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为你好，出了玉门关就是西北蛮荒，先不说那些蛮族将带你如何，就你这张脸，能不能体面地走出临渠都不一定。”
见我不语，他又说：“你再想想，三日之内，都可以来找我。”
我攥紧拳头，最终还是没忍住，一脚踹在他的大腿上：“你是禽兽吗！”
赵括没想到我小小一只竟也如此凶残，见我还要再补一脚，连忙拔腿就跑。
我扑空，也没心情追着他满大街跑。
走投无路，有那么一瞬，我甚至产生了杀人取物的心思。
这点暴躁的小火苗马上就被我按了下去，至少我还有糕点铺的工作，老板娘看起来人好好，或许愿意预支我的工资呢？
我抓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赶去她店门口，却吃了个闭门羹。
老板娘态度很是冷淡，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热情。
也难怪，我那案子是开庭审理，窘境已经人尽皆知。
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膝盖隐隐作痛。
日薄西山，商贩们动作麻利地收拾货物，不是谈笑几句今日的收益，人来人往，朝着各家的方向赶着，等待他们的，是笑颜温柔的妻子，和案上热腾腾的饭菜。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而我，连个老巢都没有。
好傻啊，我都已经是十八岁的大人了，自己出门还是被骗的这么惨。
好菜啊，我明明修读过微表情微动作，怎么同人打交道也不留意一点？
乌乌，好想爸爸妈妈。
我就是温室里的花，没经受过什么大风大浪，这点小风波就快把我吹没了。
我独自忧伤了一会儿，腿脚站的有些发麻，晚风扶起我耳边碎发，缱绻在我干干的唇上，有些痒。
晚风好想也在安慰我呢。
我复又振作起来，城东有个集市，集市旁是一片贫民窟，乞丐、流民、躲债逃命的多在那将就过夜。
我的耳环可以抵栈的住宿费，但京辞还在牢中，我不敢浪费一个铜板。
东珠小巧，我把它们贴身藏于胸前。
在没安顿下来，没找到证人前，我不会贸然把钱给赵括，哪怕是一个铜板都不想给他这种渣滓。
终于跋涉到城东，我看到暮色下的贫民窟，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惊愕地呆在原地。
木板与烂布拼凑的窝棚一个挨着一个，异味冲天，臭气飘散。
即使这样恶劣的住所，还是人头密集，沾着尘土污垢的人们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倚靠着石墙，跽坐着敞开双腿……
完全下不去脚。
我扫视他们，这群浪人也朝我看过来，眼睛一眨不眨，有人还舔了舔唇，嘴角勾着，不怀好意。
我好像又做了一件蠢事。
本就不该来这。
我脚步飞快，逃一样远离这片难以言述的贫民窟。
街上已然不见灯火，宵禁归家，我没有住处，只得蜷缩在官府的红漆柱子旁。
这个地方没允我公正，甚至冤枉了我，但此刻，我却不得不在它的屋檐下寻求庇护，至少这里有官家的打更人定时巡逻。
依靠柱子的一侧肩膀渗入凉意，我攥着那两颗珍珠，不禁思考起如今的处境来。
卖了珍珠，找家栈，去黑市联系镖局护送我南下长安，或许离开岐州前还能劫了赵括家舍为自己报仇。
自己走，无疑是最省时省力的明智之举。
我非圣贤，自身都难以保全，又拿什么去保全一个异族的孩童呢？
何况那孩子长大后，就是我一生的梦魇。
对。
先为己，再助人。
舍弃京辞，绝非我愿。
绝非我愿……
我下定决心，明早就行动，尽最快速度报仇然后出逃。
入夜微凉，西北的七月悄悄拉拢着夏末的尾巴，到了八月，便是满山金黄的秋实之季。
我环抱着自己，半梦半醒撑了大半夜，这些日子来与小京辞相处的点滴碎片一边划过意识海。
小孩子碧色的眼眸，咧嘴笑时灿烂的表情，毫不掩饰的依赖，过分懂事暴露的有意讨好……
“我们出来就去买糖人好不好？”
我这样对他许诺。
他已经被世界抛弃过一次了，难道我还要再抛弃他一次吗？
五岁那个至关重要的安全感塑造期，我真的要丢掉他吗？
眼睛一酸，泪水奔腾着，原本零星的困意瞬间全无，膝盖的痛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我蜷缩着抱紧自己，积攒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我抽泣着，埋怨官府不公，纵容坏人猖獗，更埋怨自己，因为弱小而受欺凌。
我痛恨这份无能为力。
我痛恨弱势！
绝境逢生，我的思维扭转过来。
既然官府大律不能庇护良善，那就不要怪我自谋公正。
天色大亮，黑暗的黎明已被白昼吞噬，我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四肢，蹦跶着跳下台阶。
我找了家当铺，把耳环往桌上一摊。
珍珠是上好的东珠，挂钩是纯银材质，我妈妈花了小一万买下的，因此我典当也有底气。
掌柜捏着我的珠子看了一眼，不急不慢地开价：“一百钱，多了不收。”
我取回耳环，冷漠回绝：“那我去别家。”
掌柜看我面色决绝，便松了口：“三百钱，不能再多了。”
我收珠子的动作不停，掌柜忍痛割肉：“三百五十钱！不行拉倒！”
我“嗯”了一声，“四百五十钱，爽快一点。”
最后我揣着四百五十钱，按计划行事。
先去黑市买了把匕首，一串细细的铁索，万一赵括玉石俱焚，我也有条退路。
四百五十钱已经花去了大半，剩下二百钱要用作盘缠，不能乱动。
接下来就是蹲点了，我计划先迷晕他夫人，再绑了那坏蛋好生教育一番。
目前进展顺利，我隔着人群尾随赵括，装作从容悠闲的样子。
上午太阳高悬，也不知赵括为什么这么爱溜达，这都半天了，尽是寒暄交谈，磨磨唧唧像个村妇。
我一直与人为善，从小打到都没看谁就想吐，今天我盯梢这么久，看着赵括这人，真抑制不住地想吐。
一开始我以为是这禽兽太恶心人，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我好像中暑了。
别怪我反应迟缓，有记忆一来，我一直是冬暖夏凉，没中过暑，也不知道中暑具体是啥感觉。
中暑后应该干什么？
我只知道现在应该找个阴凉的地方小憩一会儿，或许喝点水？
于是我沮丧地转身，顶着千斤重的脑袋，脚步虚浮地找树。
刚走没几步，便撞上一人，硬邦邦的衣服撞在我胳膊上，好疼。
我双眸聚焦，看清了那质地坚硬的衣服竟然是甲衣。
对方是个好生俊俏的青年，官服加身，还有甲衣护体，看来是武官。
他生了一双狭长的眼，内双精致，内眦古典，眼下的卧蚕倘若笑起来，该会温柔好看，可他神色严肃，没有丝毫的笑意。
但此刻我心情烦躁，蹙眉侧开身子避让，谁想那武官竟半蹲下来，从地上捡起锁链和匕首。
沃日！
我脑袋昏沉，又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根本没察觉袖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而且这东西违反盐铁酒官营的头等法令，妥妥的死刑现场啊。
眸中的惊恐逐渐退却，转而代之的是平静与无所谓。
“这是什么？”武官问。
我扯扯嘴角：“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所以，你也九死不悔？”武官接下我的《离骚》梗，神色喜怒不辨。
我梗着脖子，倔强不低头，胳膊又被什么质地坚硬的东西撞了一下。
瞥了一眼，是武官提着戴鞘的佩刀继续拍在我周身。
腰侧的瓷瓶隔着衣料与佩刀碰撞，发出闷哼，如同呜咽。
“自己拿出来。”他语调冰冷，恩典一般下达了命令。
我抽出瓷瓶抬眸看向他，眼里含了些许哀求。
他没搭理我哀婉的眼神，径直拿走瓷瓶，拔了瓶塞在鼻尖一晃，而后神色隐晦地睇了我一眼。
这不像是要放水的样子。
我心里咯噔一声，人倒起霉来，真连打个劫都能撞上警察。
“犯案未遂，你若不加收敛，不思悔改，本官必拿你回去问话。”武官撂下狠话，衣摆在我裙裾旁划过。
明明是炎炎夏日，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力气就如血液的热量一样消失殆尽，我脚下趔趄，眼前蹦出成片的紫色星星。
为了稳住身形，我只好原地蹲了下来，抓紧意识不肯离去的那根稻草，竟是因饥饿而抽搐的胃痛。
蹲了不知多久，直到我两脚发麻，眼前才逐渐清明起来。
有人递来一个葫芦，枯木一般的手，沾了污渍的葫芦。
我扭头看过去，老乞丐还保持着递水的姿势，对我咧嘴一笑：“姑娘，你中暑了，喝点藿香茶水吧。”
我愣了一下，扯唇摇头：“谢谢，我过一会儿就好了。”
嘴唇干裂，我这一笑成功扯破了，腥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我不敢要陌生人的东西。
“刚刚那人是咱这新来的掾吏李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姑娘可要小心些。”老乞丐收回葫芦，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见我不语，他又说：“你再想想，三日之内，都可以来找我。”
我攥紧拳头，最终还是没忍住，一脚踹在他的大腿上：“你是禽兽吗！”
赵括没想到我小小一只竟也如此凶残，见我还要再补一脚，连忙拔腿就跑。
我扑空，也没心情追着他满大街跑。
走投无路，有那么一瞬，我甚至产生了杀人取物的心思。
这点暴躁的小火苗马上就被我按了下去，至少我还有糕点铺的工作，老板娘看起来人好好，或许愿意预支我的工资呢？
我抓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赶去她店门口，却吃了个闭门羹。
老板娘态度很是冷淡，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热情。
也难怪，我那案子是开庭审理，窘境已经人尽皆知。
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膝盖隐隐作痛。
日薄西山，商贩们动作麻利地收拾货物，不是谈笑几句今日的收益，人来人往，朝着各家的方向赶着，等待他们的，是笑颜温柔的妻子，和案上热腾腾的饭菜。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而我，连个老巢都没有。
好傻啊，我都已经是十八岁的大人了，自己出门还是被骗的这么惨。
好菜啊，我明明修读过微表情微动作，怎么同人打交道也不留意一点？
乌乌，好想爸爸妈妈。
我就是温室里的花，没经受过什么大风大浪，这点小风波就快把我吹没了。
我独自忧伤了一会儿，腿脚站的有些发麻，晚风扶起我耳边碎发，缱绻在我干干的唇上，有些痒。
晚风好想也在安慰我呢。
我复又振作起来，城东有个集市，集市旁是一片贫民窟，乞丐、流民、躲债逃命的多在那将就过夜。
我的耳环可以抵栈的住宿费，但京辞还在牢中，我不敢浪费一个铜板。
东珠小巧，我把它们贴身藏于胸前。
在没安顿下来，没找到证人前，我不会贸然把钱给赵括，哪怕是一个铜板都不想给他这种渣滓。
终于跋涉到城东，我看到暮色下的贫民窟，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惊愕地呆在原地。
木板与烂布拼凑的窝棚一个挨着一个，异味冲天，臭气飘散。
即使这样恶劣的住所，还是人头密集，沾着尘土污垢的人们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倚靠着石墙，跽坐着敞开双腿……
完全下不去脚。
我扫视他们，这群浪人也朝我看过来，眼睛一眨不眨，有人还舔了舔唇，嘴角勾着，不怀好意。
我好像又做了一件蠢事。
本就不该来这。
我脚步飞快，逃一样远离这片难以言述的贫民窟。
街上已然不见灯火，宵禁归家，我没有住处，只得蜷缩在官府的红漆柱子旁。
这个地方没允我公正，甚至冤枉了我，但此刻，我却不得不在它的屋檐下寻求庇护，至少这里有官家的打更人定时巡逻。
依靠柱子的一侧肩膀渗入凉意，我攥着那两颗珍珠，不禁思考起如今的处境来。
卖了珍珠，找家栈，去黑市联系镖局护送我南下长安，或许离开岐州前还能劫了赵括家舍为自己报仇。
自己走，无疑是最省时省力的明智之举。
我非圣贤，自身都难以保全，又拿什么去保全一个异族的孩童呢？
何况那孩子长大后，就是我一生的梦魇。
对。
先为己，再助人。
舍弃京辞，绝非我愿。
绝非我愿……
我下定决心，明早就行动，尽最快速度报仇然后出逃。
入夜微凉，西北的七月悄悄拉拢着夏末的尾巴，到了八月，便是满山金黄的秋实之季。
我环抱着自己，半梦半醒撑了大半夜，这些日子来与小京辞相处的点滴碎片一边划过意识海。
小孩子碧色的眼眸，咧嘴笑时灿烂的表情，毫不掩饰的依赖，过分懂事暴露的有意讨好……
“我们出来就去买糖人好不好？”
我这样对他许诺。
他已经被世界抛弃过一次了，难道我还要再抛弃他一次吗？
五岁那个至关重要的安全感塑造期，我真的要丢掉他吗？
眼睛一酸，泪水奔腾着，原本零星的困意瞬间全无，膝盖的痛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我蜷缩着抱紧自己，积攒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我抽泣着，埋怨官府不公，纵容坏人猖獗，更埋怨自己，因为弱小而受欺凌。
我痛恨这份无能为力。
我痛恨弱势！
绝境逢生，我的思维扭转过来。
既然官府大律不能庇护良善，那就不要怪我自谋公正。
天色大亮，黑暗的黎明已被白昼吞噬，我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四肢，蹦跶着跳下台阶。
我找了家当铺，把耳环往桌上一摊。
珍珠是上好的东珠，挂钩是纯银材质，我妈妈花了小一万买下的，因此我典当也有底气。
掌柜捏着我的珠子看了一眼，不急不慢地开价：“一百钱，多了不收。”
我取回耳环，冷漠回绝：“那我去别家。”
掌柜看我面色决绝，便松了口：“三百钱，不能再多了。”
我收珠子的动作不停，掌柜忍痛割肉：“三百五十钱！不行拉倒！”
我“嗯”了一声，“四百五十钱，爽快一点。”
最后我揣着四百五十钱，按计划行事。
先去黑市买了把匕首，一串细细的铁索，万一赵括玉石俱焚，我也有条退路。
四百五十钱已经花去了大半，剩下二百钱要用作盘缠，不能乱动。
接下来就是蹲点了，我计划先迷晕他夫人，再绑了那坏蛋好生教育一番。
目前进展顺利，我隔着人群尾随赵括，装作从容悠闲的样子。
上午太阳高悬，也不知赵括为什么这么爱溜达，这都半天了，尽是寒暄交谈，磨磨唧唧像个村妇。
我一直与人为善，从小打到都没看谁就想吐，今天我盯梢这么久，看着赵括这人，真抑制不住地想吐。
一开始我以为是这禽兽太恶心人，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我好像中暑了。
别怪我反应迟缓，有记忆一来，我一直是冬暖夏凉，没中过暑，也不知道中暑具体是啥感觉。
中暑后应该干什么？
我只知道现在应该找个阴凉的地方小憩一会儿，或许喝点水？
于是我沮丧地转身，顶着千斤重的脑袋，脚步虚浮地找树。
刚走没几步，便撞上一人，硬邦邦的衣服撞在我胳膊上，好疼。
我双眸聚焦，看清了那质地坚硬的衣服竟然是甲衣。
对方是个好生俊俏的青年，官服加身，还有甲衣护体，看来是武官。
他生了一双狭长的眼，内双精致，内眦古典，眼下的卧蚕倘若笑起来，该会温柔好看，可他神色严肃，没有丝毫的笑意。
但此刻我心情烦躁，蹙眉侧开身子避让，谁想那武官竟半蹲下来，从地上捡起锁链和匕首。
沃日！
我脑袋昏沉，又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根本没察觉袖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而且这东西违反盐铁酒官营的头等法令，妥妥的死刑现场啊。
眸中的惊恐逐渐退却，转而代之的是平静与无所谓。
“这是什么？”武官问。
我扯扯嘴角：“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所以，你也九死不悔？”武官接下我的《离骚》梗，神色喜怒不辨。
我梗着脖子，倔强不低头，胳膊又被什么质地坚硬的东西撞了一下。
瞥了一眼，是武官提着戴鞘的佩刀继续拍在我周身。
腰侧的瓷瓶隔着衣料与佩刀碰撞，发出闷哼，如同呜咽。
“自己拿出来。”他语调冰冷，恩典一般下达了命令。
我抽出瓷瓶抬眸看向他，眼里含了些许哀求。
他没搭理我哀婉的眼神，径直拿走瓷瓶，拔了瓶塞在鼻尖一晃，而后神色隐晦地睇了我一眼。
这不像是要放水的样子。
我心里咯噔一声，人倒起霉来，真连打个劫都能撞上警察。
“犯案未遂，你若不加收敛，不思悔改，本官必拿你回去问话。”武官撂下狠话，衣摆在我裙裾旁划过。
明明是炎炎夏日，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力气就如血液的热量一样消失殆尽，我脚下趔趄，眼前蹦出成片的紫色星星。
为了稳住身形，我只好原地蹲了下来，抓紧意识不肯离去的那根稻草，竟是因饥饿而抽搐的胃痛。
蹲了不知多久，直到我两脚发麻，眼前才逐渐清明起来。
有人递来一个葫芦，枯木一般的手，沾了污渍的葫芦。
我扭头看过去，老乞丐还保持着递水的姿势，对我咧嘴一笑：“姑娘，你中暑了，喝点藿香茶水吧。”
我愣了一下，扯唇摇头：“谢谢，我过一会儿就好了。”
嘴唇干裂，我这一笑成功扯破了，腥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我不敢要陌生人的东西。
“刚刚那人是咱这新来的掾吏李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姑娘可要小心些。”老乞丐收回葫芦，语重心长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