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萧沧玉已经要迈入青楼门槛,却被苏雨宁一把拉住袖子,“师父,你是女儿身,进去怕是惹人非议。”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尤其是还带了个孩子。”
萧沧玉回过味儿来,却没有他所想的那般不适,“修仙之人,人皆敬之,无论前往何处,都不会遭到阻拦,为师携带了聚兰派的门牌,出入随意。”
苏雨宁仍不放手,“师父,里面污秽不堪,由弟子进去即可,你不该去那样的地方。”
萧沧玉却摇了摇头,“为师已经活了近百年,什么都已经见过了,雨宁所说,为师知道。但乱岗去得,魔界去得,皇宫去得,何以一个青楼去不得?”
苏雨宁所说的事情,对于萧沧玉来说丝毫不放在心上,她大步迈入,将聚兰派门牌露出给门口小厮看,两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但终究没有拦着她。
刚一进入,胭脂水粉,香肩半露的女子便扑了过来,“好漂亮的女子,要不要来与奴家共度春宵?奴家什么都会~”
“这位公子是仙家的谁?弟弟吗?要不要点奴家给弟弟长长眼?”
萧沧玉半步不停,目不斜视、耳不旁听,那些风尘女子虽然嘴上荤话片刻不停,但顾忌修仙人的强悍实力,也不敢真贸然扑上去。
反倒是苏雨宁听他们污言秽语显得很不自在,倒不是他听不得,是师父就在身前,那些过于详实生动的画面让他心中难静。
萧沧玉根据指示直接上楼,楼中有个面色酡红的公子哥从上而下,拦在了萧沧玉面前。
“修仙的看上去就是不一样,冰清玉洁的,也不知在床上会是如何一番销魂滋味?”
苏雨宁已经开始生气了,萧沧玉却恍若未闻,半点眼神都不给,直接绕道而走。
“嘁,装什么高高在上,不也是被人压着生孩子的吗?”
苏雨宁一把揪住对方衣领,步步迫至扶手上,狠狠撞了他的腰,再大些力气,就能掀翻他,让他整个人掉下去。
那醉酒男人被吓得清醒了过来,脸色煞白,连忙求饶,“抱歉抱歉,我刚刚喝醉了,我向仙长道歉,我向仙长道歉。”
萧沧玉已经走到苏雨宁面前,抿唇摇了摇头。
“师父,他对你出言不逊。”
“我知道。”
“让我揍他一顿,”苏雨宁嘴上这么说,却是将剑拔了出来,手臂线条凸起,似乎是要拿剑捅他两个窟窿。
公子哥吓得魂飞魄散,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我当时真的喝得不清醒了,才冒犯了您师尊,现在醒了,知错了,求这位仙长饶我一命。”
萧沧玉轻按苏雨宁的臂膀,“我们是来寻人的,不该惹是生非,将他放下。”
苏雨宁没有办法,才悻悻收回了剑,松开了对方,还不忘恶狠狠警告:“再让我听到你对我师尊不敬,小心你的舌头!”
经过这番闹剧,再没有人敢寻这二人取乐,但除去这两个人,周围仍然是歌舞升平,调笑声源源不断。女子娇嗔,男子怒吼,从房间里飘出来淹没在这片繁华与极乐里。
萧沧玉心如止水,七拐八绕从那片喧嚣中走到一连串锈迹斑斑的楼间,在这里仍然是有男欢女爱的,但女子痛苦求饶,男子暴虐狠厉,与先前听入耳的缠绵完全不同。
连苏雨宁听在耳里都有几分心颤,更别提受苦的女子。
最后,萧沧玉在一间房门口停下,里面传来抑制不住的咳嗽声,胭脂水粉都盖不住的刺鼻味道。
老鸨已经走了过来,虽是仙门子弟,仍是不客气伸手要钱,“玉帝来了也得花钱。”
萧沧玉从腰封处掏出一两碎银,老鸨看了看,说能包六七天吧,钱给出去了就收不回去了,客人爱来不来。
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语气森然:这孩子该不会是她的吧?
苏雨宁正想应声,萧沧玉却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的,刚刚出生不忍分别,便带着一起了。”
老鸨收回目光,噢了一声,便走了。
两人还未敲门,屋内女子已经扑过来将门打开,仔细去瞧萧沧玉怀里的婴儿。
萧沧玉望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容我们进去再说。”
女子含泪点点头,将两人拥了进去,屋内设施算不得好,被子也很破败,能从床上看出些许脏痕印记,连衣裳都发黄破烂。
苏雨宁有些愣住,没想到那样金玉其外的地方,竟然也有这凄苦潦倒一般的地方。他望向萧沧玉,却见师父竟然怔怔望着那青楼女子出神。
那女子只是抱着自己孩子喜极而泣,紧紧贴着孩子的小脸。
等她抬起眼眸,也有些不自然,因为对面仙师看自己的眼神过于直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若是旁边的男小仙师还好说,替自己寻回孩子本就应该道谢,可这位女仙师的话…
“仙师,你…”女子习惯性楚楚可怜的低头蹙眉说话,“可是想要奴家侍奉?”
萧沧玉从震惊中回过神,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并非,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是何故人?”
“几十年前的玩伴,想是巧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仙师不愿多说,女子自然不会多问,这行规矩便是如此,恩客高兴了对你滔滔不绝,你便听着;恩客不高兴了不爱说话了,你便得坐着,若追问下去,惹来的只是一顿毒打。
女子抑制不住又掩着丝巾咳了两声,从衣袖中看见女子手臂上的皮肤烂成一片,还有异状凸起,再从里面飘出难忍的味道。
女子连忙捂住自己袖口,避开二人的视线。
“仙师明知我…为何还将孩子送回来?”她眼里流露出哀恸忧伤。
“想你也许是不慎丢落,因此送回。”
女子自嘲一笑,“什么不慎丢落,不过是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罢了。眼下不瞒各位仙师,奴家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只怕活不了几个月,我联合其他姐妹瞒着妈妈生下孩子,我若是死了,孩子不是被发现溺死,便是被当做奴隶□□培养。
奴家这一生已经完了,但这孩子说不定还有机会,我便将他放在密林之中,希望好心人收养他,让他清清白白长大…”
即便是苏雨宁之前极力反对相认,现下也不免唏嘘,想到密林位置与村落极近,看来她为了孩子的存活也费了不少苦心。
若说她对自己孩子半点没有爱,苏雨宁说不出口。
他心绪难平,只觉得这青楼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否则何至于骨肉分离,受辱苟活。
苏雨宁心中怜悯,主动倒了一杯茶递给女子宽慰,女子伸手接过,轻拍睡熟的孩子,露出几分歉意的笑,“奴家忘了自我介绍,奴家牌叫芍药。”
萧沧玉点了点头,说道:芍药姑娘,既然你并非真心想离开孩子,那此事也好办,我与弟子明日将你赎身,从此你就自由了,不必担忧孩子日后困于青楼之中。
芍药心中一震,袅袅起身跪了下去,“诸位仙师,大恩大德,芍药没齿难忘,”但她又咬唇轻诉:但奴家命不久矣,只怕死后,无人照顾孩子。
萧沧玉轻轻将她扶起,两指按住她的手腕,指尖白光流转,不过一会儿松了开来,“芍药姑娘,你体内是有些毒障,但并不难祛除,刚刚我已经帮你医治,想来手臂上的伤过几日也会好的。”
芍药感激不已,只能抱着孩子止不住的磕头,眼泪忍不住掉落,有死后重生的惊喜,也有阴霾终于散去的轻松。
如此便能将此事了了,三个人都很高兴,便互谈了会儿,直至孩子幽幽转醒,放声大哭,惹来好几个小厮的追问。
萧沧玉心知现在不是将两人关系点破的时候,只能将错就错,说是自己的孩子,匆匆带苏雨宁与孩子离开。
离开那座吃人的地方,苏雨宁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他跟在师父周围轻轻笑着:“师父,我们做了好事,功德能记上一笔吧?”
萧沧玉却伸手摁了摁自己发疼的眉心,“或许吧,但还有这么多女子受苦,为师…却只能袖手旁观。”
苏雨宁想起其他房间受苦的女子,心里亦有些难受,但他舍不得师父自责,于是宽慰她,“师父,天下不公事众多,实难全部拯救。能做一二,已是不易。”
萧沧玉轻叹着气,“为师一人之力,救得了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她们得救了,却还有下一批姑娘受苦,拆了这座楼,又能在别处建三座楼…”
她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长,萧沧玉抬头望着清明的月亮,悲天悯人道,“女子这样受苦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两人回到客栈,叫人送了些粥给孩子喂下去,又哄了好半天,才又睡了回去,此刻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打更的更夫敲着锣行走在小巷里。
苏雨宁和萧沧玉皆是被孩子搞到身心俱疲,苏雨宁更是累的不想走路,干脆就坐在师父的房间里聊天。
“师父,这青楼为何看上去金碧辉煌,却对芍药姑娘他们如此苛刻,连病都不请郎中医治?”
萧沧玉轻轻锤了锤自己酸涩的肩膀,苏雨宁见状便走了过去,替她轻轻捏着。
“雨宁,你见我们刚进来的女子光鲜亮丽吗?”
苏雨宁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几个姑娘的衣服倒都挺昂贵,耳坠亦都是珍珠玛瑙,比起普通姑娘确实是富贵的。
他诚实回道:“光鲜亮丽。”
“但她们的身份不应该拥有这些,当珠宝堆砌在不应该拥有它们的人身上,人不再是人,而是首饰盒。你想首饰摆放在哪里,就可以摆放在哪里,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全凭喜好,不需同意。”
“我听说花魁众星捧月,众人趋之若鹜,难道花魁也不能做主吗?”
萧沧玉惋惜摇头,“雨宁所见,实则表面,若花魁可以选择,又何必居于青楼?女子面薄,一旦入了青楼,出来难以做人,但不出来就会折磨至死。看似备受宠爱,实则傀儡。
与其说是自己做主,不如说是被待价而沽。将女子打磨漂亮,引人一掷千金,但那些公子哥当真会将花魁平等看待吗?”
苏雨宁难得沉默了。
萧沧玉又接着说道,“起初姑娘们可以仗着几分才情,几分姿色,游走于达官显贵之间,过上不错的日子,但容颜易逝,等到她们老了呢?那时恩客另寻新欢,人走茶凉,她们上不得台面,便会被强迫去接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客人—屠夫、乞丐、穷书生、甚至是赌徒、杀人犯。只要还能赚钱,便什么都能不管不顾,死了赔钱,残了活埋,活着便要继续受苦。”
“你可见到芍药姑娘身上的凸起?”
苏雨宁皱了皱眉,“见到了。”
“那是花柳病,恩客并不都洁身自好,往往身上有这些病,然后再与姑娘们交欢。被传染之后,姑娘们身上会起疹子、溃烂、发脓、身带异味。即便如此,她们还要去接客,因为那些客人的银子也只能付得起她们。”
苏雨宁已经被震惊得有些不适了,他觉得自己胃里翻涌,恶心难受,本以为自己小时候做乞丐被打被抢已经足够可怜阴暗,却不想这些角落中的姑娘更加绝望无助。
“因此,她们竭尽所能的去攒钱,不是自己赎身出去,便是嫁去做妾,她们难道不知自己出去后会被人看轻吗?只是即便是被看轻,也比在楼中受难等死强。”
苏雨宁不由有些心疼起她们,她们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小心翼翼服侍在恩客身边求得些许打赏,只是为了能获取自由,避免凄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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