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松鹤堂后,顾烨去松鹤堂后院的员工宿舍清理,黎炀让人先守着门,别让那群闹事的人进来,那群人说一句要嚎三声,真伤心也就罢了,但很明显,几乎所有人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黎炀甚至怀疑,其中很多人很可能都是雇来的,不然怎么会患者刚死,这些人就都赶来了?

    黎炀招来当夜值班的大夫和护工,详细询问了事情经过,一切确如伙计所言,患者入院一天,入院时病情较重,但两次针灸加汤药配合治疗后,病情基本稳定了下来

    直至寅时,家属通知,患者再次发作,医生赶至病房,发现患者已经开始呕血,再一把脉,早已回天乏力

    其实开设病房前,黎炀也想过可能出现医闹,所以也提前准备了入院通知书,将入院治疗可能面对的风险和结果均罗列出来,所有入院治疗的患者家属都要签字

    只是,此次患者家属控告的是松鹤堂人为原因造成患者死亡,所以通知书中罗列的免责条款并不适用

    说起来黎炀也觉得挺奇怪,他原本以为,医院这种新鲜事物不会那么容易被接受,但没想到开业没几天便迎来了几位要求住院的病人,难道,阴谋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黎炀让大夫去核查朱砂的库存,没一会,大夫便告知不论是丸剂还是粉剂,存量均无错漏,毕竟松鹤堂才开业没几日,盘点起来并不难

    黎炀又详细询问了朱砂过量的症状,服用注意事项,以及大夫夜班期间发生了哪些事等情况,再看着门口披麻戴孝,假哭狼嚎的一群人,心下也渐渐有了计较

    只是胡县令和黎府护卫都还没到,他暂时不想独自面对那群人,有人震慑,大家才能好好说话,否则,很容易便会发展为肢体冲突,遂袖手坐在桌边,闭目沉思

    没一会,顾烨清理完毕,脚步匆忙的走了进来,黎炀抬眼看去,发现顾烨应是洗了个澡,拉过来闻了闻,香的,不错,只是这头发还滴着水让人看着很不顺眼,于是又要来干净布巾,命人点上火盆,亲自在火盆边给顾烨擦头发

    头发快擦干时,府中十名护卫都到齐了,虽然一个个看起来睡眼惺忪,甚至有几个身上还带着酒气,但没办法,护卫们爱岗敬业,又入戏太深,若此刻突然恢复了纪律严明的本貌,那之前的铺垫就都浪费了

    黎炀放下布巾,让顾烨隐于护卫们身后,再命人招来那夫妻二人,其余哭嚎众人皆在门外等候,围观百姓只要保证不大声喧哗也可以进来,松鹤堂还可为其奉上一杯姜茶,如今人多了,黎炀腰板也硬了,不是想闹吗?那就闹给你们看

    那夫妻二人一进屋,便想去揪黎炀衣领,但刚抬脚,便见黎炀身旁围绕着数名护卫,一时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反倒差点把自己拌倒

    黎炀冷哼一声:“说吧,有何证据能证明是松鹤堂害死了你们父亲?”

    夫妻二人俱是一愣,还要自己提供证据?不应该是你们自证清白的吗?

    “我父亲住院前,你们大夫明明说的是还有救,只要细心护理,半月即可出院,结果,进了你们松鹤堂才一天便命丧黄泉,难道不是你们害的吗?”,应是患者儿子的中年男人大声说到

    “吴大鹏是吧”,黎炀抖搂了一下手中的纸,“入院通知书是你签的吧,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你父亲所患的又是较为严重的心疾,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大夫也不是神仙,人死在松鹤堂便是松鹤堂害的,那如果死在家里,是不是可以把你拉去问斩了?”

    “你……你这是狡辩”,吴大鹏被噎的涨红了脸,“若是正常因病去世,我自然不会追究,可我父亲明显是因为你们用错了药才去世的,你们想赖账?门都没有”

    “哦?你是大夫?你又如何得知你父亲的死因的?”,黎炀不屑的问

    “我……你当我们老百姓都是傻的?我父亲去世前不止心慌胸闷,还呕血,这不是中毒是什么?”

    “说得好”,黎炀鼓了鼓掌,“和我们药店大夫的判断一模一样”

    吴大鹏双眼一亮,“你既已承认,就痛快赔钱,松鹤堂还能少丢点脸,否则,别怪我们不气,到时候闹的你们店开不下去,觉都睡不着,后悔都来不及!”

    “打住,小爷我只是说你父亲是中毒而死,可没说是我松鹤堂害死的”,黎炀轻蔑的看着吴大鹏

    “你,你什么意思?不是你们害的,难道还是我们家里人害的吗?我告诉你,赶快赔钱!再血口喷人我们就直接报官了!”

    吴大鹏一身嘚瑟,论撒泼耍赖,他还从来没怕过

    “这可不好说,看你们孝衣都准备好了,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你们在盼着患者早死呢!再说,报官这种事,怎么好麻烦你们”

    黎炀说着便站起身,冲吴大鹏身后的方向行了个礼:“有劳县令大人了”

    吴大鹏一愣,僵硬的回头一看,胡县令正带着一干衙役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吴大鹏赶忙拉着媳妇给县令跪下行礼,面对黎炀时的咄咄逼人瞬间变为嚎啕大哭

    胡县令大早上没睡饱便被叫起来,听闻是黎府的事又不好耽搁,空着肚子跑过来正一肚子气,如今听这夫妻二人一嚎,顿觉脑仁疼

    他来时已听松鹤堂伙计叙述了事情原委,老狐狸如他,怎会看不出这其中门道,于是一肚子气刚好找到了出气口:“闭嘴!”

    胡县令这一吼,声如洪钟,还带着晨起的沙哑,不耐烦之意表露无遗

    夫妻二人俱被吼的一愣,却也真的老实闭了嘴,只是转为低声抽泣

    “松鹤堂报官称有刁民闹事诽谤,严重影响其正常经营及名誉,可是你二人?”

    吴大鹏夫妇有点傻眼,一般这种情况,若家属选择私了,那就是简单的经济纠纷,可若是报官,就很可能会成为刑事案件,所以药店一般会息事宁人,赔钱了事,他们自己也只是拿报官吓唬吓唬黎炀,拿到钱才是真实目的

    可黎炀却不按常理出牌,不只主动报了官,还反咬一口,隐隐在主动性上胜了他们一筹

    “大人,冤枉啊,明明是这松鹤堂医术不精,草菅人命,害死草民父亲,还不愿赔偿,怎得成了草民闹事,既如此,草民也不要赔偿了,只求大人查明真相,要这松鹤堂老板偿命”

    围观百姓闻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松鹤堂刚开业,老板就要凉啊

    “哼”,黎炀冷哼一声,“大人,晚辈如今还要加上一条,检举吴大鹏谋杀亲父!”

    吴大鹏闻言,瞬间停止了抽泣,不可置信的看着黎炀:“你,你说什么?”

    “虽尚未验尸,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父亲死于朱砂过量,但我松鹤堂内朱砂库存并无异常,而你父亲自昨日中午入院以来,除了你们夫妇俩,并未接触过其他人,所以这过量的朱砂只能是你给你父亲喂下的,目的就是嫁祸给松鹤堂,趁机讹钱”

    黎炀语气斩钉截铁,丝毫不带一丝怀疑

    围观百姓再次倒吸一口凉气,眼见吴大鹏身旁妇人身形摇晃了几下,又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去拉吴大鹏衣角,心下不免对黎炀的话信了几分

    吴大鹏不耐的甩开妇人的手,蹭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目眦欲裂的指着黎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库存没问题就没问题?药店是你的,库存如何还不是随你说?”

    “再说,库存没问题,药就没问题了吗?我怎么知道你药方上是不是本来就开多了?”

    “更何况,除了我们,你们药店的伙计和大夫也接触过我父亲,凭什么就一定是我们?”

    “很好”,黎炀鼓了鼓掌,“这两点意见都很有建设性,那我们便一个一个来说清楚”

    黎炀回身从桌上拿起两张纸:

    “这是你父亲入院后两次服药的药方,你们便是拿着这两张药方去药堂抓的药,抓药记录上有你们的签名,你们若怀疑药方剂量超标,大可将此药方交由城内任一大夫检验,不难证实我松鹤堂大夫所开的剂量绝对吃不死人”

    见吴大鹏不说话,黎炀将药方交给胡县令后,继续说道:“既然药方剂量没问题,而你父亲又死于朱砂过量,那便说明有人给你父亲服用了额外的朱砂,你不承认是你没关系,我可以证明不是我们”

    吴大鹏不可置信:“你要如何证明!”

    “很简单啊,一来,作案总要有个作案动机,我松鹤堂内人员俱是刚从定安城搬来的,与你父亲既不相识,更无冤无仇,为何要给你父亲下毒?为了砸自己招牌吗?那我来邺城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请邺城人民吃顿饭?”

    黎炀话音未落,人群中便发出一阵哄笑,人人都知道松鹤堂开业当日,老板大手笔的请了周围百姓去飞龙居吃了顿饭,围观人群中更多是松鹤堂周围商家和百姓,也在那日邀请之列,想起那日的美食美酒,不觉又对黎炀的话多信了几分

    “当然,也不能保证就是有人看你不顺眼,故而冲你父亲下手”,黎炀等哄笑声过去后继续说道,“但如果是此种情况,我们就得聊聊作案时间的问题了,自昨日中午你父亲入院后,一直有至少一名家属陪在房中,这我没说错吧”

    吴大鹏想了想,点了点头,住院部人来人往,他没法否认

    “白天加上晚间戌时那次,大夫对你父亲共有三次问诊,均是带着护工一同前往,你们家属在旁,老人家也醒着,和你父亲唯一的接触也只是把脉,哪来的作案时机?难道我们大夫能当着你们的面给你父亲下毒?而戌时之后,更是没有靠近过病房,直到寅时你父亲病发,说起来,你们家人全程陪着老爷子,下手的机会不是比我们多吗?”

    人群中又发出一阵哄笑,是啊,你自己全天都看着,还说是人家下毒,怎么下?

    “那半夜呢?”,吴大鹏咬牙切齿,“大家都睡着了,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人又来过?”

    “你这一看就没好好伺候过病人”,黎炀不认可的摇了摇头,“你去问问其他病房的家属,只要是真的在乎病人的,有几个是真的能在陪夜时睡着的?”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事实是,哪怕所有人只眯了一小会,也足够你们的人进来下毒了!”

    黎炀刚想张口反驳,却见人群中走出一名眼下青黑,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冲胡县令行了个礼,开口说道:

    “大人,戌时后大夫确实没有来过病房,这一点草民愿为松鹤堂作证”

    中年男子语气难掩疲倦,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草民父亲的病房在住院部最前头,因父亲患的是喘疾,大夫特别叮嘱夜间要多加关注,故而草民一夜未睡,从药堂到住院部,只有父亲病房前的一条路,若有人夜间来过,草民一定会知道”

    中年男子说完见无人说话,怕人不信,又补充道:“小人还记得隐约听到夜间有几位女子来问诊,而且,草民连打更人是谁都能说的出来”

    黎炀感激的看了中年男子一眼,随即吩咐药店掌柜,此名患者本次住院费用全免

    听闻住院费用全免,原本观望的其他病人家属也纷纷出列,“草民的病房在吴老伯病房前头,草民也可以作证,戌时之后没有药店人员来过”

    “草民母亲的病房在吴老伯病房的对面,但草民确定晚上没有听到大夫过来的动静”

    黎炀站起身,冲二人一拱手,“多谢各位乡亲仗义直言,此事过后,黎府必有重谢!”

    “你们,你们这是串通好的!”,吴大鹏眼见众人皆顺着黎炀的话说,不由得发了狂

    “哎,吴大鹏,你这可就血口喷人了啊,咱们跟你无冤无仇,更不可能提前知晓你父昨夜会去世,如何与松鹤堂提前串通?”

    “对啊,我们说的都是实话而已,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每天都要喝上二两猫尿?”

    人群中有了解吴大鹏品性的也跟着议论了起来

    众人七嘴八舌吵的胡县令眉头紧蹙,拿起桌上茶碗往桌面一磕:“肃静!吴大鹏,刚才黎老板所说,你到底认不认?”

    吴大鹏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迟迟不肯说话

    “你若不信证人们的口供,那不妨先告诉我你自己是几时入睡的,说不得我们大夫或者伙计会轻功,能神不知鬼不觉得瞒过住院部其他病人和家属呢?”

    众人看向站在堂中年过六十的老大夫和瘦成麻杆的小伙计,不由又是一阵嗤笑

    “我,我是接近子时睡着的,对!临睡前迷迷糊糊听到了三更天的敲更声”,吴大鹏斟酌着回答,若说的太早,不和常理,也显得自己不孝,若说的太晚,那留给药店人员作案的时间又太少

    黎炀回到座位上,后背靠向椅背,好整以暇的看着吴大鹏:“这么巧啊,也就是说子时之前,药店人员是没有作案机会的对吗?”

    “对!”,吴大鹏有点心虚,只能借抬高音量来掩饰,同时心里忍不住想哪里巧了

    “那你可知道子时到寅时之间,我们大夫在干什么?”,黎炀身体前倾,盯着吴大鹏通红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问道

    见吴大鹏沉默不语,黎炀转而面向胡县令:“还请县令大人将醉花楼的老鸨请来”

    “?”

    正听的烦躁的胡县令乍一听到自己名字和醉花楼老鸨放在一起,吓了一跳,旋即又想起自己昨夜并未光顾醉花楼,遂放下心来,命人去传老鸨

    醉花楼就在隔壁街上,是邺城最大的青楼,老鸨不一会便到了,看打扮明显是刚起,发髻歪斜,衣衫错乱,脸上没来得及上妆,看起来比夜晚上了妆还吓人

    老鸨打着呵欠上前,一甩小手绢,语气十分熟稔的问道:“县令大人传小女子所为何事啊”

    人群纷纷向后仰倒,感觉以后都不能再听到小女子这三个字了

    “咳咳,见了本官要行礼!”,胡县令略有些尴尬

    “以前也没……”

    “咳咳”,胡县令强行打断老鸨的抱怨

    老鸨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微微欠身:“见过县令大人”

    “免礼,今日唤你过来是想问问昨日子时到寅时之间你可来过这松鹤堂?”

    “来过啊”,老鸨眼前一亮,不等县令问下去便忙不迭的继续说道,“昨日黎府护卫,哎,就是你,对对对,别躲了,化成灰我也记得你”

    黎炀顺着老鸨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护卫正缩在萧沐云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昨日这人在我醉花楼醉酒后与人争抢明月,将人打的头皮血流,还打坏了我几张桌子,是小女子带着被打之人来松鹤堂包扎的,大夫还算有良心,听闻是黎府之人打的,便没收药钱,但我醉花楼的桌子可不能就这样算了,小女子正打算白日再去黎府……”

    “那还请这位大婶告知,你们是几时离去的呢?”,黎炀不想听她废话

    “大婶?”,老鸨不可置信的望着黎炀,见是一唇红齿白,风流倜傥的美少年,原本想叉腰的手又换成了挥舞小手绢,“叫姐姐”

    黎炀:……

    众人:……

    “不得造次!快说!”,胡县令一茶杯拍到桌上

    老鸨瘪瘪嘴:“那人包扎完大概子时三刻,我见那大夫对黎府护卫打人之事有些心虚,便趁机让他也给我看看,说好了不买药的话不收钱,没想到,这人医术还挺神,只是把了个脉便能将病症都说出来,我一想,这是个好机会啊,楼里的姑娘们身子也都不大好,难得碰上个神医,就一起看看吧,遂让他们伙计去醉花楼把姑娘们叫来”

    “大人你也知道,姑娘们白天要休息,晚上又都很忙,只能三两个一次的轮流来,都折腾完都寅时了,但是姑娘们看诊我是付了诊金的,大人你可不能因为这治我的罪”

    老鸨说完众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向了老大夫

    “咳咳,多谢这位大……姐了,醉花楼的桌椅黎府定会照价赔偿”,黎炀站到大夫身前,阻断了众人的视线,转而又面向吴大鹏:

    “所以你看,是不是很巧?我们大夫和伙计子时到寅时之间都没有时间去病房杀人呢”

    “噗……”,就连一直存在感极低的顾烨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以,所以,我父亲死于朱砂中毒,但药店药房没有开错剂量,药店的人也没有机会谋害,所以,所以……”,吴大鹏低头絮叨着,试图厘清头绪

    黎炀转身回到座椅上,顾烨从护卫身后悄悄伸出双手为黎炀按摩肩膀,黎炀舒服的向后靠去,抬手安抚性的拍了拍顾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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