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从朱樱的生日宴慢慢往回走。迎着晚风,微醺,忽忽悠悠,飘飘然,心满意足。
“要回哪里?”燕于飞问道。
“当然不会回燕掠阁。”燕辞明白了他的意思,答道。
燕于飞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我送送你,天太晚了。”
燕辞看了他几眼,应道:“多谢。”
“别客气。”
“其实,你不用对我太好。我不认燕阁主,当然也不会认你。”
“我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认亲的。不过话说回来,你认不认是你的事,我认不认,是我的事。且不说我对你没多好。哪怕是我真的对你好,也是我心甘情愿自己犯贱,不用你念我的好。”
燕辞听他这一番坦坦荡荡的话,反而轻声笑了起来。她其实不讨厌他,甚至还有点喜欢他,她总是在想,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哥哥,她也不会排斥。她忍不住扭头打量他,娘总是说,她和他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如今细细看来,真有些相似。
燕于飞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在看什么?”
“没什么。”
“虽然你不认。我们也是有血缘关系,你还是别……”
燕辞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龌龊。我只是在看,我有没有哪里长得像你。”
“有一点。”燕于飞侧过头端详她,“我觉得,我和你的脸型很像。一样的这么好看。”
燕辞听他这一番自夸,赏了他一个白眼,不打算再和他说什么。
燕于飞见她不想说话,也不再自讨没趣。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阵,燕于飞看到燕辞的住处,明知故问:“嗯,就这里吗?几步路,早知道就不送你了。”
“我倒是稀罕你送我。”燕辞撇撇嘴,拐进小巷子里,想了想,还是对他摆了摆手。燕于飞无声地笑了,也对着她的背影摆了摆手。虽然,今天岳以觉没和他说一句话,但是,能有一个好妹妹,或者说一个朋友,也还不错。说起来,那个蠢女人快要临盆了,不知道她能生出来什么样的孩子,会不会长大了,就想取我而代之。
燕于飞正看着小巷子里愣神,却见燕辞又快步走过来。燕于飞回过神来,上前迎她:“怎么了?”
燕辞脸色很是难看,把一张纸塞进燕于飞手里:“我娘,被你爹拐去了,参加什么傅家的宴会,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
“什么叫拐去。”燕于飞接过纸张细看,的确是关彩云的字迹,上面简单写了几句话:“阿辞,我随着燕阁主去傅家赴宴,有要紧事。你多保重。”
燕于飞挑挑眉,将这纸还给她:“所以,你和不和我回燕掠阁。”
“傅家的宴会,在哪里。我去找她。”
“以你的武功,还不配保护你娘。”
“我知道。只是不放心,一定要去看看。”
“去可以。但是,不要搅局。这种事,爹绝对不会容忍你。”
“当然。”
轻云派。
傅家原本是苏城兴起的刺客宗门,一开始并不被武林中人所接受。在他们帮助剿灭了一些邪派之后,终于得到了武林同盟的认可,准许他们在各地开设分派。他们主动放弃刺客生意,转而开设商号,组成押运货物的队伍。在青峦庄的支持下,傅家的财富迅速积累,终于,昔日的锁龙阁失势,轻云派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关彩云瞥了燕归一眼,“所以。青峦庄和轻云派,到底是什么关系。”
燕归叹了口气,倚在桥栏杆上,压低了声音:“你要知道。名义上,傅家是武林盟主,实际上,青峦庄才是。只不过,青峦庄毕竟有朝廷的封赏,处处小心谨慎,不能正式成为武林宗门。所以,只能通过操控别的武林宗门,来参与武林中事。这些年来,轻云派日渐壮大,想要摆脱青峦庄的控制。青峦庄又怎么肯放掉自己养了几十年的狗呢。”
“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相互敌对。”
“是。”燕归应了一声,扭头看她,“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对我,对这场宴会,都不会感兴趣。你……”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关彩云说着,握紧手中的刀。她是剑客,可是,她也会用刀。唯一的一套刀法。
燕归早就看见了她手中的刀,皱皱眉:“燕掠阁和青峦庄,不可能为了私人恩怨,与傅家作对。”
“我知道。”关彩云看向他,阿辞的眼睛和他原来是这么相像,“无论如何,只要你对阿辞好,她,早晚会认你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说出来,我们商量。”
“不会连累你。”关彩云说了这样一句,便没有再说话的打算了。
燕归当然了解她的个性,无奈地扯扯嘴角,也不再说什么。
当岳宁瀚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步伐还是四平八稳不紧不慢,表情似乎如常,宣奇却看出他眼神中的不耐烦和隐隐的怒意,便快步跟在他身后。岳宁瀚回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间,宣奇关好门窗,给他倒了茶水。岳宁瀚抿了一口,这才低声说道:“果然。兔死狗烹。不需要咱们,就一脚踢开。何等潇洒痛快。”
宣奇低声问道:“所以,燕掠阁要怎么办。”
“快找燕姑姑回来。燕掠阁的未来,一定要她亲自做主。”岳宁瀚说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如今,轻云派是决计不肯任由青峦庄摆布了。如果青峦庄不和武林盟主交好,不能举办英雄会,就很难自行招收那么多可用的武师。在当今这世道,手里握着钱粮武力,心里才踏实。如果转而推举燕掠阁当武林盟主,又怕燕掠阁被众人瞩目,翻出见不得光的东西来,也失去了刺客宗门的灵活机动。可是,放眼武林,哪有一个宗门能和轻云派作对。扶持一个强盛的宗门,要多少的心力啊。
宣奇看出他思绪纷乱,眼神有些飘忽,想了想,问道:“庄主。你说,如果老庄主在,他会怎么做。”
“他?”岳宁瀚的眼神略微凝聚了一些,深深叹了口气,“他。也不会比我好多少。当年,他只是,和傅家的家主私交甚笃。傅家的老家主真是厚道人。可是他傅寻欢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和我谈条件,说什么,分庭抗礼。”
“我是说,如果是老庄主,大概会先吃饭。”
他被他逗得笑了一下,宣奇见他笑,也轻声笑了起来:“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怕你气出毛病,死在这里。我没法交代。”
“一边去。嘴里没一句好话。”他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药带着吗。我的确要吃饭了。”
宣奇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结香花。这荷包里,用油纸包着几丸药。这是上次岳宁瀚觉得胸口闷痛,去找了大夫。大夫平时为他用汤药调理,也叮嘱他带着药丸应急。此时,岳宁瀚又觉得像上次那样胸口疼痛,难以呼吸,连忙将药丸吞进去。宣奇看出他的眼神定格在荷包上,便将荷包递给他:“你还是自己收着吧。人家赠你的东西,怎么放在我手里。”
岳宁瀚接过荷包,凝视片刻,还是放在衣袖里。
宣奇试探着说道:“一个侍卫而已。你喜欢,就调在你身边侍奉,有什么难的。以后不喜欢了,就调走。”
“她一个姑娘家,给男人当侍卫,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别人以为我对她有什么。她还怎么嫁人。”
“嫁给谁能比嫁给王爷更加富贵尊荣。”
“嫁给王爷。哼。等我过两年一死,她守一辈子寡。富贵尊荣又有什么用。”
“或许,她比起男欢女爱,更想要这样一份富贵尊荣。”
“她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她真的这么想。你情我愿,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岳宁瀚闻言,苦笑一声:“各取所需。我还是不需要了吧。”
宣奇对他的回答并不觉得惊讶,不打算和他再说这个话题,转而吩咐门口的仆人去置办饭食。岳宁瀚此时全身无力,头昏脑胀,随意躺在床上,放下床帷,摸出自己怀里揣着的白玉平安锁。灯火从纱帐透过来,白玉闪着柔柔的温润的光泽。他想起了灯火下那个孩子,一手拿着毛笔,一手垫在下巴下面,昏昏欲睡地打盹,笔尖在白纸上戳出几个黑点。如果被叫醒,就会坐起来擦擦口水,不好意思地傻笑:“不困。我再陪你一会吧。”
他想起他的傻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在一堆文书里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这样的笑意,会让人觉得平静轻松的。今天,想必他玩得很高兴吧,玄月斋也里少有这么热闹。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八成是说了什么古怪的笑话,用我取笑,才会见了我就笑成那样吧。娘亲那番话,也是不想坏了兴致,为在场的诸位打圆场。至于她,燕掠阁正在为她做一个新的折扇,用了更好更坚韧的材料,她大概会喜欢吧。
他脑海里一片繁杂纷乱,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想着想着,扭头一看,眼前只有一片朦朦胧胧的纱帐。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纱帐,掀开,眼前是一个大大的实木柜子,一套桌椅,椅子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坐。他突然有些惊慌,喊了一声:“宣奇?”
宣奇原本在门口站着,听见他喊,便走过来,随手搬了凳子放在他床边,坐下:“睡不着吗。”
“站得离我太远。喊你都听不见。”
“我想的是,饭送进来别大声敲门,不要扰了你。”
“叫他们做饭?”
“会叫他们的人试毒。我也会反复测试,大不了把解百毒的药放进你的饭菜里。”宣奇说着,翘起二郎腿,“一边让我站得离你近一些,一边又使唤我给你做饭。真是难伺候,岳大少爷。”
“当年你不分青红皂白,差点错杀了我,害我吃苦头。这便是赎罪吧。宣大少爷。”岳宁瀚说着,翻了个身背对他,“腿放下,难看死了。”
宣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坐姿不雅,忙放好了腿:“当然是难看了。怎么比得上二八佳人。”
“温柔乡是英雄冢。”
“是。你了不起,你清高。”
“别再说这个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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