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沧玉第二日便赶去西山杀妖,走得匆忙,甚至未与他们二人道别。
阴雨缠绵,苏雨宁已经是第十次听到师姐叹气了。
雨未叫苏雨宁分心一二,但展芷接二连三的叹气倒是叫他难以继续。
“师姐,是在担心师父吗?”
“自然。”展芷那清亮又勇敢的眼眸里难得浮现出一丝哀伤。“师父她尽职尽责,常常忘了照顾自己,去一趟我就担忧一趟,回一趟就希望人世永远平安。”
苏雨宁放下酸胀的手臂,看了一眼自己笔下的字,虽然还不及师父的清隽刚正,却颇有些稳重的雏形。
“既然师姐这么放心不下,为何不随师父一起去?”苏雨宁想了想,接道。“山中有结界,雨宁就算是独自在这儿,也会平平安安的。”
展芷扭头看着这个稚气孩童,很是欣慰。“师弟你有此心,师姐真是倍感欣慰。只是…”她复又叹了口气。“师父她不愿意弟子去涉险,若是她觉得万无一失,才会跟着一旁带去历练,若她觉得稍有危险难以顾及,便干脆只身前去。”
苏雨宁微愣,随后惊讶道。“那这一次的妖物岂不是很厉害?”
展芷点点头。“多半是。”
“那师姐你能力如何?”
展芷骄傲道。“门下弟子,未有敌手,出门见妖,未有败绩。”
苏雨宁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师父不愿带师姐出门了,这自满得意的,这大放厥词的,这有恃无恐的,万一真撞上了不得的大妖,或者是深不可测的坏人,师姐这自负的性子必定要吃大亏。
他默默闭上了嘴巴。
每到吃饭时,师姐总要多做一人份,似乎师父马上就要回来了一样,但每次都失望的将多余的一碗硬塞到苏雨宁手里,叫他不要浪费。
苏雨宁眼神复杂,肚子饱胀,不敢多说。
一连三天,苏雨宁已经觉得自己倍受折磨撑不下去了,到了夜晚,比展芷还积极的等在门口盼望着师父回来。
展芷:孺子可教。
可师父三个月都没有回来,展芷起先眸里还晶亮的似小鹿,随着时间越等越长,眼睛里阴郁的像头发疯的野兽。
原先师姐也只是吃晚饭前后等两个时辰,现在干脆从早坐到晚。苏雨宁也很担心,于是陪着师姐一起坐在门口,拿着树枝在泥土上练字。
星河流淌,美如仙境,却没有人有心思去欣赏。
“师姐,师父往常都去这么久吗?”
展芷靠在树下,懒懒撑开眼皮,眼里满是疲惫与不安。“并不是,往日去十几天,便也回了。这次过于久了。”
苏雨宁听后,也不由揪心,情急之下,便脱口道。“既然如此,我们下山去找师父吧?”
展芷垂眸,静静思考了片刻,说了句。“不许。”
“为什么?”
“因为师父若是知道了,会责备于我。怪我行事鲁莽,怪我携你下山,怪我未守诺言。”
“这…”苏雨宁讷讷没了声响,师父虽然看上去好说话极了,但她却意外的极有威望,就连师姐这样恃宠而骄的也不敢违抗。
是不是后果极为严重,师姐无法承担。
若是他现在练成,便可以自己去找师父了,可现在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下山什么也不会,完全就是摸着黑去寻人。
想到此,他心猛然一沉,懊恼涌上心头。
“师姐,天色已晚,你去歇息吧。你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了。”苏雨宁对展芷劝道。
“师父未回,我着急忧心,如何睡得着?”她将手指捏紧,咬着嘴唇似是在纠结着什么。
“可师父回来,看到师姐这样落魄邋遢,必定不喜。不如今夜让我来守,轮换着来,也不至于都扑个空。”
展芷愣了愣,想起师父洁身自好,向来爱干净,到时自己拿着乱糟糟的头发扑在师父怀里,确实不太好。
于是她认可了师弟的提议,道。“那今夜辛苦你了,若师父回来,千万千万要告诉我!”
说罢,她扭头回房去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苏雨宁抬头望着星空,幽幽叹一口气,许愿道。“希望师父一切平安。”
接着,他又开始拿着树枝练字,他每天都在练,一笔一划,练得极为认真,似是要把过去失去的时间都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抓回来一样。
“萧沧玉…”苏雨宁喃喃的念着,笔下已经写出了师父的名字,他还想去练其他的字,可不知不觉,笔下竟然都是这三个字。
他望着一连片的师父名字,不知原由的极度茫然。自己当真也被师姐传染了焦虑,所以这才…中了魔咒一样只知道写师父的名字吧。
苏雨宁连忙把地上的字踩掉,像是在遮掩一些事情。但他过于懵懂,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隐约是不好不正确的事情。
然后在地上欲盖弥彰的写下展芷二字。
“练得不错。”清冷的女声在他耳边忽然响起,在他心口却仿佛炸起了一道雷,他被吓得后退一步,没有站稳,眼见要摔在地上。
手臂被人拉住。
他于漫天星空的光芒中看清了她。
“师父…”他怔然出声。
想到她是不是看到自己写了那么多她的名字,又慌乱踩掉的动作,他莫名心虚,不敢直视她。
“师父,你刚回来吗?我去叫师姐,她之前一直在等你。”
“不必。她向来是这担忧的性子,难得回去休息,就不用打扰她了。等明日,她见到了我,自然就放心了。”她浮现出两分笑意,转头看他,“最近字练得不错,我看你写小黑的名字时,神情专注,便未打扰。”
苏雨宁顿时面红耳赤起来,有被师父夸赞的不好意思,也有师父没看到前面失礼的庆幸,但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师父说笑了,还不及师父一二。”
她浅笑安然,又问。“小黑的名字有些复杂,你已会写,那为师的姓名可会?”
一下子被戳到隐秘之事,苏雨宁耳根通红,连忙撒谎道。“还…还不会,弟子愚钝,没有学的那么快。”
萧沧玉假意失落道。“确实,为师的字,笔画是多了些,你未学会亦情有可原。”
苏雨宁见她眉眼低垂,立刻手足无措起来,他会写的,他刚刚写了很多她的名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撒谎惹她失望,师父没看到,自己原本不用撒谎的…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坦白自己其实会的,想让她能开心一下,让她知道,其实自己很在乎她。
但未来得及和盘托出,那手又被握住,顺着风与心,在泥土里落下笔画。
萧沧玉,三个字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苏雨宁喉咙发干,焦灼的厉害,没忍住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师父,我…我记住了。”
“好。”她满意的笑了笑。
微风吹来,夹杂着一丝血腥气味。
“师父,你受伤了?”
萧沧玉讶然挑眉。“我已经包扎上过药了,你竟然还闻得出?许是你有追踪探查的天赋。”
苏雨宁脸色忽沉。“师父你伤哪儿了?”
“伤手臂了,不是大伤,过几天就好了。”
苏雨宁不由分说,掀开衣袖,果然见到纱布上泛着血迹。他有心想再看仔细一些,额头上却一痛。
“目无尊长,没大没小。”她又拿手指敲了下他的脑袋。“跟展芷学的唠叨操心性格倒是快,这么快就管起为师了。”
苏雨宁吃痛,到底是个孩子,捂着脑袋就拿湿漉漉的眼睛不解望着她。
“为师被展芷一个管着,已是头疼,再多一个你,如何是好?”
“师父…弟子只是担心你…”
苏雨宁默默低下了脑袋解释道。
“嗯,我知道。为师无事,只是受些小伤,每次都大惊小怪的,为师杀妖时都心惊胆战,唯恐受伤惹了你们责备。”
“这事,不要与小黑说。不然她又要亲自熬药督促我喝了。”她孩子气的对他眨眼睛。
被她蛊惑,苏雨宁乖乖的点了点头。
“雨宁,你看,这星空浩瀚无垠,广袤无边,着实漂亮。”
苏雨宁抬头去看,想是心境改变,安心之余,认认真真的去看着方才匆匆一撇的星空,确实美丽至极。
不自觉的,眼睛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望着星空,极为专注轻松,甚至未发现徒弟的目光。
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原本三个月的分别,对他来讲只是分别,但现在的重逢,却像是久别重逢,叫他雀跃又思念。
这漫天的星星,没有她好看。
师父给了他容身之所,他就要竭尽全力的报答师父。起先他犹豫、怀疑、不安,担心这样的幸福转瞬即逝,但后来他想,师父是很负责任的人,她绝不会轻易丢下他的。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师姐一心一意只想追随师父,为什么师姐说他以后就懂了。因为有些人,她未舍生取义,未以命相护,只是平常点滴相处,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她会做这样的事。
他回头,望着浩瀚星空,再一次许愿。“希望师父…此生都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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