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那可是旁人想进还进不去的,月钱也多,吃穿用度绝不会差了姑娘。”嬷嬷如是说。
“诶,”我委婉拒绝,“承蒙错爱,我怕要敷您好意了。”
“为何?姑娘可是在岐州有了家室?因而走不开?”嬷嬷满眼写着惜才二字。
“嬷嬷是如何知道我的?”
嬷嬷掩唇笑道:“老爷尝过姑娘的点心,赞不绝口。”
应该是李琢延拿去送礼了。
我弯了弯眉眼:“是吗?喜欢就好,下次想吃可以来我这儿定制,但我真的走不开。”
嬷嬷一脸失望,转而对我说:“中秋前日,我再来登门,姑娘可能做出三百份?”
三……三百?
我嘴角一抽,又想起了自己在奶茶店帮工的艰苦岁月。
今时不同往日,我因贫穷的打磨,小姐脾气散了不少,但手里已经有了阿朵的大事业,就有点懒得接活了,于是为难起老太太:“可以,但要先交一半的定金。”
嬷嬷喜笑颜开,皱纹都舒展开了,“成。”
我这是待价而沽,价格也高的吓人——五钱一个,折合成人民币,六十多一块哦。
星巴克都不卖这么贵!
瑞可爷爷和味蕾也没这么坑!
本以为嬷嬷会给我一个大嘴巴子骂我漫天要价,谁想,她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我我,就这样,意外收获了一千五百钱?!
乌乌!镇北侯府是什么冤大头啊?
这种人傻钱多的好人,你们不要欺负它,让我来吧!
千钱一贯,嬷嬷甩手就是一贯。
我:“……”
这就是财大气粗?
恍恍惚惚地送走贵人,我恍恍惚惚地回到灶前。
京辞坐在小板凳前,手里摆弄着我给他做的弹弓。
我支着下巴问他:“京辞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团子抬起滢滢的葡萄眼,看了我一眼,复又低头玩起手里的弹弓来。
想了一会儿,他说:“有。”
我追问:“什么东西?”
他似乎不知名称,比比划划半天,又是甩胳膊又是转圈的,嘴里念念有词,让我想起了那篇“京中有善口技者”。
我突然懂了,“陀螺?”
京辞欣喜地点头如捣蒜,绿眼睛满是星星,亮闪闪的甚是好看。
“可以,”我豪爽应下,“我接到一笔大单子,需要京辞帮忙,事成之后就奖励宝贝一个陀螺,好不好?”
“好!”团子很是开心,花瓣一样张开小胳膊抱住我。
李琢延归家时,我拎着一贯钱站他跟前,仿佛胳膊上缠了条巨蟒,“李大人有没有保险箱,借我一个?”
他瞧着我手里那串铜钱,露出一抹虚假的惊讶:“哪来这么多钱?”
我配合他演戏:“这不还得多谢李大人?”
奉承话他很是受用,得意地扬扬嘴角,“我在这,你要什么保险箱?那个贼敢来决曹掾家里犯案?”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把铜钱拆开,分散放置。
货币是有时间价值的,最浪费的行径就是把钱放在抽屉里,一动不动。
眼睁睁看着他们贬值,我虽然心里难受,但到底也没靠兑换贵重金属保值。
我心里没底,单子成了还好,倘若不成,这些钱是要还回去的。
保险起见,我还是忍着心痛,把他们暂时收起来,只花可支配收入。
另一边,在李琢延的引荐下,我开始筛选起给京辞念的私塾。
我们两个大人在窗前窃窃私语,小团子就在画台上写字。
“京辞是异族,送他去中原的学堂,你不怕他融不进去?”李琢延很是认真地同我探讨孩子教育问题。
“我送他去私塾,就是想给他个环境,认识认识同龄人。”
李琢延吐了口浊气,“那要是先生不收呢?”
我说:“那就找下家呗。”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只觉头顶愁云惨淡:“不会私学只收北燕小孩吧?”
李琢延朝我抬抬眉,“他是西戎,按照西戎的教不就可以了吗?你想他一辈子留在北燕?做个不伦不类的西戎?”
这是什么鬼偏见?
“你是说西戎就不能学诗书礼仪?是这个意思?”
李琢延见我又要燃起来了,后退一步,语气稍缓:“我只是综合考量,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我冷嗤一声:“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李琢延,我养孩子就像在与北燕逆行,倘若真没有私塾收他,大不了我买个书店,请人一对一。”
他根本不知道我抽什么风突然这么悲怆,扭头奇怪地瞧了我一眼,又转身去到京辞案前。
京辞正在誊写我给他的字迹: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歌舞之地,于孩童而言,无异于鲍鱼之肆,如今环境所迫我不得不带着他泡在那里。
送他这句话,就是希望他时时谨记——勿忘高洁。
李琢延发问:“何意?”
京辞答:“浊世清世,皆要为我所用。”
嗯?
不是勿忘高洁吗?
小团子怎么自我升华了?
鸡汤来喽——
这个梗终于照进现实。
我怕李琢延觉得淡,端了一碟胡椒粉。
一大一小两个男丁盯着碗里干捞的剔透面条,好奇地打量许久。
“阿蘅,这是什么?”团子问。
我把汤汁淋在白玉一样的河粉上,盖上烂熟的猪肚鸡,“河粉呀,和猪肚鸡堪称绝配。”
“我外婆做的猪肚鸡,天下第一好吃!”这句话我逢人说项,能夸一辈子。
汤汁浓白,鸡肉的油脂金黄灿烂,青菜浅淡的绿色沉浮了红枣的灼烈,很纯粹地鲜香在唇齿间回荡,初秋的暮色中饮一碗热汤,配上劲道爽滑的河粉,咬一口嚼劲的猪肚,吞下滑滑嫩嫩的鸡肉。
至少这一刻,我很幸福。
李琢延已经被我的厨艺征服了,要死不死地夸了一句:“你要是开家饭馆,肯定生意兴隆。”
“谢谢你哦。”我虚情假意地跟他客套一句,终于说道重点:“记得刷锅刷碗,辛苦李大人。”
我用了些心理学小伎俩,对李琢延压榨的越来越充分,他现在已经从盛个饭都要拉胯驴脸,进化成会买东西,会刷碗的好男人了。
李琢延刷碗的时候,我和团子在旁准备早餐食材,我问他:“李琢延,你中秋回家吗?”
他应:“不回,但要当值,民间祭祀,容易走火。”
我莫名其妙有点开心:“好耶,我给你们做月饼吃!”
这时候还没有月饼,只是“朝朝日,夕夕月,则揖”,简单祭祀,向日月祈福。
不过我总是说些新奇的菜品,两位男丁已经听麻了。
离中秋还有三日,我买了好些硝石,将家里一间储藏间设成了冰库。
这晚点灯赶工直至深夜的地方变成了厨房,团子揉了百来个面团,瞌睡不止,劝了几次也不回去睡觉,仍然撑着眼皮裹蛋黄。
我骗他说讲个故事再继续。
我们的故事已经说到了合纵连横,一个武器机关精致神秘的乱世。
“韩国降将内史腾率秦军灭韩国,俘韩王安,置颍川郡,韩亡。”
京辞趴在我膝盖上睡着了。
我抱起他,推开门往外走,恰巧遇上夜猫子李琢延。
“你干嘛还不睡?”我悄声问。
他朝厨房望了一眼,低声道:“陈姑娘这是要开店?”
我不跟他墨迹,抱了团子安放在床榻上,给他掖好被子,才又返回厨房。
李琢延坐在油灯下,捏着我的粉色小面团左看右看,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
“洗手了吗?”熬夜总是让人没有耐性。
“洗了。”他语调幽怨,被我呲哒得很不乐意,“我帮你一起做。”
“你的马找到了?”我娴熟地划开花瓣,边干活边跟他闲聊起来。
“快了。”他语气轻松,“这荷花酥怎么做的?”
我如实告知,语调恹恹,困得不行。
“你白天再做吧。”他拍拍掌心的白面,瞧了眼最后一个团子,终于如获大赦一样洗了手。
前一百个面皮是我擀的,胳膊酸痛,李琢延擀了两百个,还是生龙活虎。
年轻就是好呀,我不禁感叹。
“明天,我有大事业,必须今晚搞定……诶不对,现在已经是明天了。”我抄着小勺子炸荷花,扯出一抹期待的笑。
“你找的什么活计?”最近他也有问我这件事,被我搪塞过去了,今天是时候直面了。
我说:“我在酒肆,指点江山。”
厨房一时间陷入一片沉静。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蹙着眉,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眸子里是满满的冷怒。
我直接清楚表述我的需求:“支持我就留下,要骂我,就回你屋睡觉。”
李琢延绷着嘴角,朝我伸出魔爪,拎小鸡一样把我往案上一丢。
白面四起,桌子没来得及擦,我坐了一屁股的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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