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破旧的护身符静静躺在贵妃手心,黄纸包成三角,里面用朱砂画着符咒,许是年岁久了,朱砂沾了水,有不少漏出来,润湿了一个细角。

    贵妃与皇帝近身奴仆跪在一处实在不成样儿,来往宫人频频回头,唐太后许是大发善心,准许她们回去思过。

    耳边咳音渐低,张荣升佝偻着背,回到太监房。他像一只步入暮期的老丝瓜,受了一生的风吹雨淋,如今走到尽头,已是伤痕累累,满目苍夷。

    季贵妃扶着红袖往重华宫方向走去,走到拐角回头看去,张荣升走在屋檐下,绛紫的宫袍与宫墙快要融为一体,他背后那只白鹤脚踏祥云,跃跃欲试,展翅高飞的姿态。

    她垂目,看着自己手里的平安符发愣。小小破旧的符纸,放在手里总觉得烫人,这符咒看起来年岁久了,倒像是张荣升体己私藏。

    “你待会去太医院,报本宫的名儿,替张公公取些治病的药,这样咳着也不是办法。”

    季湘云对红袖吩咐着,她不甚明白为何张荣升会送她这个,一碗雪梨汤换来旁人的心爱之物,实在受之有愧。

    红袖点头,伸头瞧了眼她手心的平安符,了然笑了,“这是城郊白云观的符罢,那道观也是有趣,长在京郊白云山顶,非得要人三步一叩,五步一拜才肯予符。”

    “观主搞出的噱头罢了。”季湘云说着,还是将那枚符咒收入荷包,“你说这白云观本宫倒有印象,听说那儿的符咒特别灵,能活死人,肉白骨。”

    “娘娘也知道啊。”红袖是个活泼的性子,一听季湘云晓得此处,兴高采烈道:“听说那观主用的朱砂也是极品,遇水不化,符咒能保三代平安呢。”

    “这么大的噱头,难怪世人愿意三叩五拜上去。”季湘云微微眯着眼睛,正要笑那观主出了个好点子,笑到一半忽然卡住,“遇水不化……”

    “是啊娘娘,遇水不化……”

    季湘云像是被点住穴道,定在远处,手指机械地探入荷包,将那符纸拿出来,包成三角的符咒上有一抹红痕,初看以为是朱砂遇水化开,仔细一抹,已然结痂,分明是已经凝成深紫色的血迹!

    红袖的声音渐渐远去,她置身白雾间,雾气渐浓,直至看不见朱红色宫墙。

    一阵阵寒意自体内不住向外冒去,季湘云捏着符咒的手指微抖,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转身朝来路奔去,这条宫道越来越长,是一望无际的直线,她不知跑了多久,与来人迎头撞上。

    一只冰凉的手朝她摸去,刚抚上脸颊就被季湘云夹着手指错骨分筋,“哎哟,疼疼…”

    是齐璟琰的声音,薄雾渐散,季湘云这才看清来人容貌,确是小皇帝不假。

    “你是人是鬼?”

    “废话,我…”

    他停顿片刻,忽然翻起白眼僵硬身躯,“湘云…朕死的好惨哇…”

    他鬼哭狼嚎,伸手朝季贵妃抓去,不料半途被人横断手臂,咔嚓一声,齐璟琰手臂被掰断,季贵妃,完胜。

    这下齐璟琰真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瓮声瓮气道:“你奶奶的季湘云,真动手是不是?”

    “呀,这不是我们死而复生英明神武的圣上吗?”

    季湘云捂住嘴,装作刚刚发现的样子,总算出了在未央宫那口恶气,在确认是齐璟琰的同时为他接好手腕。

    “戏太假,别演了。”看破一切的齐璟琰拖着被接好的手腕一脸空洞,想起往日季贵妃争宠妖娆的样子,没想到小小女子,还有两幅面孔。

    他摸着隐隐作痛的手腕,幽幽道:“你其实想揍朕很久了吧…”

    “当然…不是。”季贵妃及时刹车,瞟了一眼他完好无损的胸口,“这么说,圣上又复活了?”

    这个又字非常有灵性,齐璟琰心头哽痛,捂着胸口道:“湘云,朕刚从未央宫出来,现在是三月初九,子时。”

    季贵妃从他丧仪上退下来,约莫是亥时,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子时了。也就是说,她拿着张荣升的符咒穿过薄雾,从三月初九的亥时回到初九的子时。

    “并且,朕知道了凶手是谁!”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说道:“张荣升。”

    齐璟琰一凛,眼风掠过季湘云,淡声道:“你为何知道?”

    季湘云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的疑心病又犯了,怀疑她与张荣升勾连。她翻了个大白眼,将掌心的符咒给他看,“这是张公公给的,上面血迹新鲜,应是你的吧。”

    摸着完好无损的胸口,齐璟琰不愿回忆起被短匕扎透的痛感,他捏上那个护身符,长睫微垂,整个人拢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态。

    “既然找到凶手,快找侍卫啊!”

    “等等…”齐璟琰拉住她的手腕,“那把匕首是从背后,而且扎得太快,不一定是张荣升。”

    他当时背对着门口,吃了皇后亲手做得细露甜羹,头疼得厉害,想着初九这日倒是过的平静,睡意朦胧间后背一痛,只模糊看到是一身紫衣的近侍踉跄跑去,他并未看到那人的脸,也许并不是张荣升。

    齐璟琰盯着季湘云的眼,一字一句道:“你也只是猜测,凭着一个沾血的护身符,也说明不了什么,对吧?”

    他的眼神很奇怪,水润润的桃花眼往日总是含着笑意,现下拼命睁大,像是要挣脱某个牢笼一般。

    “齐璟琰,你发什么疯?”

    季贵妃本就没那么多耐心,她甩开小皇帝的桎梏,大步踏出要去找侍卫捉拿张荣升,不管是不是他,总之张公公的怀疑最大,她这次都没睡着,还是回到了三月初八的夜晚,这种诡异的触感她只想快速逃开,哪还管小皇帝的意见。

    “没有证据的事,你怎么惊动侍卫!”

    齐璟琰已经习惯季贵妃的以下犯上,他上前拦住季湘云,深吸几口气,道:“你说是张公公,证据呢?凶器呢?”

    “人命关天,保命为上!”季湘云短暂说着,就要推开眼前墨迹的男人,他废话太多,再等一下,不定怎么个死法呢。

    “朕命令你不许去!”

    齐璟琰发了火,这是他头一次对季湘云冷喝,前面焦急走着的人定住,回头看他,小皇帝又软了神色,“张荣升与朕,如翠微与你,朕不信他会杀朕!”

    他说着,走近拉住季湘云的手腕,“湘云,我们去找凶器好不好?”

    最后几个字带上了半声哭腔,是哀求的语气。

    季湘云神色变幻几许,她本最厌烦男人软弱,此时不知齐璟琰哪句话说服了她,终于,她低声道:“若匕首真是张荣升的…”

    “朕想给他一个机会。”

    调开张荣升并不容易,他是圣上近侍,合宫上下也只有重华宫的人来,他才给几分薄面。

    季湘云让红袖去将张荣升喊去重华宫,说贵妃娘娘亲手做了荷包要承给圣上,一定要张公公亲自去取方显珍重。

    季贵妃恃宠而骄的事也不止一次两次了,私自调动圣上近侍这种事,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等绛紫蟒袍的近侍官驼背随红袖离去,齐璟琰和季贵妃一头钻进了太监房。

    张荣升的住处很是简陋,他身份比其他内侍要高,宫里本给他分了宫外的住处,不知为何,他却执意住在狭小的太监房里。

    推门进去,房内装饰简陋,光秃秃的墙面,一盏油灯,床铺叠放整齐,一口薄箱,两个枣木饰盒,就是这位老太监所有的物什。

    房子简陋,一眼望到底,那口薄箱里装的都是些平日所用物品,两个枣木盒用铜锁扣紧,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两人一无所获,目光皆放在了枣木盒上。齐璟琰犯了难,“钥匙大概在张荣升身上,这些东西都是能随身携带的…”

    话音未落,只见季贵妃拔下头上发簪,刺入锁孔,指尖动了两下,铜锁吧嗒一声,开了。

    “贵妃真是多才多艺啊…”

    齐璟琰由衷夸赞,这等街头小混混才会的技术,季贵妃使起来轻车熟路,满宫望去,能有几个人会?

    “艺多不压身。”季湘云淡定收下夸奖,两人揭开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愣住了。

    里面并不是张荣升的体己银钱,也并非杀人凶器,只有满满两盒玩具,木头弹弓、面具、草纸画的小人等等。

    “这是…”

    季湘云惊讶,手指抚上去,木痕深刻,绷带夹层存灰,是些老物件。

    “这些都是朕幼年玩具…”

    齐璟琰的声音很空,他手里捧着一堆木头玩具,眼神落入空出,像是在回忆。

    他跪坐在老太监的木榻上,一双桃花眼不停眨巴,像是要掩盖将要溢出的眼泪。“这个弹弓,是张荣升送给朕的,那时太后不许朕练武,他就偷偷做了这个,告诉朕这也能防身…”

    齐璟琰慢慢说起这些玩具,每个都大有来历。生在帝王家,身份、恩宠,这些才是最重要。至于亲情,亲生母妃将他送人获取高阶嫔妃的帮助,父亲,他的父亲甚至不记得后宫有多少儿子。

    那些被忽略的日子,一老一小互相拉扯,在后宫苟延残喘,终于熬死了前面的皇子,顺利登基,一个成了九五之尊,一个成了内侍总管。

    “那年朕高烧不退,太医都束手无策,母后偷偷准备后事,是张荣升一步一磕头去了白云观,给求来的。”

    齐璟琰的声音里含着哽咽,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太监一步步养大的,为什么,最后连张荣升都要杀了他!

    他摸着木盒里的草纸,上面画了两个人,一大一小,是他两岁时画的,他指着那个大的小人说,这是张荣升,这个小的自然是他自己。

    代表两个小人的手指被扭曲缠在一起,他说,“我与张公公,这辈子都不分开。”为了表示两人关系紧密,他特意将两个手画的紧密,小皇子和他的近侍,永远在一起。

    永远这个词,造出来就是为了骗人。当年的近侍捂住他的嘴,说这种话说不得,是僭越。现在的近侍怀里藏着刀,想要杀死他。

    齐璟琰紧紧捏着那张草纸,一直到指甲划破纸张。他死死咬住腮帮,不让自己在季湘云面前哭出来。

    季贵妃递上帕子,不知该怎么安慰。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还未等人反应,原本掩着的木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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