人都见不到。”
江舒窈瞄瞄对面的人,看他无声皱眉,以袖掩唇低低笑了下,这粗蛮的男人也就老夫人治得了。
晚膳没用多久,霍王氏离席回屋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江舒窈先起了身,心里想了下,开口,“不扰大都护了。”
霍绍坐直身,一手搭膝,案边的杯盏剩下小半盏酒水。他抬头,扫了眼她精心梳好的妆容,“方才笑什么?”
他淡淡问出声,支着腿,眼下尚有倦意。
江舒窈心里思量,明了他是问她老夫人说下那句话时她在笑什么。
“没什么?”她才不想告诉他。
这男人这副模样显然有些醉了,老夫人说话时他一盏接一盏,自己饮了小半壶。
霍绍指腹点了下案沿儿,看她,“你想我回来?”
江舒窈一怔,眼底的松然不见。
他唇角勾起,眼底暗流浮动,笑得浪荡不羁,“还是想我去你的屋子?”
“放肆!”江舒窈面色彻底冷下,没料想他能说出这般毫无廉耻,孟浪不堪的话,“本宫从未想过。”
霍绍笑意抹去,转着手中的半盏酒水,“母亲喜欢你,想你能留下做府中的都护夫人。你不愿意留下我可以不强求,但母亲的一番心意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待。”
他拐弯抹角说半天原来是为这一层的,江舒窈心底气闷,这个男人什么都算到,对家中人亦是掏心的好,就是嘴太毒,对外无情。
江舒窈心说霍老夫人待她这般好,她又不是不知恩的,怎会没有所回报。她早想好了过了这月,下一卦就给霍老夫人,但听他这番言论,陡然生出一股气,这男人就是嚣张,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不劳大都护操心,该对谁好本宫心里自然有数。”江舒窈冷冷说完,抬步出屋。
霍绍看那抹高挑人影走远,举盏一口饮下剩余的酒水,咧嘴一笑,是他鲁莽,没事总招惹她做什么,还惹得人不悦,心里指不定怎么腹诽他。
那些话非霍绍本意,从军中回来就饮了酒,散了一路酒气,又饮了一些,方才他看得出来母亲频频暗示,想让江舒窈与他合寝,但这事她不愿他总不能强迫,更何况她心里还有些那个死去的夫君。
大约是醉酒缘故,念此让他不快,才脱口说了那些话。
这下是又把人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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