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国师独自一人,在渭河上顺水漂流,事先暗中安排的大船,并无掌舵之人。本来船够大,也未起帆,就算遇上风雨,也不会有太大危险,谁成想,偏偏在河道中间,散落着几艘小船,一阵连环相撞,再稳的大船,无人掌舵,也难免东倒西歪,最终解体。可怜“聆听神旨”的国师大人,连稳住身形的力气都没有,只勉强爬上了一块木板,在风雨中继续顺水漂流,听天由命。他只要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会过去。
第二日,艳阳高照。岸边睡着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几根木棍和女孩披风搭起的简易帐篷。此人正是国师。上天眷顾,遇到那样的惊险竟也安然无恙。国师默默运功调息,内力渐渐凝聚起来,正要起身,听到两个女孩的谈话声渐近,心中一动,继续假寐。
“公主,我们都耽搁几天了,如今又救了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您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啊!不去的话,咱们就回,反正看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万一是丑八怪,反而自己不痛快。”
“什么丑八怪!胡言乱语!”
“哎哟!奴婢该死,奴婢自个儿掌嘴……咯咯咯……公主这还没嫁呢,就这么护着驸马了!”
“不许胡说!在人家地盘上,得叫王爷!”
“是是是!奴婢记住了!是王爷驸马!不对不对,是驸马王爷……咯咯咯……”
“嘘——”公主做个噤声的动作,“当心被人听见!”
“怎么会!离这么远!,他不还没醒吗?……公主,他会不会死啊?”
“不会!他脉象已趋于平稳,应无大碍,等他醒来,咱们就走。”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国师身边,收起了作为帐篷的外袍。强烈的阳光瞬间洒落,国师不自在地皱皱眉,假装刚醒了过来,一手遮住刺目的阳关,一边看向身侧的两道倩影。逆光看去,一时竟看不清相貌,只觉得那影子赏心悦目。只见一女子对身后另一女吩咐道:“快去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是!小姐。”
国师暗笑:改口真快!警惕性真强!放防着自己呢!方才听她主仆二人谈话,国师基本可以确定此人正是与南明哲有婚约的朔方沁公主。传言朔方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不拘小节,果然如此。她日后嫁到南明,必然会见到自己,到时候,自己每月十五的“聆听神旨”的真相岂不成了她手中把柄?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国师不动声色地聚力于掌。
公主站在国师身边,浅笑道:“公子醒了就好!你的船已经坏了,昨夜风急雨骤,行李恐怕也难以寻回。这些银两,你权且用着。我二人还要赶路,就此告辞!”公主把一包银子放在国师旁边,洒脱地抱拳告辞,一副江湖人士的做派,无半点忸怩之态,与婢女一人背一个包袱,向巨石城走去,高高垂在脑后的长辫左右甩动,俏皮无比。
国师不禁收了掌力:毕竟是救命恩人,又是朔方古兰皇后的女儿,众所周知,古兰皇后乃真正的神女之后,自己所中的忠心蛊,或许,她能解?想到此,不禁又为之担心,这样娇生惯养的公主,只身嫁到南明,能应付得了南明权父子吗?虽然发现她身后有“尾巴”,即暗中保护她的人,国师仍不放心地悄悄跟到巨石城外,才独自潜回哲王别院。一路上耽搁几天,回到别院才发现,南明哲已昏迷数日,叶晓岚也受了伤,若非有“神医”出手,只怕此时南明哲早已一命呜呼。神医?呵呵!从国师归来这天起,就再没出现过。
国师既已回来,南明哲的伤自然不在话下,当天就醒了过来。除了因连日昏迷,身子虚弱,什么毛病都没有。众人不禁感叹:所谓神医,不过如此!一连医治几天都不见起色,国师一出手,王爷就醒了!难怪没脸再来了!
可怜被“神医”折腾几天的南明哲,刚一醒来,竟然就拖着虚弱的身体去看晓岚。充当拐杖的红袖一脸愧色。原来,南明哲知道晓岚被当做试验品去试探神医,当即冲着众人一顿呵斥。对于晓岚,南明哲心里是担心的,可一见到本人,却是一顿吼:“自己懂医,为什么还要让别人看诊?本王给你的药不好吗?又不是什么致命伤,就不能撑几天!身体能随便给别人看吗!术易!”
“属下在!”
“去查!找到那个庸医!把他眼珠子给我挖了!”
南明哲一口气吼完,气哄哄地走了。
搀扶着南明哲的红袖,一颗芳心渐渐冷了下去。王爷素来威严,却很少训斥下人。他的爱才之心令人深深折服,从不会让身边人轻易涉险。本以为王爷出于爱才之心,和对筠贵妃徒弟的特别关照,才对叶晓岚格外礼遇,不成想,说到底,王爷发怒的根源却是她被别的男人看了去!在他的心里,叶晓岚的贞洁比性命还重要?甚至还要为此挖掉神医双眼!王爷从来不是残忍嗜杀之人。这意味着什么?王爷和朔方公主订婚,红袖不放在心上;皇后把侄女指给王爷做侧妃,红袖也无所谓,因为王爷这样高贵俊美的男子,理应得公主小姐为配,自己一介奴婢,不敢比肩,更不敢奢求。何况那两桩亲事,王爷自己都从未放在心上,于他而言,那只是政治交易。可叶晓岚不同,她不过是个乡下姑娘,会些拳脚功夫,毫无政治价值,又是筠妃的徒弟,筠妃,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跟皇后争宠的女人,王爷竟对她动了心!情不自禁地在意她!她怎么比得上自己博学多才,从小相伴的情分?红袖心中怎能平衡?
南明哲走后,晓岚不屑地撇嘴:可惜,你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神医”了!一对冷血的主仆!奴才为了主子的安危,毫不犹豫把自己推出去试探神医,主子更甚!什么叫“不是致命伤”!凭什么要撑着?笑话!晓岚虽不拘小节,却不是随便之人。对于在神医面前不小心春光外泄的事,当时固然有些害羞窘迫,后来每每想起,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甜蜜。南明哲醒了,国师也在,自己再次为了救他而负伤,算是仁至义尽,应该可以放自己走了吧?
晓岚牵着小马驹,在渭河边,随意漫步。天空,清澈,湛蓝,丝丝缕缕的云絮随意散落,偶尔经过一棵小树,绿油油的叶子反射着晶亮的阳光。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晓岚一时竟有些恍惚,脑中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晓岚懊恼地拍打起自己的脑袋。自从国师回来后,晗劼就再没出现过,晓岚不禁暗暗忖度:晗劼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这么厉害的人物,竟不敢和国师打照面?!那国师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恐怖的境界?可晗劼是如此胆小畏难的人吗?几乎同时,晓岚自己就否定了,他一定是有别的事吧!
天空、阳光、白云、小树……一切风景都像这拂面而过的微风,闹得人心痒痒的,却不舍得避开。晓岚正想心事想得入神,对渐近的一人一骑毫无察觉,直到来者老远冲她叫喊起来,才回过神。
“叶姑娘留步——”是术易的声音,晓岚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支箭羽便射到跟前。晓岚侧身闪过,一把抓住,没有箭头。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怒了:明明答应等我伤好了就放我走!伤早就好了,有必要以此为借口把自己困在别院吗?晓岚冷笑一声,反手抛出箭矢,南明哲利索地抓在了手心。
“嗬!看不出来,养尊处优的王爷还有两下子!”
南明哲冷着脸,剑眉倒挂:“叶晓岚,哪里去!”
“要你管!”挺美的风景,怎么他一来,一切都那么让人厌烦呢!
南明哲不怒反笑:“本王倒是懒得管,可惜啊——如今巨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叶晓岚就是我南明哲的女人,本王可不想落个薄情寡义,始乱终弃的罪名!”说罢,南明哲带着几分得意地斜睨着晓岚,颇有几分“我也是无可奈何”的意味。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晓岚怒斥一句,挥起马鞭向南明哲身上招呼。这可吓坏了术易,晓岚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忙扑向前去舍身救主,不料鞭子只是轻轻落下,没什么力度。
南明哲见状,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怎么?这就舍不得了?”
术易心中暗暗叫苦:王爷啊!您这不是找打吗?果然,南明哲话音刚落,术易还来不及反应,晓岚已经一脚踹了过去,南明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术易正要去扶,南明哲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显然他没想到晓岚会真的对自己动武,毕竟三番五次对自己舍身相救不是吗?他气急败坏地大叫:“叶晓岚,你谋杀亲夫啊!”这下更惨,只见南明哲话音未落,便捂着裆部痛苦地跪倒在地。
晓岚:“不是我!”
术易:“有刺客!”
南明哲虽然武功不高,也看得清清楚楚,此举并非晓岚所为,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也不会挑这个部位下手。
晓岚和术易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扶起南明哲返回别院。
这时,伤人者才现了身,原来是晗劼和云公子。云公子眨着一双美眸问道:“兄弟,为什么出手?烟淼阁主出场费那么贵,这次又没人给钱,不嫌亏吗?”
“路见不平!”晗劼不悦地抛出一句冷冰冰的话,大步向前走去。
云公子不知死活地追上去追问:“你确定那是‘不平之事’?而非打情骂俏?”
晗劼骤然止步,一眼瞪了过去,眼神似乎要把人凌迟。云公子悻悻地揉揉鼻尖,露出一个无辜至极的笑颜,才勉强躲过一劫,心中却暗暗腹诽:杀手头子什么时候变成路见不平的好人了?有猫腻!
由于尊贵无比的哲王殿下几次三番遇刺,爱子心切的南明皇帝和皇后终于坐不住了,下诏令哲王即刻返回圣都。
眼下,南明哲与巨石城驻军感情日渐深厚,进行过一次人员调整,这不大不小的动静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坐不住的只怕不是父皇,而是母后,是舅舅。要知道,巨石城的军权本来是舅舅的,南明权要儿子出来历练,当然先让他在母舅羽翼下,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但南明哲知道,父皇是想借此逐步收回舅舅的兵权。南明哲有时想不明白,母后偏袒母族乃人之常情,可偏袒到儿子反不如哥哥重要,实在令南明哲不爽。虽说在几位皇子中,舅舅必定会向着自己,可南明哲又怎会甘心在外戚庇护下做一个傀儡?何况,以父皇对自己的期望和栽培,何需外戚庇护?
南明哲知道,父皇让自己出来,本意是到几个驻军重地逐一历练,放手让自己逐步掌握军队,巨石城只是第一站。而今,父皇竟亲自诏令自己回去,显然是母后的意思。父皇一向宠爱母后,只要不是军政大事,几乎言听计从。幸好母后无干政的野心,否则定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南明哲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以这样评价自己的母后!南明哲一阵懊恼,在校场上奋力练剑。想多少帝王之家亲情淡薄,为了争权夺利,兄弟相残,他不想为了争舅舅的兵权而惹母后不悦,却又不想这么放弃。正苦思应对之策,红袖忽然来报,叶晓岚不知何时又离开了!南明哲眼前忽然一亮:有办法了!
红袖本以为,听到叶晓岚离开的消息,王爷又要暴走了,却意外地看到主子一脸喜色直奔营帐,暗想:原来王爷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看重她呀!这么快就丢到一边了。
“准备笔墨!”南明哲兴奋地高声下令,红袖熟练地准备好纸笔,在一旁磨磨。南明哲一向不避讳红袖和术易,当着二人的面就给父皇母后写家书。红袖看着看着,脸色就沉了下来,不经意手一抖,墨洒了一地。哲王心情好,不仅丝毫不介意墨汁污了信笺,还让红袖先回去休息。
红袖脚步踉跄地往回走。王爷都写了什么?“此处有佳人,不忍离别”?请封叶晓岚为侧妃,与夏小姐比肩?天堂地狱的落差也不过如此吧!前一刻,红袖还以为王爷已经把那丫头抛开了;下一刻,便是请立侧妃的书信?不过,聪明如红袖,很快就想明白了主子的用意,王爷不过是利用叶晓岚是筠贵妃徒弟这一身份,和皇后谈条件。皇宫里突然空降一个备受恩宠的筠贵妃,王府里若再进去一个受宠的叶侧妃,夏大小姐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皇后亲侄女做王爷的侧妃,固然是夏小姐苦苦相求的结果,却也正合皇后心意,目的就是巩固她母族的地位。而现在,皇后不得不在“侧妃”和军权中取舍了。
红袖转念又一想,不论王爷怎么做,军权也好,美人也好,最终不都是他的吗?毕竟王爷是皇后与唯一的儿子啊!母子两个有什么好较劲的呢?不过,就算有政治上的考量,叶晓岚的事就这样被王爷贸然提了出来!朔方公主也好,夏小姐也好,都不是王爷自己中意的,而是为了政治利益,委屈了王爷。王爷第一次主动提出喜欢一个女人,皇帝和皇后应该不会再委屈自己儿子吧?
红袖心中百转千回,越想越觉得心里堵,从来没敢细想的问题渐渐清晰了起来。为什么偏偏不是我?这个问题,就像一个可怕的梦靥,萦绕在她脑中。红袖终于眼前一黑,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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