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擦净,魏砚松下手。
眼前乍然清明,江舒窈下意识闭了闭眼,垂眸看清横躺在地,血流如注的男人,心底骇然惊恐,袖中的手一下攥紧,又想起方才脸侧的温热,强忍住才没用手撮那处。
“公主!”邢枳方才已提了剑却比大都护晚上一步,好在公主无事,不然她当真是罪该万死。
江舒窈后退半步,腿脚发软,阔袖捏得变了形,幸有邢枳相扶。
霍绍侧头看了眼,料想长安公主必然没见过这番阵仗,惊骇不足为奇,倒是比他预料的要镇定些。
慌乱下铺子的客主四散跑走了,唯铺面掌柜躲在桌下瑟瑟发抖。
巡城甲兵提刀疾步入内,为首兵卒见大都护在此,手边的长刀尚在淋血,躬身抱拳相禀,“大都护,是城中逃窜的细作。”
霍绍含声,收刀回鞘,“加紧排查,不可再有此事发生。”
“属下得令!”兵卒躬身,将死透的突厥人拉了出去。
霍绍手握着她的绢丝帕子,血渍浸了小半面,是用不了了。
他转过身来,点了随侍两人,“送公主回府。”
江舒窈惊恐中回神,父皇疼她,护送的侍卫都是宫中亲选羽林军,嫁到朔北这一路,头一回遇到这般危急性命的事,说不害怕是假的。
男人提刀迈腿向外走,江舒窈看着他凛然挺直的背影远去,唇动了下,终究没说出口。
……
月夜寂寂,星河长明。
江舒窈做了场噩梦,梦醒她后背凉汗打透,面色发白如纸,恍然掀被,立即吩咐人备了盆冷水,未趿鞋下地不住地拿帕子用凉水搓脸。
那股温热的血仿佛黏在了脸上,擦不掉,入了骨髓。
清水拍打,水花飞溅,她像着了魔使劲地揉。
霜降得知白日的事也是吓着,看公主不停地搓脸忙上前去拦,“公主您别这样,没事了,没事的。”
水盆拍打落地,砰然声响。
江舒窈怔然地垂下手,寝衣湿透,凌乱的发丝贴在侧脸,双颊惨白如纸,唇瓣都失了血色。
失魂落魄的模样。
霜降好说歹说公主都一动不动,无法,她沉下心唤人去主屋寻大都护。
大都护生的与驸马相像,总能劝住公主。
彼时霍绍回府不久,换了后背的伤药,草草擦擦身子穿上新洗的中衣。
门忽然拍动,深夜若无事不会有人前来。
霍绍抬步开了门。
“大都护,公主白日受惊,请您过去看看。”
是她院里的仆从。
白日之事是吓到她了,但那时瞧她面色冷淡,他还以为无事,总不至于怕成这样。
霍绍解了高挂的暗色便服着身,领口对襟一系,踱步出屋。
西院的灯火明朗,主屋燃亮了一片。
霜降吩咐人换了一盆温水,拿帕子仔细擦着榻上女郎的侧脸。
江舒窈平静了许多,眼睛怔怔,还在想白日的事。
她陷入了梦魇,梦中鲜血溅在脸上,她双眸瞪大,看清倒下那人,正是霍庭然。
“公主,大都护来了。”侍女低下声。
江舒窈眉心蹙了下,撑坐起身,青丝垂落满肩。
“他怎么来了?”
霜降记起公主不适时她自作主张去请了大都护,立即告罪,“是奴婢忧心公主,遣人去请了大都护。”
江舒窈拾了外衣披身,捏了捏眉心说:“罢了,不许再有下次。”
霜降应了声,见公主乏累,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原本没抱希望,不料大都护竟真的亲自来了。
江舒窈亦是同她一般惊诧,这些时日与霍绍关系有所缓和,但也不至于深夜他还愿意来看她。
人都来了,总不好再让他回去。
“替本宫更衣。”
外间,霍绍饮了一盏茶。
他把玩着手中杯盏,闲时开始细细打量她这间屋子。
朔北荒瘠,并不像中原一带肥硕富足,他面上是大都护,实则手中无多少闲钱,大都去充公养了兵马,是以身边没多少贵重之物。
如今眼下一扫,精致暖融的蜀绣波斯,零星摆置的名玩古器,沁人入脾的袅袅熏香,连炭火都是上好的金丝炭,朔北没有这种炭,应是长安千里远送过来,前些日子去看母亲时也瞧见了,料想是她送的。
府中人送了个遍,偏没过问他。
霍绍扯了扯唇角,娇贵还记仇,真是不好养活。他不禁想若她还要在朔北待几年,挥霍完长安的嫁妆,是不是也要把他这个都护府掏光。
帘帐掀开,素白襦裙的女郎外搭了件湖蓝披风,缓缓而出。
发髻松散,淡妆,眉眼隐隐疲惫,仔细看左脸细白的皮肤红成一片,藏着淡淡的指印。
江舒窈若无其事地落座,对上霍绍的眼,缓缓移开,饮了盏茶稳住心神,“深夜惊扰大都护了。”
“刚回府,不算惊扰。”霍绍磨着杯沿儿,仆从寻他时,他没多想就过来了,左右没睡,不差这一遭。
江舒窈低着眉,抿唇无声。
霍绍眼看着她,此时的江舒窈沉默乖顺,与初见时的娇纵相差甚远,他心想这回怕是真吓着了。
“朔北入冬后突厥无粮会南下攻关,城中不太平,日后无事留在府里别乱跑。”他不会说什么哄人的话,朔北战乱是事实,这样的事有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只是让她有个准备。
江舒窈明白他的意思,她向霜降递了眼色,霜降会意,带服侍的仆从退出屋。
厅内唯有两人。
霍绍看她一眼。
灯火下,女郎脸颊白如初雪,一双水雾的眼清明澄澈。
“当时你若是不在那,刀下亡魂那个人也许就是我。”
江舒窈再提当时之事,面上淡然许多,唯有眼尾的一抹红隐约浮现。
确实如此,情况危机,若不是霍绍同她进去了,那细作一怒之下必然会了解了她的性命。
这是她头一回没自称“本宫”。霍绍未语,此时情形让他难以同初见那个娇纵的小公主联系在一起。
江舒窈停顿片刻,继续,“其实当时我想若死了说不定还能见到他。”
她眼睫卷翘扑朔,唇瓣回了血色,看着要缓和几分。
霍绍实话实说,“为了已死之人自甘丧命,实属是蠢人行径。”
他说的直白,冷冷道出事实。
江舒窈抿住唇,“大都护如此直言怪不得这些年孤家寡人,房中连个人都没有。”
霍绍闻言险些被她气笑了。
分明在说白日的事怎么扯到他身上。更何况朔北战事难平,他常年与突厥缠斗,怎会有时间放在身边事,这些年见过的女子他怕是连相貌都难以记清。
霍绍毫不留情,“你少做些蠢事,别再给我惹麻烦才好。”
江舒窈给了他一记眼刀,心说她怎么就是麻烦了,她的卦术世间除了师父没人比得过,破灾免难,世上人求都求不来,怎么到他这就成麻烦了。
原还想好好跟他道谢,此时她难再说下去。
江舒窈也不明白怎么与他同在一处说不上两句话就能窝一肚子火。
她心里那点子感激全没了,斜睨他一眼,“夜已深,大都护请回吧。”随即拂袖起身,没再说一句话,径直掀帘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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