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巍峨的皇城上空万里无云。

    甘泉宫后苑中,数十名近侍们都汇聚在了一起,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伶人的表演。人群中,那名伶人装模作样地叉着腰说着逗趣的话,观众群里不时地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在人群之后的亭子里,一名身着金纹玄袍的皇族青年正在和面前绯衣罗裙的女子下着六博棋,两人身后还站着围观的子婴和侍从们。

    青年心不在焉地将手中的最后一棋行定在棋盘上,随后,对面的女子也胸有成竹地在棋盘上走完了最后一棋。

    “哎呀,殿下输了!”侍女荷儿看着眼前淡然自若的长公子,发出了愕然的感叹声。

    “嗯。阿风赢了。”

    嬴扶苏点了点头,很是赞许地看向眼前的白风,将手中的最后一根博著交给了她。

    “殿下这棋艺可不行啊,还得多练练。金饼归我了!”

    白风将赢来的六根博著放在棋盘上,立马自觉地将对方跟前的一盒子金饼夺了过来,占为己有。

    一旁的子婴捂着嘴轻声笑了,解释道:“这个阿姐可就有所不知了,殿下跟别人下六博棋可是从来没有输过喔。”所以,为什么殿下会输给她呢?看来只有殿下自己知道了。

    经子婴这么一提醒,白风才想起在下棋的过程中,他装作无意地错过了好几次能赢的机会,其实就是在让着她,还不想让她察觉。

    “按你这么说的话,就证明长公子殿下今天棋逢对手了呗。”白风笑眯眯地答道。

    她虽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毕竟她可不能把到手的一箱金饼再还回去了。之前就是因为意气用事,导致她把属于自己的金饼全霍霍掉了。

    如果可以,她真想试探着问问这位长公子能不能把之前欠的金饼都结清一下?

    嬴扶苏满眼温柔地看了眼白风,他明白,跟始皇帝下棋才是真的棋逢对手,但跟阿风下棋,只是为了哄她开心。他随即别过头望向苑中的伶人,淡然道:“当然,是我棋技不如阿风。”

    盘旋在空中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喑哑。

    尽管对方看起来跟往日没什么差别,观察力敏锐的白风还是察觉到了异常。她定定地望着他,开口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闻声,一旁的子婴似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大事,连忙低下头咳嗽了声。这声响在安静的氛围中倍显突兀,白风心中立马有了不好的预感。

    嬴扶苏黯然垂眸,半晌,才缓缓开口,语气中满是遗憾与自责:“明日是我母亲的生辰。”

    白风心中一紧,顿时便心疼不已。怪不得他这几日看起来都怪怪的,即便心里全是哀痛,他也还要强颜欢笑哄她开心么?还要在近侍们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一般?

    这时,嬴扶苏一脸诚恳地望向了她,继续说道:“虽说后宫妃嫔不得入极庙供奉,但陛下还是将母亲的陵墓建在了极庙附近。以往每年我都会在母亲的生辰之日前去祭奠,今年,我想带你一起去。阿风可愿意?”

    白风闻声满面伤感,楚夫人死于嫪毐政变之中,而他却活了下来。他一定认为是自己的出生害死了楚夫人,才会不在忌日去祭奠先人而是在生辰之日去祭奠。

    转念一想,如今这城内依然是暗潮涌动,而暗影那群人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所以,就算他不邀请她一起去,她也断然不会放他自己一人前去的。

    “当然,我会跟殿下一起。”

    白风朝他点了点头,并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沉重。

    嬴扶苏浅浅笑了:“嗯。”

    子婴闻声,幽幽地感叹道:“以往殿下每次去祭奠夫人都是悄无声息地就去了,也不让任何人跟他一起,这次竟然主动邀请阿姐去,真是不把阿姐当外人啊。”

    “去年我没让你去么?”嬴扶苏别过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殿下每次不都是让我在墓园门口守着嘛!”子婴郁闷地嘟了嘟嘴。

    嬴扶苏皱了皱眉,顿时无言以对。

    毕竟子婴说得没错,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去扫墓,每次带去的侍卫都被尽数留在了墓园外。

    原来以前都是他一人前去扫墓祭拜亡母么?想到这,一旁的白风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不一会儿,伶人的表演结束。子婴便将苑中的近侍们尽数遣去,又将那名伶人领到了长公子的面前。

    近侍们都散去后,偌大的后苑顿时安静下来。

    伶人向亭中身着玄袍的俊秀青年行了礼:“拜见长公子殿下。”

    这人表面上是子婴从民间挑选出来送给长公子解闷取乐的伶人,实际上却是连接甘泉宫与芙蓉楼的传信人。

    可扶苏不是个耽于享乐的人,他觉得伶人的嘀咕实在过于聒噪,便让伶人给宫内的近侍们表演,这也算是物尽其用,顺便还能拉拢一下人心。毕竟甘泉宫内的近侍们是离他最近的人,而这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后还有着别的主子。

    “姑姑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嬴扶苏柔声问道。

    虽然中尉军已经撤出咸阳城,但是他知道,秦军对芈启等人的搜捕并没有就此结束,李信、蒙恬以及白仲还在带人暗地里缉捕着这群反贼余孽。

    虽然始皇帝铁了心要让他远离这件事情,可对面是毕竟是与他有着血脉渊源的舅父,他又岂能完全不闻不问?更何况,他还是芈启那个阴谋中的主角之一。

    白风将装有金饼的盒子盖好后,目光灼灼地望向了眼前的嬴扶苏。任谁都知道,芈启一日没有落网,这阴谋就一日不会罢休。所以,她立刻就理解了他的忧虑之心。

    “这是主人让奴转交给殿下的帛书。请殿下过目。”

    伶人从袖中掏出一份赭黄色的帛书呈上,嬴扶苏接过帛书扫了一眼,几行墨色字迹映入眼帘:成蟜已入咸阳,芈启下落尚未查清,殿下极庙之行务必小心。

    他皱着眉头,将帛书握在了手心。

    见状,白风隐隐察觉到了他的担忧:“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他笑了笑,风轻云淡地答道:“没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蒙毅带着始皇帝的口谕过来了,向长公子扶苏传达了皇帝的命令。也许是父子心有灵犀,以往从不过问长公子祭奠母亲一事的始皇帝今次却十分上心,命令蒙毅亲自率领手下精锐护送长公子前去极庙,还特地指派子婴随侍,不得违命。

    末了,蒙毅补了一句:“殿下不可推辞,此乃皇命。”

    嬴扶苏眼底升起一抹无奈,只好坦然领了命:“谢陛下。”

    他心里清楚,若真是遇上什么事情,他身边的侍卫们未必比得上蒙毅和那些精兵。

    翌日清晨,大秦长公子的车驾在上百名骑兵的护卫下驶出了皇城。

    解除封锁后的帝都咸阳城很快便恢复了往昔的热闹,不光是酒肆饭馆里挤满了客人,还有各种贩夫走卒沿着大街小巷做起了生意,往来行人如织,熙熙攘攘繁华似锦。

    戒备森严的车驾穿过咸阳城,一路向东,畅行无阻,很快便到了极庙附近的楚夫人墓园前。

    “到了。”嬴扶苏低声道。

    闻言,白风点了点头。

    透过车窗,两人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墓园。

    白风的表情有些吃惊,因为此刻横亘在她眼前的陵墓,规模几乎堪比一国之君的陵墓。

    她不知道的是,虽说嬴政当年未曾来得及为楚夫人举行册封仪式,楚夫人便算不得名义上的秦国王后。但嫪毐之乱后,嬴政独揽大权,盘踞在秦国的楚系势力亦是达到了巅峰。

    而嬴政下令将楚夫人以王后的规格下葬时,朝野之中根本无人敢反对。故而埋葬着楚夫人的这座陵墓不仅是规模壮观之至,墓内的陪葬品也是极为豪华。

    “阿风怎么了?”

    “没什么。”

    白风很快便回过神来,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什么。

    下了安车后,嬴扶苏屏退了身旁的所有护卫,唯独领了白风一人进了墓园与他一起祭拜母亲。

    由于此次祭拜的行为十分私密,仅仅是一个儿子来看望祭奠自己母亲而已,所以过程并不像皇族的祭祀那般繁缛。

    两人只在墓前献上了贡品,又各自磕了三个头。

    “母亲,扶苏已经找到了自己此生最重要的那个人,以后,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为了我自己的道,为了我心爱的人,努力活下去。”

    身旁忽地响起低沉的自白声,白风闻言先是一惊,旋又神情复杂地看向了眼前这位尊贵无比却又孤独至极的皇长子。和他一样,她也是幼年失母,可每到母亲忌日,父亲总会与她一起去扫墓。而过去那么多年里,他都是孤零零一人来祭拜自己的母亲,身为父亲的始皇帝却从未陪过他来看这位夫人。

    想到这里时,白风微微皱了皱眉,在心中咒骂着帝王家的无情,嬴政的薄情寡义。

    “夫人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希望看到殿下如此的。”白风轻轻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轻声安慰道。很快,她又补了句:“不过,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夫人放心,我一定会替您好好守护殿下的。”

    他若想保护这天下,她便来保护他。

    闻言,嬴扶苏转过头满眼柔情地望着她,随即轻轻握住她攀在自己肩上的手,心情复杂地笑了笑。

    “阿风可是扶苏未来之妻,只称母亲为夫人吗?”

    白风愣住,登时哑口无言。

    “嗯?”他步步紧逼。

    她按捺住心中的一丝欣喜之情,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这个笨蛋长公子,在墓前秀恩爱也太不合时宜了吧!

    半晌后,她还是改了口:“伯母大人!”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涨红的脸,扬起嘴角浅浅地笑了。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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