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秦安山满脑子都是还未完工的短节目, 突然得知凌燃一直没想好的自由滑终于有了灵感,就来了兴致。
“什么想法?”
还是跟今天节目有关?
秦安山仔细回想着那场名为瑰夏的短节目,却怎么都猜不到凌燃的想法。
短节目受限于时长, 一般都比较短平快, 很少有能表达出丰富内涵的。
瑰夏在他看来就是一场展现少年人意气风发, 肆意畅快的明快曲目。
曲风自带热度,急促有力的肢体语言也很能促使观众心情激荡, 但如果放到自由滑里, 内容就会显得单薄。
自由滑的曲目, 最好还是有一定的情绪起伏和故事性,才会容易得到裁判和观众们的青睐。在一切都追求快的年代,四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只沉浸在一成不变的单一情绪里,即使是常年追比赛的冰迷们也会感觉厌烦。
秦安山双手叠放在腹部, 往轮椅里一靠,脸上的神色变得探究, 连眼神都变得锐利。
这是典型的打量人的姿态。
换做是其他人可能会在这种审视目光里如芒在背,但凌燃早就习惯了这位行事自我的教练的特殊画风, 很坦然地坐在对面, 甚至还能顶着对方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对视回来。
屋里只开着几盏壁灯, 昏黄光线照着那张介乎少年青年之间的俊秀面孔,显得氤氤氲氲,格外温暖。
秦安山不由自主地放松几分, 语气都变得柔和, “说说看你的想法。”
凌燃却摇摇头, 卖了个关子。
“等比赛彻底结束,我再跟您说吧。”
秦安山意外地抬眉,“为什么?”
凌燃眸色认真,“我的灵感不止是来自瑰夏这一个节目,等表演滑也结束之后,我想找这个时间跟您好好谈谈。”
谈谈这一整套节目对他的启发。
心里有了主意的少年眉眼弯弯,眼神越过落地窗往很远的地方望去,连头发丝都缀着细碎耀眼的光芒。
一看就是很满意自己的新想法。
秦安山被勾得心里痒痒,但想到凌燃说新主意跟另外两场还没有开始的节目有关,就还是忍着好奇,答应了句好。
不过说到自由滑,他就忍不住想到自己正头疼的短节目。
“新赛季的短节目还会按照最高难度的方式编排,我相信这些对你不是问题,”秦安山话音一转,“我唯一担心的是,你不能很好的将节目情感表达出来,毕竟这是你从未尝试过的领域。”
的确是从未尝试过的领域。
想到他们共同选定的那曲短节目,少年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廓,热热的。
“应该能吧。”
凌燃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他以前也没有尝试过这种,咳咳,怎么说呢,充满少年人纠结心事的节目。
私底面对亲近之人的时候,少年的心事一般写在脸上,非常好懂。
秦安山难得看见徒弟这样的情状,忍不住笑了下,“我想你的时老师一定会帮你。”
新赛季的短节目就取材于时灵珊女士年轻时的成名作,没道理原作者亲自操刀修改出的节目会滑不出她当年的神韵。
凌燃其实也这样想。
他见秦安山不自在地调整着动作,就站起身,“时间不早了,秦教,我送您回去吧。”
秦安山挺了挺坐到酸麻的腰,原本想拒绝,一看薛林远从洗漱间擦着头发出来,就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凌燃不觉得有什么,秦教对
他虽是冷淡了点,绝对是掏心掏肺,自己推他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薛林远也笑,“老秦,现在就回去吗?不多再坐会儿?”
秦安山脸上却带着他看不懂的笑意,“凌燃说送我回去。”他甚至还回头看了眼,明摆着就是强行提示。
凌燃的脚都扭伤了还要亲自送自己回去,薛林远不应该有什么表示吗。
秦安山心里升上一丝期待。
可惜薛林远啊啊了两声,转头去找柜子里的电吹风。
一看就是没有放在心上。
秦安山一拳打在棉花上,脸都不自觉地绷紧,忍不住抬了抬下巴。
可惜屋里的另外两个心大的人完全没注意到。
凌燃是不觉得这点扭伤会影响他把教练推回一墙之隔的房间,薛林远则是着急吹头发,免得一会声音太大影响凌燃看视频或者学习。
总之,谁也没想往其他地方想。
唯一想多了的秦安山:……
这可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这点不舒服在凌燃弯腰用力把他从轮椅抱到床上的时候就消散无形。
“秦教,晚安。”
少年很有礼貌,还跟灯下收拾医药箱的队医打了招呼,“苏医生,我先走了,秦教就麻烦您了。”
队医哎了一声,等房门咔嚓一下小心关上,忍不住对秦安山笑,“咱们凌燃就是有礼貌,我就没见过比他更讨人喜欢的孩子。”
如果他家的小公主也能长成这样谦逊乖巧的小少年就好了,才做了爸爸不久的苏队医浑身充满着慈爱的奶爸气息。
秦安山坐在床头脱外套,闻言笑了下,“这倒是。”
真的很难不让人喜欢。
单纯又执着,谦逊又真诚,自律且自信……
这样集齐人性闪光点于一身的孩子。
这样一想,秦安山就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幼稚坏了,居然跟小孩子一样跟薛林远炫耀。
不过这样好的徒弟,做教练的,很难不为他骄傲和自豪,这也是人之常情。
教练和运动员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教练在运动员身上倾注心血和感情,在心里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孩子做得好,在赛场上取得好成绩,就是他们职业生涯的最高光时刻。
同样的,全力培养的运动员始终拿不出好的竞技状态,最终只能黯然退役的话,教练的声誉和事业也会一同跌入谷底,更会对自己的执教手段和能力产生怀疑。
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
毕竟这么多年来,华国男单里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凌燃。
秦安山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做运动员时能拿到世锦赛金牌,做教练后又能遇到凌燃这样的天赋运动员,虽说残了十来年,但这又何尝不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呢。
纷纷乱乱的思绪纠缠一团,他深吸一口气,也就强迫自己睡过去,毕竟明天还有凌燃的比赛,他还要去看凌燃的比赛。
一墙之隔,凌燃也很快就上床休息。
比赛总归是件消耗很大的活动,累人累心,他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保证自己的最好状态。
少年睡得很香甜,双手乖巧地搭在身体两侧,连睡觉都是最标准好看的仰躺姿势,如果忽略掉梦里持续的踏空感的话。
薛林远却睡不好了。
倒不是他睡得不香,主要是苏医生交待了,想要尽快消肿,最好两个小时换一次冰袋。
薛教找出自己很久没用的电子表带上,定好了振动闹钟,隔两个小时就
晕晕乎乎地爬起来从冰箱里取出新冰袋替凌燃换上,然后再迷迷瞪瞪地倒回床上。
对薛林远来说是有点混乱的一夜,对关心凌燃伤势的粉丝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先是为凌燃的伤势心疼着急,又因为他亲口说出的坚持理由感动不已。
话题广场里,夜猫子网友们还在熬夜发帖。
“举手,我就是比赛现场的观众,别问,问就是现在感动到哭。我只是买票来看运动比赛,又不是来追星和看冰演,运动员也拿不到任何出场费用,凌燃这么拼,真的是把我们这些看比赛的观众都放到了心里。粉他果然没错!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伤势怎么样了,照片看上去真的肿得很厉害。”
“我也被感动到了,花滑虽然是观赏性很强的体育项目,但花滑运动员会有这种表演者的自觉,真的是我没想到的。”
“等等,你们是不是都是从表演者的角度出发啊?你们清醒一点,凌燃是运动员啊!他是竞技体育的运动员!对他来说每一场比赛都不能辜负,这不是观众不观众的事,这是运动精神的体现!”
“都有吧,毕竟凌燃也亲口说了,他坚持上场也是为了来看他比赛的观众们。他是运动员和他不愿意让观众们失望并不冲突。
说起来,我最近考古了一下凌燃以前的比赛,我发现他其实真的很享受观众们的欢呼和鼓掌。每次开始结束时都会很认真地扫一遍观众席,如果大家反应热烈的话,眼睛都会弯得很可爱!所以下回去追他比赛的时候大家可以喊得更大声一点,他一定都能接收到我们的支持!”
“哈哈哈哈,我们一直都很大声啊,我和我旁边的大哥今天把嗓子都喊哑了。对了,凌燃明天的自由滑是什么节目啊,应该也是个新节目吧,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呜呜呜,我完全没有心情想节目,一想到凌燃明天还要带伤上场,心都碎了……”
“暴风哭泣,我也是……”
话题很快转移到凌燃的伤势上,担忧的网友占大多数,可他们再怎么拿着显微镜看,甘景州刻意让人放出来,引起话题的后台照片也就那么几张。
他们猜测着,却没有人再说让凌燃退赛的话。
少年的坚持与执着就像是他身上的烙印,他们已经习惯看见凌燃勇往直前的身影。
凌燃自己都那么坚持了,他们这些粉丝除了支持还能说什么。
“我相信凌燃明天一定会出现!”
“+1”
“+10086”
“哈,要是不出现,就不是凌燃了,我会怀疑他被人魂穿了(叉腰)”
“希望脚伤一夜就好,求求了,老天爷给这么努力的运动员一个奇迹吧!”
或支持或鼓励或关心的话语里,满满当当都是对凌燃作为运动员的信心和认可。
他们都相信凌燃一定能坚持下去。
很心疼,也很骄傲,为他们华国有这样优秀的小运动员而骄傲。
越想越是心情澎湃,越想越是睡不着。
一直到天快蒙蒙亮,还有人在话题广场里分享交流自己的珍藏照片,还有某站的哪些up主剪辑的卡点视频特别燃特别感人。
没睡的大多是没法去看比赛现场的网友,买到票的网友们都在强迫自己早点入睡。
即使知道明天自由滑的比赛还是安排在傍晚,早睡晚睡都不影响,但早一点睡,就能早一点到明天,也就能早一点看见凌燃比赛了。
一夜就这么过去。
薛林远熬了一夜,早上被闹钟吵醒的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检
查凌燃的脚腕,见到肿胀消了下去,露出了个笑,“消肿了!赶紧起来走两步试试还疼吗?”
凌燃把外套拉链拉上,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往墙边的身高尺走。
“慢点小祖宗!”薛林远急地扶了下。
凌燃轻轻推开教练的手,赤着脚在地毯上走了两步,说实在的,用力时会有点隐隐约约的疼,正常走路问题不大,但如果是做跳跃动作的话,肯定还是会疼。
对上薛林远期待无比的目光,他不想说谎,就抿了下唇,“还好。”
还好,那就是不好了。
也是,哪能好那么快,薛林远叹了口气,拍拍凌燃的肩,“先去洗漱吧,一会再去苏医生那上点药。”
凌燃点了点头,穿好鞋往卫生间走。
薛林远困得不停打哈欠,坐在床边一个劲地搓脸,满脑子还都是今天的日程安排。
他们今天没什么事,再加上凌燃脚上有伤,应该也不会出门,等等让人把早饭送上来。再把老秦推过来,问问关于短节目的编排,还有就是回程路上不能再坐大巴,凌燃晕车可不是件小事……
正想着呢,门口传来叮铃一声响。
“谁啊?”薛林远好奇过去开门。
门外是一张陌生面孔,文质彬彬的,穿的是普普通通的黑色夹克衫。
嗯,是很普通,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这人绝对是体制内工作人员的普通。
对方很客气,“你好,我是甘景州主任办公室的秘书助理,想来找凌燃和薛林远教练,请问这是他们的房间吗?”
薛林远一听甘景州的名号,就清醒几分,这不就是点名让凌燃和明清元来参加省运会的那位大领导吗!
薛林远赶紧把人让了进来,倒了杯水,才有点局促道,“你好你好,我就是薛林远,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大清早过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薛林远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里难免有点忐忑,目光忍不住地往卫生间瞟,凌燃还在里面洗漱没有出来。
对方就从公文包里拿出才起草好的文件递了过来。
“我来是甘主任的吩咐,他想请你们看看这份文件。”
a4的打印纸,没有红色的标题和落章,显然不是正式文件,最上面一行赫然就有着运动员明星的字眼。
薛林远接过来看了几行,人就傻了。
运动员明星?
运动员……明星?
要把他们家凌燃捧成运动明星?
听起来是很风光,但薛林远打心底里有点排斥。
他从前也是经验丰富的运动员,有过高光也有过低谷,最是清楚不过——名气这玩意儿就是把双刃剑。
拿到好成绩的时候,观众自然会热爱和赞颂,可一旦状态下滑或者出现失误,错失奖牌,面对的舆论可就不怎么友好了。
是,心疼和理解的人是占主流。
但说难听话甚至诅咒辱骂的也绝对不少。
再加上竞技体育,菜就是原罪,那些心疼理解的话换一种角度,何尝不是磨在心口上的软刀子。
薛林远吃过这样的苦,也目睹过秦安山和许许多多的运动员都吃过这样的苦,所以他不想让凌燃也吃这样的苦。
运动员本身压力就大,夺冠的压力,为国争光的压力,绷紧的就像是拉满的弓弦,每一步都游走在天堂地狱的边缘。
他自己平时都是小心翼翼,又是研读心理学,又是跟其他经验丰富的教练请教交流,在比赛前还都会紧张得不得了,生怕哪一句话说
得不对,影响到凌燃的比赛状态。
所以凌燃的社交账号虽然交给他来运营,但基本上就等于没有运营,八百年都不会诈尸一次。
可现在上面居然想把凌燃打造成运动明星?
薛林远拧着眉,排斥之意非常明显。
他盯着文件,像是要把这几张纸盯出大洞。
来人察言观色,就知道眼前这位教练并不赞同。
好在这份提案还没有往上送,也还有考虑说服的时间,他也没催,本来甘主任那边的意思就是送到即可,至于薛林远的反应,他也会如实回报给主任。
秘书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凌燃满身水汽从卫生间出来,四下看看,就只看见自家教练对着几张纸拧着眉头发呆。
“刚刚有人来吗?”
自己好像听到了开关门和说话的声音。
薛林远也没打算瞒着,就把事情简单地说了说。
“运动明星?”
凌燃有点惊讶,仔细地看了看那几页纸,心里就有了数,“大概是想树立一个正面典型吧。”
而且从挑中他的角度来看,这个典型面对的受众群体还比较偏年轻化。要不然,放着夏季项目里那么多拿到过奥运金牌的运动员不推,为什么偏偏要找他只拿到过世锦赛冠军的弱势项目运动员。
凌燃并没有把这事很放在心上,看了一回之后,就把文件放回原处,开始做一些不需要脚踝发力的日常陆地训练。一边练习,一边还在心里默背单词和公式。
下半年就是高三,新赛季还有奥运会,他的时间一直排得很紧凑,根本没心思考虑别的。
薛林远也不想管这些七七八八的,他只是单纯发愁,刚才的来人是很好说话,但如果上头真的强压下来文件,自己还能真挡得住?
他把自己的担心说给秦安山听。
秦安山却没有那么担心,语气淡淡地反问道,“宣传这东西基本上都是在网络上进行,你看凌燃像经常上网的样子吗?”
薛林远想想凌燃几天一充电的手机,诚实地摇了摇头。
秦安山喝了口茶,“不上网就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而且我觉得凌燃自己可能并不是很排斥这些。”
薛林远也喝了口茶压压惊。
再想想凌燃之前办俱乐部,接fs冰刀代言的举动,心里的排斥感也就少了很多。
他忍不住有点感慨,目光落在落地窗外,正站在阳台上默背课文的少年背影上,语速放得很满,像是陷入了完全的困惑之中。
“有时候我其实也想不明白,谁也没说过什么话,但凌燃像是已经把花滑都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尤其是之前还把所有的收入都砸在收购俱乐部上,哪家这个年纪的小孩跟他一样?也就凌燃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儿。”
这种可能没有回报,甚至不一定成功,成功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的事。
薛林远嘴上说着不明白,心里其实跟明镜一样。
能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热爱。
因为深爱着花滑,所以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感受到这项运动的美好,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加入进来,成为支撑起这一项目的一员。
在座的,他和秦安山,不也是因为这份发自内心的热爱才继续留在这里做凌燃的教练的吗。
还有队里的那些同伴,大家不都是因为热爱才会从天南海北聚集在集训中心,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乏味的训练。
只不过他们的眼界还困锁在花滑的领域一隅之内,凌燃却已经放眼到更广阔的世界。
他似乎想让花滑这一曾经起源于日不落帝国,主流在欧美的昂贵兴趣,在华国的平凡大众人群里彻底扎根,成为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普通运动项目。
很有理想,理想也很远大。
薛林远心里有触动,也很感动。
却也还是没有完全松口,“这事还是要考虑考虑,压力还只是一方面,日常肯定会有拍摄之类的活动,难免会影响到凌燃的训练和比赛。反正他们不拿出个详细章程,谁也别想压着我同意这码事。”
薛教练拿出了护犊子的态度,秦安山也差不多是这样想。
两名教练达成一致意见,这件事就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凌燃,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晚上就是自由滑,整整七组跳跃,还有他这副身体不甚熟悉的步法编排,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少年争分夺秒地背诵课文,完成今日的学习任务之后,就开始在脑内复盘晚上要上的节目。记忆打结的时候,就在卫生间对着那面不算大的镜子一遍遍纠正自己的动作和神情。
重复又认真,就是如果让不明所以的外人进来看见了,肯定要吓一大跳。
自由滑的比赛还是在晚上六点开始。
时针指向五点四十分,大部分观众就已经入场完毕,他们抱着玩偶,拉着横幅,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激动与期盼。
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也都做好准备。
明明知道进入到自由滑的选手就剩下十二位,凌燃以短节目最高的分数排在最后一位,离他出场还有很长时间,但大家已经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
凌燃现在还好吗?
他们在心里重复与昨天相同的疑问,与同伴交谈时的心疼和骄傲交织的情绪溢于言表。
“好紧张好紧张!”
“凌燃是几点上场啊?”
“凌燃自由滑是什么节目,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六分钟热身上场的时候,明清元忍不住地看了好几眼少年的右脚,“还疼?”
凌燃神色平静,“好多了。”
明清元就懂了,这是还疼。他心疼地揉了把少年的脑袋,“最后一场了,再忍忍,表演滑咱们可以不参加的。”
比赛参加是应有之义,但表演滑本来就算是单独售票,票还没有开始卖呢,凌燃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拒绝。
明清元满以为凌燃会答应,却没想到少年没有吭声。
“你该不会是……”准备了表演滑节目吧?
明清元有些愣住。
可下一秒,广播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也没时间再等少年的回答,就蹬冰滑了出去。
凌燃紧随其后。
一露面,场上就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与欢呼声。
很热烈,也很鼓舞人心。
哪怕是知道这欢呼声不完全是冲他们来的,场上的选手们也都露出了点笑。
男子单人滑比赛的上座率一直很低,能有这么多观众来,能有这么多人欢呼喝彩,其实就是很不错的事情了。
哪个运动员不希望自己比赛的时候有很多观众在场呢。
大家都充满了干劲。
观众席的气氛很热烈,冰面上的氛围也很热烈,有了前车之鉴,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让开彼此,认真地调整自己的状态。
凌燃也不例外。
他滑行在冰面上,活动着从肩到手腕的关节,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观众眼里
的独特风景。
“这套考斯腾也好看!”
不少人露出了星星眼,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凌燃穿红色系的考斯腾。
很特别的红色,不是朱红亦或是樱桃红,而是一种带着氛围感的红色,有点像枫叶的红色。
而且不是单一的均匀色调,而是星星点点洒落着的红色,就像是飘落的枫叶,亦或者说是一片一片灿烂燃烧着的枫树林。
明明是饱和度很高的颜色,却带着一点孤傲冷清的肃杀感。
连带着被华美织物包裹的俊秀少年都有了凛然的气场。
像极了秋天。
有人猜中了答案。“凌燃的短节目叫瑰夏,自由滑这套考斯腾又是枫叶红,该不会是跟秋天有关的节目吧?”
同伴好奇道,“他是要凑齐四季吗?”
“不对啊,四季也是从春天开头,凌燃这只有夏和秋吧?算了算了,一会凌燃上场就知道了。”
“只有我觉得凌燃真的好适合穿红色吗?从前他穿国家队队服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的肤色白,头发也黑,穿红色的视觉冲击感真的很强,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一样。”
观众席上议论纷纷。
不得不说,观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亦或者说是,这套考斯腾制作的太过成功,才会让他们在看见的第一眼就联想到秋天。
凌燃自由滑的节目名字的确叫秋朝。
虽然跟春晓,瑰夏从名字和内容上看就疑似出自一源,但这个节目的时间线却是在很久之后。
是在他升组的第四年,拿到第一枚奥运银牌之后,新的奥运周期新赛季的第一个节目。
升组三年,次次与金牌擦肩而过,就连四年一次的奥运会也是如此,错过这一届,下一届奥运时他的年龄未必能等得起,就算是咬牙能上,状态也一定会下滑。
所以即使拿到华国历史上突破性的奥运银牌,凌燃也高兴不起来。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在第二次奥运时仍旧只能拿到银牌,还没有完全绝望,心里的不甘和痛苦都化作一定要坚持到下一届奥运的决心和动力。
秋日肃杀,寒枝寂寥,那又如何?
依然有红如火一般的枫叶燃烧着,跃动着,旋舞着,将色彩渐黯的秋日装点得灿烂明亮。
秋朝,朝者,一日之晨也,晨者,一日之始。
在彼时的凌燃看来,新的周期,就是新的开始。他之前只拿到第二,不代表他以后永远拿不到第一。
即使成绩连续几年始终难以突破,为他的花滑前路蒙上一层阴影,让他由最璀璨自信的夏天跌入萧瑟凄凉的秋日,甚至对自己的天赋和努力都产生了怀疑。
真的能做到吗?
真的不是命运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吗?
重重疑问如阴云般困扰着凌燃,让他看不清前路和希望所在何方。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相信自己一定能超越自我,摘下最诱人的那一枚奖牌。
秋朝不止是新赛季伊始宣告决心的战歌,更是凌燃对自己的安慰与鼓励。
即使跌入低谷,他也会坚强地站起来重来。
这是对凌燃来说意义很深重的曲目之一。
他在场边慢慢热身,不受控制地陷入回忆,一直到薛林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才收敛心绪,在对方手心轻轻击打一瞬。
很熟悉的,从上辈子延续到这辈子的动作。
时光倒流又光速回转。
凌燃飞快地笑了下,然后一推挡板滑了出去。
观众们用热切的目
光和掌声追逐着他。
少年深深吸气又呼气,调整好自己的心神,冲着场外点了下头。
琴键重重弹压下去的一瞬,凌燃就踩着音乐的尾巴,腰身轻俯着,从冰上滑了出去。
灵巧的转三步在冰上留下形如数字3的白痕。
乐声如流水,起调很低缓,甚至有一种落寞的感觉。
是已经站到金字塔顶尖,却触碰不到峰顶的落寞感。
但却不是全然的落寞与放弃。
徘徊的乐声压抑到极致,反而像是淡漠地低头审视,是对自己过往所有职业生涯的冷静审视。
少年垂着眼,纤长睫毛半遮半掩着那双过于明亮的眸子,原本沉静的眉宇就显出冷清的本色。
冰刀波澜不惊地滑过冰面,丝滑的唰唰声都充满着思考的意味。
观众们看得入了迷,“很冷静的样子,看这身考斯腾,我开始还以为是像瑰夏那样很热烈的节目呢。”
也有人不怎么认为。
譬如追过凌燃很多次比赛的耿宇就摇摇头,“现在的收敛应该是为了后续情绪的拔高,而且凌燃的考斯腾一向跟节目搭配得很好,这样灼目热情的颜色,后续一定会有情绪爆发的编排。”
不得不说,随着凌燃比赛次数的增多,对他节目风格越来越了解的观众的确多了不少。
但谁也不敢下定论。
毕竟凌燃的节目风格太多变了。
缠绵的,活力的,沉郁的,柔和的,悲壮的,华丽的……什么样的都有,凌燃看上去也一直在挑战不同风格的节目,所以他这次想要表演什么样的节目,头一次看新节目的观众们还真不好断言。
没办法,自家选手风格太多变,有时也是一种甜蜜的困扰。
不过耿宇说的在理,端看这件考斯腾的颜色,这场节目就一定会有情感上的爆发点。
他们沉下心来看,在少年完成一个又一个高飘远,轴心收细的跳跃时兴奋地拍红了手。
没办法,看凌燃跳跃简直就是种享受。
其他运动员跳跃前后小心翼翼的姿态,总会给人一种不太自信,随时可能要摔的危机感,但凌燃就从不会。
他连向后的跳跃都不会回头。
有几回几乎都是擦着挡板跳的,吓得坐在那片挡板附近的观众们心惊胆战的,甚至感觉冰刀带起的冰屑旋转时都要甩到他们脸上。
可凌燃就是能稳稳落冰,你说气不气人。
极度强大自如的表现,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像看其他人比赛那样,总是担心少年跳跃会不会摔倒,只需要安安心心地欣赏节目就好。
而他们所期待的音乐高潮也如约而至。
秋朝里,凌燃没有像以往一样再用一个高难度的跳跃来作为引子,而是在较长时间的编排步法里编入了一个充满力度的下腰鲍步。
就像是在宣告,他承受得住全世界的重量,也做好了拥抱一切苦难的觉悟。
很美的下腰鲍步。
双腿分开到极致,双臂献祭似舒展平举开,向后弯曲紧绷的腰线惊心动魄,一下就引得观众们尖叫出声。
随即就在尖叫声还没有落下时倏地站直起身,转体,点冰,纵身一跃!
落下再跳起。
如此重复两遍。
干脆利落的三连跳就这么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完成了。
昭示自身强大的同时,也在展现无可动摇的决心。
新的赛季,他已经做
好了准备,这个漂亮的三连跳,就是他迎接未来挑战的战书。
少年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前世的种种,眼神都变得湛然含光,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
跳起时力度十足,落冰时轻盈如叶。
依旧是很完美的节目。
滑完秋朝的少年大汗淋漓地勉强立在冰面,迎接所有人的礼物和喝彩,毫无疑问地拿到了本次省运会的第一。
来观看比赛的观众们都心满意足,哪怕凌燃不参加赛后的表演滑也都没什么意见,不少人甚至已经准备打道回府。
凌燃滑完自由滑时格外苍白的脸色一看就是伤还没有好,表演滑应该不参加吧。
他们这样想,甚至有人已经买好了回家的车票。
可只隔了一天,官网的表演滑出场选手名单里,就出现了凌燃的名字,旁边标注的,更是一个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节目名字。
怎么回事,凌燃居然还要上新节目?
所有的冰迷都惊呆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就立马登入官方渠道开始抢票。
他们都有点懵,又有点飘飘然。
一次比赛看三场新节目,这是真实存在的吗?真的不是他们做梦吗?
抢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就连国外实时关注这场比赛的其他运动员也都惊呆了。
“凌是在做什么?”
卢卡斯把其他几人都骚扰了个遍,可谁也说不出凌燃想做什么。
在这种小比赛里一次上三个新节目,还是在身体状态出问题,节目明显不甚熟练的情况下,凌是疯了吗?还是说这几个节目他都打算用到奥运会上?
就连维克多和竹下俊得知消息都有点懵了。
所有人震惊之余,都更加关注和期待这场意外的表演滑。
凌燃的第三个节目,会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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