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不断,似乎还有木块滑动的声音。

    “京辞,趴在我背上。”我把团子推醒,小团子懵了一秒,立马清明过来,小手搂着我脖子,腿紧紧地勾着我后腰。

    我背着他藏匿与屏风的阴影后,弓弦拉满,正对门户。

    门闩掉落,一个黑影蹑手蹑脚的踱进来,月色透过窗纸,危险也随之朦胧了起来,感官却被放大,我松开手指,箭羽刹那离弦。

    “咚”地一声,箭镞没入门框,黑影僵立不敢动作。

    我冷笑一声,又搭上一支箭羽,“有胆子来,不知有没有命回了。”

    那黑影麻利转身,我抬了声音:“你跑得过我的箭?”

    黑影复又不动了。

    “蹲下,双手抱头!”我命令道。

    黑影似乎犹豫了一下,破门而出。

    我毫不犹豫,弦上的箭也破门而出,门外应声传来一声哀呜。

    我抄着棒槌追出去,却不见人影。

    跑得倒是挺快。

    听那哀呜的声音很是熟悉,我大概猜出来着是谁。

    “阿蘅,不要怕。”小团子给我打气,声音有些虚飘。

    我是真的后怕,但孤身一人,再怕也要咬牙坚持,我扯出一个笑来:“不怕,他打不过我。”

    夜色沉沉,岐州的第一个夜晚就如此危机四伏,我不禁有点心累。

    我们住的地方靠近商区,人流杂乱,衙门对于这里的治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出人命也就不多啰嗦。

    弱女子,还带了个年幼孩童,一看就是打家劫舍的首选对象。

    我才住下一天,要说歹徒又踩点的好习惯,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动手。

    初来乍到就被盯上,我严重怀疑牙人泄露了我的个人信息。

    我越想心里越发毛,或许找个靠谱邻居会安全一些?

    经过这等要命的惊吓,我哪里还睡得着,竖着耳朵挨到天亮。

    翌日一早,我带着小团子出门去吃早点,我对他说:“一会儿我们要去拜访昨日的那两个叔叔。”

    小团子闻言愣了愣,“阿蘅,你要干嘛?”

    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干嘛?

    当然是不是干什么好事。

    朝街坊邻居打听一番,我确定了房主大叔的住处,一路找上去,发现大叔家院子不小。

    扣响门环,出来迎接我们的是个年轻的妇人,瞧见我与京辞,疑惑地扬了扬眉:“二位是……”

    “你好呀,我是林坊小院的下家,听说大叔受伤了,过来看看。”我明媚地笑笑。

    妇人闻言,脸色一僵,“我家郎君前几日就外出了,姑娘怕是消息有误。”

    微表情满满的破绽,我嗤笑一声:“是嘛?那真不巧,”我指尖拨弄着弓弦,“我昨日丢了支箭羽,想着来和大叔打听一下呢。”

    妇人接不下去话了,只道:“家中还有杂务,就不陪姑娘闲聊了。”

    这位贤妻说完便把门关上,送的漂亮说辞都懒得同我们讲。

    京辞抬头看我,碧眸溶了清晨的细碎阳光,“阿蘅,他不见你。”

    我低头朝他笑笑,“没关系,我就是来恐吓他的,现在目的也算达到了,我们去下一家。”

    京辞表情复杂,攥着我的手默默跟在后面,我耳尖地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小孩,还挺深沉?

    “砰!”一声脆响,桌上的西瓜应声炸裂,汁水横流,溃不成瓜。围坐一圈的人登时瞠目结舌地看向我,四个布衣男子皆是安静如鸡,当场石化。

    京辞握着我的手也松了力道,想来也是惊到了。

    我收掌揉揉手腕,抬眸和善地扫视着牙人大叔和他的同行们,“吃呀吃呀?”

    牙人大叔收起下滑的下巴,闭嘴时喉结滚动了几下,半晌才对我开口:“妹子,你这是……”

    我松了松肩上背着的弓箭,笑道:“房子住的忒鸡儿的安心,本姑娘过来报复你的——怎么?一个瓜不够?那我再劈一个?”

    牙人大叔慌忙摆手:“不必不必不必……呃,姑娘,莫不是遇上什么……不便?”

    他微耸了一下肩膀,眼中破碎的紧张立马被讨好性的社交表情取代。

    我毫不掩饰眼底的嘲弄,嗤笑:“不便?便不便你还能不知道?”

    大叔被我刺的很是窘迫,我又说:“我射中一只夜里觅食的狗,卖去狗肉馆应该能换些银钱,可惜,跑了。”

    大叔尬笑:“那姑娘来找我是……”

    “嗯,我是来报复……诶,说错了,报答你的呀。”

    “小姑娘,我看你他娘的是来挑事的吧?”终于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了。

    牙人开始唱红脸:“雄兄,你坐下吃瓜。”

    “怕什么?你上家是辞曹掾史的外甥,她一个小娘们,惹得起吗?”这完全是□□裸的威胁,嗓门冲天。

    辞曹掾史,主诉讼。

    “你说的那些我不懂,但我听过一句话——兔子急了要咬人,不要命的最无忌惮,”我朝牙人威胁一笑,“牙人大叔,我本无恶意,倘若家内情况再这么不胫而走,我可就要与你好好说道了。”

    我欣赏了一秒大叔裂开的表情,扭头拉着小团子走了。

    不用想也知道,我的背影霸气决绝,如同横空出世的女侠。

    我虽然现在是个无业游民,但还是有恒心有志气的,虽然懒虫咸鱼一条,但绝对不会坐吃山空。

    于是我带着一只崽子,开始在岐州漫步。

    说好听了是漫步,其实是在找房找工作。

    我一个女子,在男性主导的社会分工之下,能找到什么工作呢?

    我走进一家糕点铺子。

    要能没事烘焙个小桃酥,做杯奶茶云云,简直是理想生活。

    进门时后,我见老板娘正在案前揉面,便踮着抬高身量,问道:“美女,招工吗?”

    美女是个中年妇人,听见我这样别致的称呼,呆滞片刻,随后扯唇露出一个礼貌的笑:“不缺人手呢。”

    “这样啊……我会做长安流行的糕点哦,芙蓉酥、杏仁酪、西域的毕罗胡饼,还会做芋泥波波奶,芝士绿妍,多肉葡萄脆多多……”我使劲推销自己,但见妇人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慈爱,我心头一喜,刚想告诉她我还会做惊天动地的粘豆包,人家就迫不及待地打断我了。

    “敢问姑娘芳龄啊?可有婚约?如今单身否?”

    我直接救命。

    才两日,便屡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我蓦然想起如今的政策来!

    自高祖以来,战后民生凋敝,朝廷主张黄老之治,与民调养生息。

    这听起来似乎很慈祥,但也不尽然,比如一以贯之的天价单身税——适婚男女倘若迟迟不肯成家,就要征税,特别是女性,女子十五不成亲,每年要交六百钱赋税。

    六百钱对于当时百姓来说堪称巨款,百姓往往为了减轻负担而尽早成家。

    花钱买自由的事只有权贵才承受得起,比如前世的沈家女。

    我硬是挨到十七才嫁,给上头交了一千八百钱,不过这点钱对于我来说简直九牛一毛。

    说错了,是对于前世的我来说九牛一毛。

    但现在,身为底层人民,要我一下子掏出六百钱,还真得仔细掂量着。

    想不到我沈元蘅才过十八岁生日,就要开始相亲了,我内心简直泪流满面。

    怎么办怎么办?

    我迟疑地看向老板娘,“呃……我不着急嫁人的。”

    老板娘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似乎认定了我是大户人家出逃的小姐,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看姑娘细皮嫩肉的,不似小家小户的丫头,可是与家里闹了不愉快?”

    我:“没。”

    “女儿家,早日寻得良人嫁了,有个自己的家,也就没那么多拘束了——我有个儿子,相貌尚可,踏实肯干,姑娘可有意见一见?”

    虽然嘴上嚷嚷着要给前夫找小爸,但我对“早日成家”莫名其妙地心存恐慌。

    算了吧,我一个妙龄少女,花期短暂,哪有时间和有为青年周旋,我刚要摇头,身边的小团子便扯了扯我裙摆。

    我弯腰把他抱起来,“怎么了宝贝?”

    老板娘见我凭空多出来个宝贝,脸色一惊,有些失声地迟疑开口:“这个是……”

    “我养的团子。”

    金发碧眼的异族幼童,边境富商常做奇兽饲养。

    老板娘这下更是认定我家中有矿,待我更加热情,立马答应我来做帮工的请求。

    薪水虽然有点少,但允许我把小团子带在身边,我觉得甚好。

    于是我们定下口头约定,五日后,也就是七月的第一天,我便过来上班。

    诸事皆宜,处处顺利,甚好!

    只是当时有多期待,计划泡汤时便有多失落。

    五日,看似很短,却也足以酝酿一场腥风血雨,摧垮我中产都算不上的小小钱包。

    从糕点铺子出来,我牵着小团子的手去集市逛了一圈,关注一下市场行情,万一投资得当,一夜暴富了呢?

    我边走边做春秋大梦,推开柴扉时,却敏锐地觉察到环境的异样。

    院子被人翻动过,我打理的花草也踩乱了,房门敞开,银铃铛颤颤巍巍地悬在半空,孑然又萧条。

    我当机立断,抱着团子闪身躲在一处翻动过的篮筐后,眯着眸子观察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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