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愁死我了。

    抱了良久,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京辞在狱里过的不好对不对?”

    京辞没说话,只是搂我搂得更紧些。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小团子抽泣起来,把脸埋在我肩窝,一抽一抽的如同被人丢弃的小流浪狗。

    我吻吻他金色的发顶,哄道:“乖,说出来,说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憋了半天就只憋出这么一句怨言。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见我在笑,抬头用小手擦了擦眼泪,又吸了吸鼻子。

    “你怎么不哭啦?”我拿起手帕给他擦脸。

    他与我对视一秒,瞬间撇开眼睛,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京辞是小男子汉!”

    “噗哈哈哈哈哈!”他怎么戏这么多?

    脸擦到一半,他又钻回我怀里,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

    我顺顺他的金毛:“我就没见过这么粘人的小男子汉。”

    似乎顺着我身上的药味嗅到我肩膀那,爪子在我肩上擦了两圈,擦到了微微凸起的绷带。

    团子一个激灵弹身起来,拨开我肩膀的小片衣服,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受伤了?”

    “有点。”我敷衍了一句。

    团子绿莹莹的眸子骤然蒙上一层冷色,“廖子街?”

    他记性还挺好,我给他讲的营救过程都记下了。

    京辞静养三天,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我见他在家里闷不住,便答应他今日带他出去做大事。

    买菜买药交房租,还有些零碎的支出,我的荷包已经见底,再不找工作,我就只能沿街乞讨了。

    女人找工作本就困难,带着娃的女人找工作,简直难如登山。

    打探了半天,本来一份浣衣工作近在眼前,不想突然杀出个十娘,声称浣衣也有地界,这地界的人家都是她的户。

    十娘子软硬兼施,我见她背上被一个娃,手里还牵着俩,也不容易,只好作罢。

    又听说官营酒家招工,我去排了个大长队,可活计早已被沾亲带故的占了去。

    一日奔波,无果。

    回到李琢延的院子,天已擦黑。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屋里,庖厨的灯亮着,屋里飘散着胡饼的香味。

    团子蹦跶过去,我紧随其后。

    李琢延在吃胡饼,见我俩回来了,把盘子往我们跟前推了推,“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但心累是真的。

    我一手捏着胡饼,一手朝心口捂去,蹙眉佝偻着,吓得李琢延和小团子立马凑过来。

    “阿蘅你怎么了?”

    “陈小七?”

    我故作深沉地叹了句:“我志未酬人犹苦,东南到处有啼痕!我就想做个浣衣女赚点生活费,怎么也这么难!”

    “阿蘅不哭,京辞以后少吃点。”京辞上来摇了摇我胳膊。

    我咬了口胡饼,拍拍他的小肩膀:“我们以后一定很有钱。”

    说完,斗志昂扬地吃胡饼,因为吃得过于慷慨激昂,不幸噎了。

    李琢延递来一盏茶,我闷声闷了。

    我沈元蘅,两辈子没穷过,如今捉襟见肘,真是活久见。

    我也住下几天了,街坊邻居还是要走动的,我同京辞捧小盒子盛装的杏仁豆腐,家家户户送礼寒暄。

    西北人民真的好热情啊,大娘小媳妇们接过我送上的甜点,笑意盈盈地让我进门坐一会儿,然后就是大把大把地往我手里塞瓜子红枣这些小零食,也有询问我与京辞来历的。

    我还是那套说辞,一圈走下来,简直倒背如流。

    李琢延回家时,发现庖厨多了个木架子,架子上堆了好些吃食,还以为我找到活计,便问我:“看来有人已经发财了?”

    我哼哼干笑一声:“这是我拜访邻居时候他们送的,乌乌,西北人民真的,真的好温柔!”

    李琢延头上划过一排黑线,“你这样好吗?”

    “你以为我白嫖?我有送杏仁豆腐的!”我气势汹汹地为自己辩解,与此同时,团子勺子一动,吞下最后一块杏仁豆腐。

    李琢延蹙眉:“一个姑娘家,说什么呢?”

    三五日匆匆而过,我还是那个无业游民。

    我自我安慰赚钱路子就跟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实在不行,去仿几张名家字画卖了换钱算了。

    这天我领着团子在街上游荡,碎玉琴行里传来几声琵琶的铮铮之音。

    团子耳朵竖起来,扭头就朝琴行看去。

    我见他如此有兴趣,就带他进店瞧了瞧。

    屏风隔着,只见一抹绮丽的倩影。

    “姑娘,真不是我们不接待,这是中原琴坊,胡琴什么的,怕是要去玉门关才有地方修缮啊。”

    女人闻言:“我也知道,玉门关这一来一回,怕是时间不够啊,师傅您看能不能试着修一修啊?”

    “姑娘,您这琴不是转转弦轴就能调好的,我刚刚也试过了,还是擦音。”师傅无奈叹气,“姑娘不如去廖子街试一试?那有西域的酒肆,或许有善修胡琴者。”

    “哎呀师傅,您又不是不是知道,那刚刚出了那么大的案子,我一介弱女子,哪敢在那种地方钻营?”

    我一手牵着小团子,环视着周遭悬挂陈列的丝竹管弦,阳春白雪与我而言恍若隔世。

    机会既然撞上我,我自然不会放过。

    隔着屏风,我平声道:“姑娘不如让我试试?”

    女子闻言风风火火地绕过屏风,紫衣姑娘站在我面前,栗色头发如同海藻一般,五官深邃,一双棕色的眼妩媚多情,是个西域的美人。

    只是她看我的眼神满是犹疑,眉头稍抬:“你?姑娘,这可是西夜的琵琶,距离山海关也隔着十万八千里,我看你年岁也就二八,可曾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可曾见过我怀里的这把琵琶?”

    长得年轻也有坏处,就是人家不相信你的能力,总觉得小老弟你太嫩。

    算了,这种无奈我经历过太多次,已经习惯了。

    我点点头:“去过,见过,弹过。”

    紫衣姑娘二话不说,把琵琶往我怀里一塞:“那我今天可真要见识一下了。”

    前世岁爹爹出使乌孙,中途路过西夜,西夜不过弹丸之地,和三十六国中的大多数国家一样,小小部落一支,路过也就进去游玩了一圈。

    三十六国喜琵琶者甚多,而西夜曲风最为激怀神秘,我们临行前拿珠宝换了一尊琵琶,返回长安时,被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抢走了。

    公主甚是抬爱,抢了我的琵琶不说,还将我留在宫内教习工人,间接导致我技艺提高了一个层次。

    我的琵琶是西夜一个女巫祝教的,她教我的第一支曲目并非西夜绝唱《招魂》,而是——

    仿佛夏夜星子连缀,又仿佛流水跳过木质水车发出的脆响,像塞外高楼上的铜铃,像由远及近的风沙与马蹄……我轻拢慢捻,泛音空灵,摇指绵长流畅,终究是在纷飞的琉璃色音韵见,留存了绿洲之上左手挽刀右手舞花的惬意时光。

    这是西夜人人吟唱的民谣,太普遍,以至没有了名字。

    时光仿佛沉淀了一般,丝竹管弦都在静静聆听我的琶音。

    我拢好琴弦,怀抱琵琶,笑问:“如何呀?”

    紫衣姑娘前一秒还在优雅抹泪,此时却是长大嘴巴捶胸顿足地失声痛哭。

    我以为是自己闯了大祸,忙起身上前问候,刚凑过去,她便隔着琵琶搂着我哭道:“忒好听了!我已经十年没听到家乡的曲子了!呜呜呜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拜把子去!”

    我嘴角一抽,不能忘了本行:“那个,修琴吗?价格好说。”

    京辞凑过来拉住我的衣角,扯了扯我。

    可我现在分身乏术,怀里抱着琵琶,身上粘着个美女,脚边还贴了个团子。

    就这样,我认识了古兰朵。

    她是西夜人,现在岐州经营着一家西域酒肆,生意刚开始还算热火,可自从迎春楼和其他几家青楼崛起后,这姑娘的日子已经揭不开锅了。

    急着修琵琶也是为了去给迎春楼驻唱,赚些外快贴补家用。

    我会说于阗语,她大受震撼,当即邀请我和她一起搞事业。

    于是我和小团子在她的酒肆转了一圈,当今尚且盐铁酒官营,她的酒都是从官家批发的,与别处别无二致。

    我们三人坐在酒肆门口,我拿着锉片轻轻摩擦琵琶的竹品,古兰朵心疼得眼泪汪汪。

    锉了几下,我试了试音,果真没再有刺耳的擦音。

    欢欢喜喜地把琵琶递给她,她怀抱琵琶,给我们弹了一曲诡谲艳丽的《招魂》。

    小团子葡萄眼睁得大大,目不转睛地瞧着古兰朵怀里的琵琶。

    甚好甚好!

    小团子对乐器感兴趣,我甚是欣慰,等赚了钱,改日便带他去碎玉琴行选一件称心的乐器。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古兰朵虽然此刻潦倒,但到底还有前几年攒下的积蓄。

    临走前,她塞给我一把铜钱:“阿蘅,你去买些胭脂水粉,明日便来给我端盘子。”

    我哈哈一笑:“明日给你带好东西来。”

    好耶!

    有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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