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祯从秦家出来, 他站在马路边看着天上的残月，叹了口气。
秦家人对他的态度并不好，但也没有特别差, 不像要下乡前那会对他那么仇视。
或许是秦素芸在信里跟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转变了态度。
齐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肯定不是高兴的。
他揉了下额头往齐爷爷的院子走。
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也不敢去想以后，如果会怎样, 未来有太多变数了。
齐祯看了看时间, 准备早点休息，明天早起先去柯颖莲家，把她寄的东西给送去。
平平无奇的一 夜过去, 寒冷的清晨，家家户户都在门口隔出来的小厨房做早饭。
齐祯和马向阳走进家属院, 瞬时被这里的住户暗暗打量了。
有那热情的大娘已经打起招呼, 问他们来找谁。
齐祯说了柯爸的名字，一群人就帮着指路。
这会柯平峰正在做早饭, 他现在做饭是越来越好吃了，已经揽过家里的掌勺大权。
“同志，找谁？”柯平峰笑呵呵地问。
“请问您是柯平峰同志吗？”
“是的。”柯平峰的笑容淡了下来, 心里有点不安, 脑中闪过诸多念头。
“这是柯颖莲同志托我们帮忙带回来的东西, 给您送过来了。”
齐祯递过去一个绑得跟炸药包差不多的麻袋包。
柯平峰愣了下，女儿托人带回来的东西？
屋里的王爱华听到这话，一掀帘子就出来，“同志，快屋里坐, 喝水。”
她接过麻袋包，热情招呼着齐祯和马向阳进屋。
得知两人都是从三间大队来的后，她更热情了，把家里的好吃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招待他们。
“我家莲莲身体不好，没给大队添麻烦吧？她写信老是说没事，还寄东西，我们都担心得很。”
这大院里，大部分下乡的孩子写信回来没有一个不诉苦的，柯颖莲这个例外，还真让他们担心。
说起柯颖莲，马向阳可有话说了。
“柯知青可厉害了，她很擅长种植，我们果园的果树就是她救回来的，今年结了好多果子！”
“而且柯知青还自学了医术，给人扎针，治好了不少人，非常厉害……”
马向阳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柯颖萍把饼干往马向阳的方向推过去点，急切地说：“你再多说点关于我姐姐的事。”
齐祯没说话，柯颖莲会的东西确实不少。
柯颖维看向齐祯，觉得他不是大队的人，就问他：“你也是知青？”
“对。”齐祯点头。
柯颖维没有多问柯颖莲在知青点怎样，而是问他：“请问你们什么走？我们想请你们帮忙带点东西给我妹妹。”
齐祯想了想：“我们前天到的，差不多过两天就要走，但具体时间还没定，可能会被其他事情拖住。”
“请问同志住在哪？我提前把东西准备好了送过去？”柯颖维说。
他有问题想私底下问齐祯，比如妹妹头痛有没有再犯之类的。
这些事他同样不想让父母担心。
齐祯点头：“我暂时住在西湖路29号。”
此时，马向阳已经把他知道的关于柯颖莲的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
柯平峰和王爱华听着很心疼，女儿什么时候种过地啊，就算她有这个天赋，但怎么可能不累呢？
她被夸赞的这些事，也不知她付出了多少才换来的。
直到送走齐祯和马向阳两人，王爱华几人的情绪还没平复下来。
终于能从别人的口中得到女儿的消息，而不是只能通过女儿的信件来了解她的生活。
王爱华已经在琢磨着要给柯颖莲寄什么了。
贴身的内衣物、暖和的毛衣、夹棉马甲、托人手工制作的靴子等等。
这些东西有些是在把票攒下来的，有些是跟人换的。
如今王爱华给布料重新染色的技术越来越好，竟然也能接到不少单子。
柯颖萍织毛衣花样多偶尔也能挣到一点手工费。
而柯颖维在梦中学会维修手表之后，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找书、找师傅自学各种修理技巧。
如今他挣的外快是家里最多的。
可惜的是，铜块现在进入造船厂，轻易出来不得，少了一个帮他介绍的中间人。
柯平峰把稀饭和咸菜端上来，催着母子三人赶紧吃饭去上班。
“等会我来收拾，你们下班回来再增添一些。”
柯颖萍正在拆麻袋包，“姐姐寄了什么回来？闻着好香啊！她是不是有写信？”
王爱华拿了一把剪刀来帮忙，“我来。”
“小心点，别把麻袋剪破了。”柯平峰连忙说。
拆开麻袋包，最上面就是一封鼓鼓的信，柯颖萍迅速拿起来，拆开来看。
四个人马上凑在一起看信，信上的内容跟马向阳说的差不多，但更简略些。
她主要说了这柑橘的吃法、保存方法，并说让他们不要分给别人，过年回来探亲会再带回来的。
四人把信看了好几遍，才吃上凉了的早饭，急忙忙去上班上学。
齐祯和马向阳从柯家离开，先回齐爷爷家拿了柑橘去百货大楼。
他们找采购办主任的过程比预想的简单一点。
但是遗憾的是，万市今年百货大楼的水果采购已经定下来了，暂时不再对外采购。
这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齐祯其实还是清楚万市的供应情况的，物资并不充足。
但某些时候，确实是有采购指标，而水果并不是粮食副食品那些，是越多越好。
他准备再跑一跑其他部门，单小也没事，跟造船厂那批一起托运，运费更划算。
齐爷爷看着孙子出门了，捯饬了下自己，拎着鸟笼子出门。
呵，当初齐祯下乡，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地说风凉话。
这半年下来，更有不少人说齐祯在乡下如何如何，好像他们亲眼所见一般。
这些人都不会到齐爷爷面前说，但老人家也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
想起大儿子那一家糟心的事儿，齐爷爷就心疼齐祯，得亏跟了他们老两口几年，好歹没被养歪。
齐祯是下乡了没错，但他当上了小学副校长，如今还帮着大队卖水果，做的都是实事儿！
齐爷爷拎着鸟笼溜圈溜了差不多时间，确定自己把大孙子的事儿都说了个遍，准备去中山国营饭店。
他去得早，午市还没开始，几个大厨此刻并不忙。
铜爷爷听说齐爷爷来了，忙出来打了声招呼。
“老铜，先别急，跟我说下话。”
齐爷爷退休数年，他也不会为小辈去走关系，直接让谁给下订单，帮忙提供下消息，让齐祯去谈，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他难得的历练。
也只有自己亲身去体验才真的能学到东西。
说到跟吃的有关，就没有比铜爷爷更清楚的了。
他得知齐祯为出售大队的果子，特地回万市找各单位的采购部门，先是夸赞了齐祯几句。
“老首长，中山副食品市场、东海副食品市场是我们万市最大的两个副食品市场，新鲜水果肯定是要的。”
“我有个老伙计在东海副食品市场的糕点部，若是不急的话，我晚上带小同志去问问看？”
齐爷爷听着有道理，正想道谢，就听铜爷爷说：“改天我拎只熏鸡上您家去，一起喝一杯？”
铜块正式入职造船厂，他心里高兴着呢，正好借此机会喝一杯。
“我就知道你盯上我那藏酒了。”齐爷爷哈哈笑道。
他与铜爷爷在当年那个战乱年代，互相有过救命交情，后面多年又保持联系，感情自是不一般。
齐祯一天下来接连碰了不少壁，说实话，他是有些沮丧的，比想象中难太多了。
万市位于东南沿海城市，秋冬并不那么缺水果，基本都是选择近郊的。
齐祯把万市不少单位都跑了一趟，得到的答复基本都一样，但他并不放弃，实在不行，他就多花两天时间去海市跑一趟。
齐祯是认识铜爷爷的，小时候他和爷爷没少去他家，吃过不少好吃的。
但自从他回了那个家，就没再去过了。
“阿祯都这么高了，这么壮实了。”铜爷爷看齐祯满是慈爱，“走，我带你去问问。”
他特地调了班，正好错开下班高峰期。
东海副食品市场是万市最大的地方，想要的东西基本能在这里买到。
东海副食品市场大，占据了一条街左边一半的门面，傍晚街上的人很多，不少门面前都在排队。
铜爷爷熟门熟路带着齐祯到了糕点部，售货员都认识他，冲着里头喊道：“韩师傅，韩师傅，铜大厨来找！”
不一会，一个瘦削的带着帽子的老头就走出来。
他瞅了铜爷爷边上的齐祯一眼，直接说：“这小伙子不成。”
他以为铜爷爷给他介绍徒弟来着。
铜爷爷笑道：“老韩，这不是给你找的小学徒，我有事儿跟你说，你瞅哪儿方便。”
“进来吧。”老韩让售货员打开门栏，让两人进来。
糕点铺里香味扑鼻，越往后走越热。
操作室里，好些人正在忙活，揉面、拌馅、印模等等。
到了后面一处天井边上，老韩拿出两把小凳子，“坐。”
铜爷爷让齐祯把柑橘递上来，当场剥了一个，说明了来意。
老韩吸了吸鼻子，闷不吭声地拿了一个剥起来，不一会就吃完了。
他脑中瞬时有了几十个关于这柑橘的配方。
这水果确实好！
但是采购不归他管。
老韩对这柑橘很满意，带着两人去找市场采购部主任，正巧赶上主任从外头回来。
但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
“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我们本就不缺这些。”采购主任面带为难之色。
“今年万市下面的供销社大队橘子也是大丰收，这两天刚开完会，过年橘子敞开了供应。”
老韩说：“这柑橘味道好，可以做糕点。”
采购主任却说起收购价、运输费的事，无论从哪点来看，都是近处的优先选择。
铜爷爷皱着眉：“那麻烦您把帮忙指条路子？”
“我认识海市一市场部的采购主任，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们，你们问问。”
齐祯拿到了条子，却不急着走，而是把手上的柑橘递上去。
“主任，我觉得您可以先尝尝我们的柑橘，完全可以采购一点试水下，它跟当地的橘子完全不一样。”
齐祯努力推销着，面子算什么，单子最重要。
铜爷爷有些诧异地看着齐祯，老首长这孙子变化真大！
老韩想要这批柑橘，做糕点或糖果都很合适的。
采购部主任吃了橘子，这水果的品级确实好，他犹豫了起来。
齐祯见状，使出了浑身解数推荐。
主人犹豫了又犹豫，让他们等下，他去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他再出来，表示可以采购一千斤柑橘，价格跟造船厂的一样。
离开东海副食品市场的时候，铜爷爷拍了拍齐祯的肩膀，夸赞道：“阿祯，你真的长大了！”
谁能想到他会放下身段来做推销这种事呢。
齐祯朝铜爷爷笑了下，却在反思自己。
这次万市之行，他本来以为很简单就能把柑橘卖出去，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他觉得自己得好好反思、总结一下，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吸取教训，下回不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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