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不打算翻开牌阵,但倏忽之间,一股强劲有力的灵力颤抖着,震撼着,桌上的塔罗都跟着急剧颠簸起来。
问卜人惊地抬手抓牌。
她一把抓住问卜人的手,却还是晚了一步,两人的手终究触碰上诡异的灵力波动,那是异时空扭曲的联系,偏执的篡改,硬生生从链接之中撕开一道口子。
安以诚占卜塔罗几年,都没遇上过这样的变故,一时茫然起来。
顺着这股扭曲的力道,她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卷入旋转的时空,直直拉扯到一具人偶前。
那人偶琢磨的栩栩如生,睫毛根根分明,眉眼如画,皮肤柔软有弹性,就连头发也流转着蜜色的光泽。
一看就是精心保养,细细呵护。
人偶身着汉家十二瓣裙装,却是西域人的长相,胸前还挂着一颗珍贵的狼牙。
安以诚扶着巨大的砗磲底座,抵抗着源自人偶的吸引力。
她是塔罗师,也是修习者,灵力非凡,抬手破了这招魂阵。
好好一个妙龄少女,前途非凡的金融英才,她可不想余生藏在一具人偶里。
刚破阵法,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咳。
她扭头,发现六芒阵中间站着一个男子,那六芒,完全是用人血画的。
男子跌跌撞撞地跑到砗磲前,仔细检查着人偶,满眼期许地盯着人偶的脸庞。
他生的模样清俊,姿态挺拔,本该是个精神小伙,深邃眉眼却洇染这一种别样气质。
罂粟花一样,清贵又颓靡的阴郁气质。
一阵清风,吹动睫毛轻颤,他以为法成,狂喜地握住人偶单薄的肩膀,声音恍惚,“小唯?”
良久,人偶仍旧还是死物。
彼时,身为灵体的安以诚已经逛完了这个密室,站在匕首刀剑前,感受风元素。
有了风元素,她或许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摆脱灵体状态。
但男子执拗得很,沉着脸色,擦掉唇角血迹,咬破食指,在人偶手臂上写起经文咒语。
这是不把她办了,誓不罢休?
安以诚眉心一痛,觉得这男的忒难搞。
但她的灵力此时只够自保,男子画咒是吐火罗文,她没法破译,值得摇摇腕上银铃法器,死撑。
两只胳膊都画满了血字,还不见人偶有复苏的迹象。
男子此刻已是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但仍旧不肯罢休,拿匕首又划破两指,剥开人偶衣襟,在胸前画字。
安以诚:“……”
这人属驴吗?这么倔?
由于小女巫骨骼惊奇,还有法器护体,诡秘的吐火罗咒语没能把她按进人偶之中。
她坐在砗磲上,看向人偶,沾满血迹,有些妖冶,男子跌坐砗磲旁,一手攥紧人偶的衣袖,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
浅褐色的眸子看向狼狈的男人,他红着眼,额角冷汗涔涔。
玄色锦袍,金线绣出飞天的龙纹,这是天子的衣冠冕服。
天子,要什么没有?
天子,不好好批奏折,玩什么鬼术招魂?
安以诚轻嗤一声,对他无故引她神魂这事,颇为不满,也少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滥情。
招魂失败,天子踉跄起身,扶着墙壁走出了密室。
安以诚也跟着他的脚步,飘出密室。
她还有点不适应灵体状态,也不知道肉身现在如何,只能等着自己灵力续满,才有机会还魂。
天子干了一碗红糖水,给自己割破的手指简单包扎,顾自出神片刻,才提起朱笔批折子。
呦呵,还是个自立自强的天子?
视线落在案上堆砌的竹简上,高高一摞,密密排列。
这是什么个年代?也忒早古了吧?
古体字她看不懂,百无聊赖地坐在宝剑的剑鞘上,拨弄流苏挂坠。
她整个魂都贴着刀刃了,这风元素总该密集到送她回去了吧?
宫人掌灯,他案前的竹简也几乎清理的差不多。
安以诚无聊,终于抬眸打量起这个天子来。
黑眸深沉,舟楫一般华丽清贵的眼型,眼角尖锐,生着古典的东方内眦,薄凉冷情。
长睫乘着烛火的暖,那些薄凉似乎又如错觉一般。
她想起密室里的人偶,想起他招魂的符咒,莫名笑笑。
那笑有些讽刺。
她想,哪个姑娘若是被他瞧上,肯定要倒八辈子血霉。
这种薄情帝王,最会榨人价值,前一秒你还是朕的唯一,下一秒就是冷宫小辣鸡。
可怜他,还不如可怜可怜自己。
今日皇帝的工作只有劈竹子,应付好一大堆竹简,天子迎着暮色走出宫殿。
左右也是无事,再加上有人领路,安以诚也乐意出去转转。
一人一鬼转到一座庙宇前,琉璃瓦流转着夕阳的最后一抹光华,明明是恢宏的汉家建筑,塑像壁画却有许多西域风格。
安以诚对这些艺术没什么研究,入目望去,给她的感觉除了恢宏震撼,还有的,就是崭新工整。
本以为,推开雕门,会看到西域法师大佬,再不济,也能看到几个洒扫的宫人。
结果这处根本就是鸟不拉屎,除了她这个鬼,也就这条落魄的龙愿意过来瞧一瞧。
他们一起走过漆红的格子门,宫灯下流苏摇曳,光滑的墨石地砖与暮晚一道融入黑暗。
偌大殿堂内,唯落魄龙一人的脚步声叩叩回响。
安以诚光顾着欣赏壁画与雕刻,再一转头,发现落魄龙红着眸子,攥紧的拳头藏在宽大袖袍之中,刚包扎好的伤口哗哗滴血。
眼前的神龛神圣非凡,内里混淆着黑暗,空洞得不见半分曙光。
男人这种生物可怕的很。
他们越是可怜,就越不能同情他们。
有句话说的好——同情男人就是女人倒霉的开始。
因而安以诚只是继续逛她的,等待落魄龙带她去下一个景点观光。
这人还是很有自觉的,安以诚逛了一个时辰,他终于回过神来,匆匆往外走。
还以为有机会逛逛御花园,没想到天子逛的地方不是她一介凡人get到的。
落魄龙趴在石栏前,眼前是贯穿长安的明渠。
安以诚一阵无语。
她好不容易神游一番,他就带她来臭水沟赏乌云?
努力回想中国历史上那些脑袋不好使的皇帝,企图和他对上号。
夜色深沉,乌云遮蔽了星月,明渠的水暗流涌动,和这黑夜一样,空洞没有尽头。
她坐在石栏上,夜风吹气她的裙摆。
雷声滚滚,豆子般大的雨点砸下来,正值秋末,大雨寒凉。
落魄龙一下成了落汤鸡,更加落魄。
下雨了,不避一避吗?为什么要在这傻站着呢?
安以诚不好奇,也不想陪他一起淋雨。
于是任由他在那站着,自己飘到屋檐下了。
若此时有牌,她还能问问塔罗这龙到底怎么了。
可惜没有。
光线太弱,一起全靠感知。
她收到源源不断的,绝望撕裂的灵讯,忍不住又看想那人。
这种灵讯,唯有在自我了结前,才那般撕心裂肺,疯狂难抑。
看他人模龙样的,怎么小小年纪就想不开了?
安以诚良心未泯,决定让他缓缓再自杀,至少别在她眼皮子底下自杀。
可她一个灵体,怎么劝他呢?
要不……
附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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