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见把他弄过来的人是周憬琛愣了一下,  人岔开腿坐在地上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把手往身边的兵卒子跟前一伸,昂着下巴眼神示意。那兵卒子是刚才给他吹气的小子,呆愣愣地傻半天才伸手把老人家给扶起来。老头子站起来就拍拍衣摆,  瓮声瓮气的:“你小子还没死呢?”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不中听,  周憬琛小夫妻俩还没反应,身边的人都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周憬琛轻笑了一声,点点头道:“运道不错,  活下来了。”

    “嗯。”小老头儿上下那么一打量周憬琛,  目光才从他身上挪开,转到一旁站着的叶嘉身上。方才他虽说撅过去,  其实还有意识。只是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叶嘉说的话他都听见了。目光那么上下一扫,  已经有些白的眉毛扬起来,  “这军营里怎么还有小姑娘?”

    叶嘉没说话,  周憬琛伸手就将叶嘉拉到身边去:“老师,这是学生内子。”

    “你娶妻了?”张昌礼可不只是带周憬琛做了几个月的事,  幼年时候他可是也教过这小子的。周憬琛称呼他一声老师他自觉理所应当,“你跟顾,咳咳……也没什么。前程往事皆成空。如今你在这边也不大可能再回燕京,  跟燕京那些人断了干系也挺好。”

    话说完,  不管周憬琛似乎想要开口的样子,  他兀自道:“小丫头,  你性子挺不错。”

    叶嘉:“……何以见得?”

    “老夫我看出来的。”老头儿还挺厉害,  自说自话一通后就单刀直入地问周憬琛把他弄到这儿来作甚,  “老头儿我就是个搞泥巴地里东西的,  旁的我可帮不上你。”

    “无事。我这找老师来就是为了泥巴地里那点事儿。”

    周憬琛抬手作请状,  那老头儿看了他许久,  昂首挺胸地跟上了。后头兵卒子还牵着十来个人,有些是中年的老头儿,其余则是二十七八上下的年轻男子。这一批人神情都有些麻木,被兵卒子安排去了一处等着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周憬琛则引着张昌礼回了他的营帐。

    走了几步见叶嘉没跟上来,周憬琛回头唤了一声:“嘉娘。”

    叶嘉收回打量的视线,疾步跟上来。

    到了营地,张昌礼看着帐篷的规格,脸上的讶异就没少过。当初景王一脉出事,以谋反的罪名阖府流放。张昌礼不是没有进谏过,奈何他人微言轻,说出的那些话连点水花都没激起就被按下去。景王府五百多条人命就那么没了,出事当天血染红了菜市口,张昌礼以为景王这一脉就此断绝。倒是没想到周憬琛这小子到这副境地竟还能活下来,在西北这块地界爬到了校尉的位置。

    此时人坐到营帐之中,周憬琛命人上了茶,张昌礼也只是安静地饮茶没说话。

    叶嘉进了营帐在周憬琛身边坐下来,等老头儿两杯茶水饮尽。老头儿才慢吞吞地一抹胡子看向两人:“说吧,折腾这一出把老夫我弄到这儿来,要老夫做什么事?”

    “老师尽管放心,并非是叫你做什么伤天害理违背道义的事儿。”周憬琛一眼看出老头儿心中的戒备。别看这老头儿嘴上骂着大燕的狗皇帝,心里还是拥护燕京那边的。因着太清楚景王一脉的遭遇,他这般不过是担忧周憬琛年轻气盛,做出犯上作乱的不义之举。

    周憬琛笑道:“家中有百亩薄田,奈何人丁凋零,只能闲置无人照看。内子有心想种植些粮食够家中嚼用,但苦于不通种植之事。遍寻当地老奴相助,奈何此地百姓以放牧为主,懂得种植的人颇少。”

    说着,他就将请张昌礼去帮助家中种植粮食一事给说出口。

    张昌礼担心了半天,结果周憬琛这小子竟然是要把他堂堂一个大司农给弄回

    家给他婆娘种田!

    狂妄!无知!不知所谓!

    小老头儿这个气啊,脸一瞬间都紫了,气得直哆嗦。一只手点着周憬琛的鼻子:“你,你这小子牛刀割鸡,明珠弹雀,你把老夫当什么人了!”

    “那也比把老师扔在西场开荒强不是?”周憬琛笑得温文尔雅,仿佛一个殷切关心长辈的后生,“老师您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挥的动锄头么?日日那么风吹日晒的,老师这身子骨还顶得住?这般辛苦不如给学生去帮一点小忙,嘉娘手里头有不少新奇的作物,如今尚且不知如何栽种。兴许以老师的学识和见识,那些不懂栽种的种子便能成活呢?”

    前头话不说气死人,后头这一句倒是给张昌礼说的脸色一变。

    他撸着脸斜眼看着周憬琛,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但见周憬琛信誓旦旦,又有些狐疑:“西北这破地方,风一吹,地都见草皮了。能有什么新奇的作物?”

    “不知老师可曾听过辣椒?”叶嘉适时接了一句话,“一种外邦的蔬菜。”

    叶嘉一听周憬琛与这老头儿说话的口吻,约莫猜到这个人的性子,自然是顺着说话。

    张昌礼没听过这些东西,听着叶嘉描绘辣椒的样子想了想,顿时有些发笑:“辛辣的草植有许多,茱萸便是一种。你说的这种约莫是变了样子的茱萸吧?”

    “自然不是。”叶嘉又说了一种,张昌礼听得半信半疑。

    叶嘉叹了口气:“可惜如今不是在家中,若是在家便可将种子拿与老师瞧。除了辣椒的种子,我手头还有寒瓜籽,甜瓜籽,胡瓜籽,还有两种我不大认得,去岁拿到手的,至今没敢瞎种。因着不大懂农学知识,拿到了许多的种子都闲置了……”

    张昌礼这老头儿没别的嗜好,这一辈子就是耗在农学上。大燕的粮食减产,农具不好用,百姓食不果腹。这些都是他日日殚精竭虑地想要做好的事儿。此时听说有新种子难免不眼热。他自打冲撞了燕京那妖妃,被新皇不分青红皂白地罢了官扔到此地,老头儿也有些心灰意冷。半截子身子埋进土里的人,本以为在此地了此残生,此时倒是有些意动。

    “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还被你们几个小娃娃哄了?”

    老头儿面上一副不信的样子。但是周憬琛安排他跟去东乡镇,他倒也没拒绝。

    安排这些事方便的很,除了张昌礼周憬琛要单独见一面,说一说话以示敬重。其他人他挑选过来就任由他摆布,他们也没有别处可去。

    周憬琛说的尽快安排还真是迅速,只这一日的功夫就已经送了二十个人过去。剩下的人不着急,等这边人商议好如何种植需要多少人手,他再抽调过去。这些流放之人自打进了他的这块地界,就等于命捏在周憬琛的手中。上头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管。

    人一送过去,叶嘉就想回去。但周憬琛可怜兮兮的说了些话,叶嘉走又走不得。

    硬是被人留着在营地陪了他三日,结果这厮说的带叶嘉去骑马是一个字都没兑现。日日叶嘉睁眼就是午时,连着吃了三日的大鱼大肉,叶嘉感觉自己走路都打飘。

    有道是温柔乡是英雄冢,反之亦然。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千万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三日不能再多了,叶嘉第三日夜里就不住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周憬琛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给骗了。今夜必须早睡,明日一早就得启程回去,“周憬琛你再敢做那种引诱的不轨之事,我就把你喝汤药那个碗给砸了!”

    周憬琛连着吃了三天的,人跟吸饱了精气的妖精似的唇红齿白:“新婚燕尔,嘉娘体谅体谅。”

    她倒是想体谅,但也不能这么干:“你要是将来不想要

    粮草,你就任性造作啊!”

    别以为叶嘉不知道,想要兵强马壮不叫。周憬琛养的这些兵肯定要往里头贴的。

    叶嘉的话叫周憬琛忍不住笑。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如今不过是吃嘉娘的软饭,多亏嘉娘心善养我。”

    叶嘉无语:“……你知道就好。”

    话都说的这么白了,周憬琛便也正色起来。人他想留,但如今的情况也不适合儿女情长。嘉娘能明白他的心思还纵容他,说实在话,周憬琛心里既震惊又感动。他何德何能?

    还真应了自家娘那句,运气好才叫他捡着一个,当真是运气好:“放心,今夜不动你。”

    这一夜,周憬琛是将叶嘉抱在怀里睡的。

    他这个床榻实在是太小,前几夜行礼之时都有些折腾不开。嘉娘面子又薄,两人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到底有些遗憾。叶嘉迷迷瞪瞪之时听见他在耳边嘀咕:“等时机到了,换个大点的院落,我得打一张躺十个人都不挤的床榻才行。”

    叶嘉睡得糊里糊涂,以为是梦境。砸吧了几下嘴巴,回了他一句:“你想得美。”

    周憬琛听得一愣,低头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叶嘉的颈项,笑得眼里都荡漾开了水花。

    两人一夜到天明,次日一早,叶嘉就坐上回家的骡车。

    孙老汉这几日跟儿子住在一块,整个人也精神奕奕的。晓得儿子在这般混得不错,精神头儿都比以往强了。他等叶嘉坐稳了,一甩马鞭就吱呀吱呀地掉了个头。叶嘉端坐在骡车里头,怀里还揣着一个小盒子。这东西是她上回在首饰铺子偶然间瞧见的,总觉得意外的顺眼。

    周憬琛立在不远处看着骡车走,人影被晨光拉的修长,眉目清冷又绝美。

    车子才走出十来丈,忽然停下来。车厢没开,但车帘子却被掀开了。叶嘉伸着头从车厢探出身子,远远地喊了一声:“周允安!”

    周憬琛一愣,眼睛渐渐亮起来,疾步走过去。

    而后人在车厢一个黑色的细长木匣子递给他。垂头的姿势让两边的头发垂落下来。叶嘉咧嘴一笑:“给你的,拿着吧。”

    周憬琛一愣,叶嘉已经回到车子里。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声:“孙叔,走吧。”

    孙老汉马鞭一甩,车子这才吱呀吱呀地跑了起来。

    周憬琛愣愣地看着木匣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根红木雕得素簪子。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嘉娘这个小丫头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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