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于这种软趴趴的冷血动物仿佛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似的,冷不丁看到一条蛇在面前吐着信子乱窜,顿时吓疯了一众宫人。
宫女嬷嬷们当即扯着喉咙惊声尖叫,相互抱成一团下意识四处闪躲,小太监们也并未好到哪儿去,亦是本能的恐惧。
还是苏培盛救主心切,看到蛇在自家主子脚后跟着,眼疾手快一把抓了下去。
抓是抓着了,只不过抓的位置不太对,以至于那条蛇受惊之下猛地回头给他手上来了一口。
当时苏培盛的脸都白了。
该不会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吧?
不……不能吧?
抓着蛇的手都在打哆嗦,险些下意识就要将之扔了出去,可到底还是强忍住了恶心惊恐,死死抓着不敢撒手,生怕一不小心松了些叫蛇挣脱了出去在伤到主子。
其他小太监见此情形也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帮忙,有那懂点捕蛇技巧的就一把死死掐住了那条蛇的七寸,不敢擅自处置又怕吓着主子们,便稍稍遮掩了一下站远了些。
“没事吧?”小姑娘单薄的身子正在剧烈颤抖着,小脸儿都吓得煞白煞白,一副惊魂未定的可怜模样委实叫人心疼,胤禛就忙轻轻拍拍她安抚道:“别怕别怕,已经被抓着了。”
林言君狠狠吞了吞口水,那种头皮炸裂浑身发麻的极致惊恐还尚未完全褪去,不过好歹神智已然恢复了清明。
察觉自己正被四爷紧紧搂在怀里,便赶忙退后两步,摇摇头,“我没事,不过是突然间门惊了一下。”
胤禛点点头,目光随即落在了苏培盛的手上,顿时眉头紧锁。
“还好还好,这蛇应是无毒的。”帮着苏培盛做急救措施的小太监松了口气。
等太医匆忙赶来仔细瞧了瞧伤口,又拎着那条蛇研究了半晌后终于是彻底确定了——这就是一条再不普通不过的蛇,除了长得吓人一点儿并无任何毒性,挨上一口也就疼一疼,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培盛当即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爷……奴才的小命儿可是保住了……”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胤禛满脸嫌弃地瞟了眼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心里头却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冷眼扫过太监手里抓着的那玩意儿……被人死死捏着七寸折腾这么半天,这会儿那条蛇已经蔫了吧唧半死不活了,丝毫没有方才那股子昂首挺胸吐信子的神气劲儿。
“拿下去处理了。”
“嗻。”小太监美滋滋地拎着就跑,那嘴里口水都要溢出来了。
这玩意儿虽说长得吓人,不过吃起来那味道实在是美得很,就这么杀了处理掉怪可惜的,这么肥呢,足够添一盘好菜了。
虽说只是虚惊一场,可胤禛还是恼怒极了,一双锐利的丹凤眼狠狠从面前一众宫女太监的身上剐了过去,又见亭子里早已不见了十四和五公主的身影,顿时眼神一闪。
御花园里头草木茂盛,夏天的确容易有这些玩意儿出没,但宫里是个什么地方?遍地都是贵人,这个娘娘那个公主阿哥的,还有天底下最金贵的帝王,任凭哪个都伤不起分毫。
是以宫里到处都有种植一些专门针对这些蛇虫鼠蚁有驱逐效用的东西,每天还会有奴才专门在一些容易隐藏的角角落落撒一些特制的驱逐药粉、拿着工具亲自寻找灭杀……尽一切最大可能避免了这些玩意儿在宫里出没。
事实证明效果是很显而易见的,往年几乎就没怎么亲眼见过什么蛇虫鼠蚁。
更何况这些东西其实本性都是怕人的,素来喜欢躲藏在阴暗角落中,只要人不曾主动去招惹一般也不会主动现身于人前。
当时亭子里外主子奴才一大堆,好端端的蛇怎么会跑到人堆里来找存在感?难道是日头太毒晒傻了不成?
先前只有他们两人时一切还都好好儿的,偏十四和五公主才来没多久就出事了,更偏偏,这一转头人就跑没影了?
五公主他是不知道,但十四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可不会怕这玩意儿,出了事他不上赶着看热闹就很稀奇了,还能被吓跑了?
怎么瞧都透着股心虚的劲儿。
胤禛死死抿着唇,满脸阴沉。
将惊吓过度的林言君送回承乾宫后,胤禛就去往了永和宫。
“给德妃娘娘请安。”
“起罢。”德妃神色淡淡的,言语嘲讽,“寻常也不见四阿哥往永和宫来几回,今儿是刮的什么风竟将四阿哥给刮来了?贵脚踏贱地,有何贵干呢?”
胤禛的黑脸愈发冷了。
五公主和十四两人正在炕上玩着呢,乍一见着这位四哥的黑脸,一时不免都有些闪躲,下意识往德妃身边靠了靠。
这般再明显不过的满脸心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胤禛更是气得不行,狠狠瞪了眼他们两个,强忍着怒气对着德妃说道:“方才在御花园时冷不丁不知从哪儿钻出一条蛇来游到了儿臣脚下……”
德妃不禁皱眉。
倒不是担心什么,纯粹出于对“蛇”的不能厌恶恐惧罢了,哪怕只是听见这个字眼都觉得极其不适。
“可巧却有奴才瞧见,是十四手里放出来的。”
这话自然是瞎编的,故意诈一诈而已。
偏十四年纪小不懂这些套路,听见这话立马就跳脚了,“哪个狗奴才敢出卖小爷?小爷要叫人打他板子!”
“……”这傻儿子。
德妃无奈地瞟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胤禛的瞬间门眼里却又没了温度,仍旧冷冷淡淡的,“十四年纪小贪玩些,不过是跟你闹着玩罢了,你做兄长的又何必跟亲弟弟如此斤斤计较?”
“若是寻常调皮捣蛋也就罢了,可这次放蛇的行为却实在太过恶劣,那玩意儿纵是无毒却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若是碰上了胆小些的非得被吓破了胆不可,这哪里是什么小事?”
这时五公主却在旁插话了。
只见她冷哼一声,不满道:“说来说去四哥也不过是为了那个野丫头来兴师问罪而已,她纵是真吓破了胆又如何?自己胆小如鼠怨得了谁?也犯得着叫四哥巴巴地跑来跟额娘急头白脸的?”
又转头对着德妃嗔道:“额娘快瞧瞧他,那野丫头还没进门呢他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护上了,将来真进门了那还能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吗?但凡那野丫头皱个眉头四哥还不得来对咱们喊打喊杀啊?也不知那野丫头究竟是给四哥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是为了她连自个儿的亲娘亲弟妹都不要了呢,别是那吃人的妖精吧。”
这一口一个的野丫头,根本毫无尊重可言,满满都是鄙夷轻蔑,只听得胤禛是火冒三丈。
“五妹妹!”
“干什么?”五公主猛地被吓了一跳,抚着自己怦怦跳的心口忙不迭朝自家额娘的怀里钻,“额娘救我,四哥像是要杀了我的似的。”
德妃紧搂着她安抚,看向胤禛的眼神却冷得要掉渣子似的,“你这是想做什么?急吼吼地跑来永和宫竟是耍威风来了?”
“儿臣不敢。”嘴上如此说着,但胤禛的表情却很固执,语气很是生硬地说道:“儿臣只是觉得十四弟的行为太过恶劣,需得好好教导才是,否则这般无法无天闹腾下去迟早捅出大篓子,于他自身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五妹妹方才一直与十四弟在一起,恐怕也是参与了此事,她比十四弟还要大一些,再过几年都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十四弟或许还不知这种行为的厉害,可五妹妹却难道也不知吗?这就已然不是一句简单的‘年幼无知言行恶劣’能够辩解的了。”
“况且林家姑娘是儿臣未来的福晋,五妹妹提起她来却是一口一个野丫头的叫着,全无丝毫敬意,实在是没个规矩,亦理应好生教导。”
胤禛自认为还算是挺客观严正的评价与建议,但听在德妃的耳朵里却是险些将她气个仰倒。
“胤禛!你过了!九儿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你竟因着这点破事如此小题大做……什么叫‘已然不是一句简单的年幼无知言行恶劣能够辩解的’?你莫不是就想说她生性狠毒?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你弟弟妹妹的好兄长!”
“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巴巴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对着你的弟弟妹妹便是好一顿无端训斥诬蔑,对着你的亲额娘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急头白脸的好一通脾气……本宫倒想问问你,你究竟是想干什么?难不成非得要你的亲额娘带着你的弟弟妹妹去给她跪下磕头赔罪不可?本宫真是上辈子造的孽,竟生下你这样一个不孝的逆子!”
胤禛死死咬着牙,双手握紧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暴露无遗,看起来甚是吓人。
脸色更是难看至极,胸口剧烈的起伏足以说明他此刻内心的强烈波动。
“儿臣不敢,德妃娘娘息怒。”好半晌,才不过从牙缝儿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然而德妃却仍不依不饶,“胤禛,记住你的身份,你虽是在皇贵妃膝下养着,可你终究是从本宫的肚子里出来的,是本宫给了你这条性命!本宫一日是你的额娘你就得给本宫牢记四个字——孝大于天!”指着门口冷酷无情道:“去外头给本宫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一个“孝”字压下来,胤禛也再无他法,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跪在了门口。
五公主顿时解气不已,“还是额娘有法子治他,瞧他对咱们横眉冷眼的那个样子。”
狠狠吓住了那个野丫头,四哥也跟着受了罚,今儿可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好日子。
想着,脸上就露出了畅快的笑意来。
德妃却并未再多说什么,低头训斥,“谁叫你去抓那东西的?有什么事不能吩咐奴才去做非得自己亲自动手?万一被咬上一口怎么办?再若是碰上那剧毒的又该怎么办?你是想要了额娘的命啊!”虽说是在训斥,可那语气与方才可是截然不同。
满满都是心疼后怕,便是训斥也是担忧大过于恼怒,俨然是一个大大的慈母。
胤祯身边的宫人听见这话登时都跪了一地祈求恕罪,可德妃却并不心慈手软,直接命人统统带下去打板子。
仿佛是被吓着了,小霸王心虚地缩了缩脑袋,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姐姐,“是五姐姐叫我帮她报仇的!五姐姐说那个野丫头害她被皇玛嬷讨厌了,还害她被嬷嬷们欺负,所以……所以我就……额娘放心,我特意问过奴才找的没有毒的蛇……”
德妃的眼神便落在了五公主的身上,有些恼怒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儿,“那丫头欺负你你自个儿报复回去就是了,再不济还有额娘在后头顶着,你何苦撺掇着你弟弟做这么危险的事儿?若是再有下一次看额娘怎么收拾你。”
简单教训完两个孩子,德妃便抚着头往炕上一歪,“春兰,本宫被气得胸闷头疼,去找太医来瞧瞧。”
儿子是她的亲儿子不假,可却也是尊贵的皇家阿哥,若没个合适的由头便是亲额娘也不能随意叫阿哥罚跪,她自然不会落人话柄。
德妃只想着将自己完美摘出去不肯沾丝毫污名,却仿佛全然不知这样的言行会给胤禛带来怎样的恶劣影响。
身为人子,却活生生将亲额娘给气病了要叫太医的地步,怎么看都是个大不孝。
或许是压根儿不在意罢,也或许甚至她根本就打着这个主意,具体真实想法除了她自个儿谁又知晓呢?
总之唯一能看出来的也就只有一点罢了——她对胤禛这个儿子可谓毫无母子情分。
另一边的承乾宫里
先前林言君就注意到了胤禛的表情极其不对,离开时一副脚下生风怒冲冲的模样,估摸着怕是有什么状况,故而便特意叫奴才站在门口注意了一下他的去向。
得知他果真是去了永和宫,顿时就担心起来,没过一会儿又见永和宫里头有奴才匆匆忙忙带着太医回来……
灵芝趁乱探头往里头瞧了一眼,却看见胤禛正顶着大太阳跪在院子里头呢,登时就脸色一变,忙不迭往隔壁的承乾宫跑回去。
听罢消息,林言君当时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德妃这个女人摆明是又想作妖了!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四爷跪在外头,里头的德妃却叫了太医,这显然是要坑四爷啊。
该怎么办才能解决这个危机呢?
林言君一时心乱如麻,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拿不定个主意。
这件事纵是找皇贵妃出面恐怕也是不成的了,最重要的不是将四爷从责罚中捞出来,而是要避开眼前那个巨坑。
思来想去,林言君一咬牙,“去备轿辇。”
“姑娘要去哪儿?”灵芝不解。
“找皇上做主去!”
病不病可不是自个儿说了就算的。
德妃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欺负人不就是打量着康熙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没功夫更没有那个精力来关注这点小事吗?大概率也就是她德妃说什么就是什么,等事情传到康熙的耳朵里时早就盖棺定性什么都晚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直接将事情捅到康熙面前去好了。
她就不信康熙还能看不出德妃的这点小把戏!
这个时代讲究个“孝”字,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亲贵胄,当母亲的一旦不顺心不如意了便总少不了今儿头疼明儿胸口疼,以此来拿捏儿子媳妇。
再是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德妃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拿着四阿哥的名声来瞎祸祸!
好好一个阿哥一旦背上这么个不孝的名声那还能有个什么好?康熙或许可以容忍一些不值一提的小心机小手段,但绝不会允许自己好好的儿子被一个后宫女人泼一身脏水,便是亲生的额娘也不行。
人到了乾清宫门口时,林言君已经整理好思绪组织好了语言。
不出所料,康熙还是挺看重她的,听闻她突然求见便直接叫了进。
一进门,林言君便直接跪了下来,“求皇上做主。”
康熙愣了愣,“发生什么事儿了?”
“皇上容禀……”林言君便长话短说,将先前五公主故意辱她一事和今日御花园事件简单做了叙述,末了又道:“十四阿哥和五公主是做弟弟妹妹的,按理来说咱们本也不该与他们较真儿,只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惊吓……再者蛇这东西太过危险,十四阿哥和五公主不知轻重下回只怕酿成大祸,无论是伤着自个儿还是伤着旁人都是桩祸事。”
“四阿哥也是又恼又忧,便忍不住去找德妃娘娘了……奴婢左等右等不见四阿哥回来,故而便打发丫头去瞧了瞧,谁想正看见四阿哥跪在院子里头一动不动的,屋子里头的德妃娘娘却是叫了太医,奴婢隐约听说什么……气得病了……”
不出所料,正如她猜测的那般,康熙一心扑在朝政上压根儿就没那闲心思多一分出来分给后宫。
后宫里几乎天天都会有些小矛盾是非发生,今儿这个嫔妃那个嫔妃闹起来了,明儿这个闺女那个闺女拌嘴了……数不胜数,哪有空去关注啊,唯一能叫他分出些精力的也就只有儿子们的状况罢了。
那却也不是都事无巨细的,除非真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底下的人才会往上报,否则根本就不敢来烦扰他。
故而乍一听见她的这番话康熙还面露茫然,寻思着怎么好端端的五公主和亲嫂子也闹矛盾了呢。
紧接着再往后面听,他这神色就愈发不对劲了。
五公主才多大?康熙一时有些记不清,不过扒拉着手指头估摸着也不超过十岁。
十四就更小了,今年也才不过四岁的一个小子罢了。
偏就是这样两个孩子,竟敢因一点点小矛盾就放蛇来咬兄嫂?纵是特意寻的无毒的蛇,这种行为也足够恶劣了,更何况谁知是不是凑巧无毒而已?
他倒是不怀疑整件事情的真实性,既然敢告到他面前来,无论是谁便是借几个胆子过去也不敢颠倒是非来告黑状,随意查一查就知晓的事。
康熙的脸色很是凝重,涉及到孩子的教养问题,在他看来就没有小事。
不过转而想到德妃,他这凝重的表情就渐渐变得有些微妙了,不满的情绪尤为严重。
其一,慈母多败儿,在他看来五公主和十四养成这样无法无天的顽劣性子与德妃的无底线宠溺纵容是绝脱离不了关系的。
其二却是对待胤禛的态度上。
便是出于宠溺想要偏袒那两个孩子,和稀泥搪塞一下便也就过去了,为何非要闹到如此?叫胤禛顶着大太阳罚跪,自个儿又紧跟着“气病了”叫太医,她究竟是想干什么?
康熙的眼神变得晦暗而危险起来。
要说老四不孝顶撞德妃甚至是做了点什么更离谱的事情,他是头一个不信的。
自己的孩子他自个儿清楚得很,至少就目前他最熟悉的长大成人的这几个,且先抛开其他种种都不提,至少于“孝道”二字绝无亏欠。
再退一万步来说,便是老四当真一时冲动说错了什么话……正常做额娘的恼归恼,却还是得遮掩着藏着掖着不肯叫人传了出去,以免引来误会坏了孩子的名声,可偏德妃却仿佛生怕旁人不知晓似的,大张旗鼓地叫太医。
德妃,当真是他所以为的那样一个慈母吗?
康熙不禁心生怀疑,仔细扒拉着记忆想了又想,才发现仿佛德妃所有的慈爱也只在面对五公主和十四时才看到过,而对于老四……关心的话语是不少,可这世上无论什么却最是经不起比较。
寻常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如今冷不丁拎出来搁在一块儿来看,却才发现真就不是一个味儿的。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康熙这心里头对德妃的不满就愈发浓重了,对老四这个儿子也不免生起了些许怜惜来。
还是那句话,很多东西最是经不起比较。
他过去还总不满于老四的“规矩”,规矩到有些过于冷淡,对待德妃时俨然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全不似对待皇贵妃时那般随意亲昵。
原还想着不是亲手养大的到底还是不同,却谁想……如今看来又关孩子什么事儿呢?孩子向来便是谁待他好他就跟谁亲,老四对待德妃这个生母始终不能那么亲近只怕也正是因为始终不曾感受到真正的疼爱吧?
康熙阴沉着脸起身,“摆驾永和宫。”路过林言君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她跟上。
炎炎夏日,午后的日后异常毒辣。
胤禛原就不耐热,在院子里头顶着大太阳跪了这么久早已是晒得满脸通红,就像是有人端着盆在头上往下浇水似的,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整个人头上身上都湿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才从水里捞上来的呢。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那精神看起来也差极了,也不知究竟是跪的时间门长了膝盖疼还是怎么的,身子瞧着竟有些摇摇晃晃不稳当。
跟着跪在身后的苏培盛瞧在眼里担心极了,有心想要溜出去找皇贵妃娘娘来救场都找不着个机会,只能在那儿干着急,暗暗磕头祈求菩萨保佑,赶紧的来个什么天降神兵救救他家爷罢。
“皇上驾到!”
苏培盛顿时眼睛一亮,扭头果真看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当即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跪在面前连连磕头,“求皇上开恩,我家爷他……他快撑不住了啊!”
身后的林言君一眼就看到了少年的惨状,顿时心疼极了,顾不得什么当即便上前去,蹲下身子拿了帕子给他擦拭汗水,手指头不经意碰到他脸上的皮肤,只觉烫得吓人。
“四阿哥?快醒醒,哪里不舒服?”
胤禛人已经有些犯迷糊了,努力集中精神看了看眼前人,便皱起了眉,“你怎么来了?快回承乾宫呆着。”
林言君顿时眼睛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自个儿都这样了还担心她也被德妃责罚呢?傻不傻啊。
“爷放心,是皇上来了。”抬头便冲着皇上说道:“皇上快叫太医来瞧瞧罢,奴婢怀疑四阿哥是中暑了。”
打从进到院子看见胤禛的那一刻起,康熙的眉头就紧锁着都能夹死个苍蝇了,听见这话当即就叫来奴才,“快将四阿哥送去承乾宫,传太医!”
话音还未落地,就见胤禛本就摇摇晃晃的身子突然一软,整个人就无力地倒了下去。
幸而林言君在旁边扶着,眼见他状况不妙,赶忙便一使劲儿拽了他一把,让他稳稳地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见此情形奴才们更是片刻不敢耽误,赶忙上前将他抬起来就走。
“皇上,奴婢……”
“去罢去罢。”
得了应允,林言君便立即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了上去。
反正德妃指定落不着什么好,她也没心情在这儿等着看戏。
这样一出大动静闹腾起来,里头的德妃自然早已经听见了,心里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可她还“病”着呢,又不能起身,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竖起耳朵来倾听外头的声响。
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德妃满脸的阴郁之色也瞬间门挥散而去,变得脆弱而忧伤。
“皇阿玛!”五公主和胤祯姐弟二人赶忙行礼。
康熙瞟了他们一眼,淡淡说了句,“给朕跪下。”
“皇阿玛?”五公主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愕然。
胤祯素来被娇宠着,加之又年纪小,也并不很惧怕这个皇阿玛,听见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为何要跪下?”
“你们两个还有脸问?”像是气急了似的,康熙指着躺在床上的德妃,一脸恼怒地训斥道:“你们两个混账玩意儿将你们额娘气成这样,朕叫你们跪下给你们额娘赔罪有何不妥?跪下!”
五公主一脸莫名又委屈,“谁说额娘是被我们气的?明明是……”
“还敢顶嘴?朕再说一遍,跪下!”
浑身气势再不收敛,一声怒喝之下龙威毕露,登时震得屋子里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惊两腿一软,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然乌泱泱跪了一地。
五公主又害怕又委屈,看着德妃,“额娘……”
不似五公主那般天真,德妃已然从康熙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一些东西,一时脸色就不大好看,欲言又止。
康熙狠狠瞪了五公主一眼,又对着德妃说道:“这两个孩子今日做出放蛇咬兄嫂这样荒唐恶劣的事委实可恶可气至极,可你也不能将自个儿气成这样啊,孩子还小,适当教训教训只要他们能够知错便也就罢了,何苦非得大动干戈?”
“老四那孩子也是无辜受累,不过是生怕你一时气恼上头将弟弟妹妹打坏了故而才言辞激烈些拦了拦,你怎么倒好,反而还迁怒上了?你是不曾瞧见方才老四的模样,都在外头跪得中暑了。”
康熙叹了口气,嗔怒道:“你说说你,向来最是温柔慈爱的一个人,今儿怎么就火气这么大呢?弄得自个儿气倒卧床不说,两个小的也被吓得够呛,最惨最无辜的老四更是人都跪晕了,你自个儿不心疼啊?到头来不还是跟你自个儿过不去。”
“……”
德妃张了张嘴,嘴皮子动了又动,愣是被噎得一个字儿都没能说出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皇上这是明摆着替老四出头呢。
这是对她也不满了啊。
心里陡然一沉,面上已是泫然欲泣,“都怪臣妾不好,一时气恼上了头,老四他……他怎么样了?”
康熙摇摇头,“朕暂且还不知,抬回承乾宫叫太医瞧着呢,只不过方才瞧着他那模样着实不大好。”
霎时,德妃的眼泪就哗啦啦流了出来,自责不已。
“这会儿知道后悔了?”康熙似是有些恼怒,不轻不重地斥道:“你这脾气未免也太大了些,再怎么着老四也是朕的阿哥,那身子如何能经得起这般糟践?更何况此事老四自个儿都还是苦主,却莫名其妙被你迁怒受此罪过,这叫人上哪儿说理去?”
“如今被折腾成那般模样,孩子心里头指不定多委屈呢,你可得好好弥补弥补,别叫孩子真伤了心。”
德妃自是连连应着,转头就打发了嬷嬷,“卫嬷嬷你去开了本宫的库房,亲自挑些东西给四阿哥送去……”
“还有林丫头呢,今儿也是受惊吓了。”康熙在旁补充道。
德妃一咬牙,强颜欢笑,“皇上说的是,倒是臣妾精神不济疏忽了。”生怕还做得不够似的,又嘱咐卫嬷嬷净捡着那好物件多挑些。
表面上慈爱大方,实则心里头却早已憋得要吐血了。
倒也不是真心疼那点儿东西,只不过得看是给谁了。
给胤禛和林言君他们两个,她倒恨不得拿东西去打水漂玩儿更痛快些。
可惜皇上开了口,又岂容她说个“不”字?
显然,皇上是看穿了她那点小把戏,这会儿正对她极其不满,故意给她找不痛快呢。
若不顺着皇上的意思叫他出了这口怒气,憋在心里头记着将来只会更糟。
也罢也罢。
德妃觉得自己已经够忍气吞声的了,原以为事情大概到此为止,却谁想更大的后招儿又来了。
只见康熙状似对她很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一脸委屈不满的五公主,皱眉道:“先前太后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精挑细选了几名嬷嬷来教导你,你却倒好,非但没有丝毫改进反而还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可见太后还是心软了,有心教导却终究强度不够。”
“打今日起,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慈仁宫里跟着嬷嬷学规矩,哪天学成了变成一个端庄娴静的公主哪天再出来,若始终不能改了你这骄纵任性的毛病,你就在慈仁宫里头关着直到出嫁那天罢。”
“皇阿玛?”
“皇上?”
母女二人齐齐变了脸色。
五公主当即就哭出声来,“儿臣知道错了,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德妃亦跟着红了眼,哽咽道:“九儿是有些骄纵任性,可就像皇上方才说的,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了,何必如此……整天关在慈仁宫里头叫孩子怎么熬呢?非得憋出病来不可,再者臣妾也不能没有九儿啊,这一天两天见不着孩子就足够叫臣妾茶不思饭不想了,可叫臣妾又怎么熬呢?求皇上开恩,体谅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吧。”然而康熙仍是不为所动,只淡淡说了句,“若想早些出来自由行走,她便合该努力改正自个儿的毛病才是,而非是求朕开恩。况且朕只是不叫她出慈仁宫,又不曾不叫你去,你若当真想她想得狠了,便去慈仁宫看她就是,太后娘娘又不会拦着你。”
说罢便招招手,叫奴才将五公主“请”回慈仁宫去了。
“皇上……”
“好了,此事不必再多说。”接着,康熙的目光又落在了小霸王的身上,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德妃直觉不妙,心都随着高高提到了嗓子眼儿。
果然。
“按理来说阿哥们长到六岁就该搬去阿哥所住着了,如今老十四虽说才四岁……小是小了些,不过这孩子性子太过顽劣,你又素来心软,总是纵着他宠着他,硬生生养出来一个满宫里乱窜的皮猴子,这样可不行。”
“依着朕的意思,不如现在就叫他搬去阿哥所也罢,也好叫嬷嬷们仔细管教管教,若是一直在你身边呆着,回头他嚎一嗓子你就该心疼不干了,这样不利于孩子成长。”
德妃脸上的血色瞬间门就褪尽了,这下子是真真哭了出来,甚至都顾不得装病了,当即被子一掀滚下床来死死抱住康熙的腿。
“皇上,十四还这样小哪里能离得开臣妾啊?没有臣妾看着护着,万一……求皇上开恩,别将十四送走啊!”
许是母子连心,又许是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顿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也终于一咧嘴,哭了起来。
德妃心疼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愈发哭得不能自已。
母子二人像是在比谁哭得更大声似的,一声更比一声高,一声更比一声凄凄惨惨。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真的知道错了,求皇上收回成命,饶过臣妾这一回罢!十四就是臣妾的命啊!”
然而,康熙冷眼瞧着却不见丝毫动容,理智而又冷漠至极。
“你这般纠缠好生没个道理,谁的阿哥不是在阿哥所长大的?十四不过是比旁人早两年罢了,朕又不是要夺了你的儿子给旁人,你这样着急做什么?想看他随时都能看,想母子亲近也没人拦着你。”
“好了,李德全,你亲自送十四阿哥过去。”
一锤定音,再没个转圜的余地。
李德全应声上前欲抱胤祯,却谁想德妃死死抱着不肯撒手不说,小霸王更是手脚并用又抓又踢,几下便叫李德全脸上挂了彩。
康熙见此情形顿时脸色一沉,“胤祯!”
小霸王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到底也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对于皇权的敬畏与生俱来。
机灵地听出了康熙语气中的真怒,胤祯便再不敢挣扎,乖乖蜷缩着手脚任由李德全抱起。
德妃是真舍不得,却又不敢不撒手,眼睁睁看着幼子远去,顿感心如刀绞,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是不过早两年而已,可到了年纪搬去准备进上书房与如今这般情形又岂能混为一谈?
两个孩子都被带离了她的身边,分明是皇上对她产生了严重的不满,生怕她的存在影响到孩子的性情……这是打定主意不肯叫孩子们跟她太过亲近啊!
皇上怎么这样狠的心?
满腹怨恨的德妃却根本不懂康熙作为父亲的一片苦心。
她只觉得叫她们母女母子分离实在是太过狠心绝情,可在康熙看来,孩子都是好孩子,会变得不好那问题也一定是出在母亲的身上,没有什么是比亲娘的言传身教对儿女的影响更大的了。
都说娶妻不贤祸三代,根本原因就在这儿呢。
孩子们打出生起跟生母便是最密切的联系,生母的性格脾气甚至是心机手段都能对孩子们产生巨大的影响,而这一切还都是潜移默化的,等哪天真正发现的时候都晚了。
所以宫里的阿哥们最多长到六岁就会搬去阿哥所居住,除了要防止阿哥与生母过度亲近从而引来一些祸端,这一点也是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
曾经他觉得九儿作为大清公主有点脾气骄纵些都挺好,甚至是应该这样的,这才像一个公主,真要是那软趴趴的性子他反倒还看不上,这也是他在众多公主中尤为宠爱九儿的一个原因。
而十四作为一个小子,才不过屁大点的奶娃娃罢了,调皮捣蛋上房揭瓦也都不是什么大毛病,谁家淘小子不是这么长大的?等着到了年纪开始读书就懂事了,这点大的时候倒也不必过于拘束了孩子的天性。
可今日这件事的发生却让他陡然惊觉,孩子们仿佛不知不觉已经有点开始变歪的倾向了。
再联想到德妃的做派,他觉得这一定都是德妃的错,让孩子们远离德妃没毛病。
于是,康熙毫无压力地甩手走了,对于身后女人哀戚的哭声充耳不闻。
“娘娘……”春兰忙上前搀扶她,红着眼圈儿哽咽道:“娘娘快别伤心了,再这般哭下去眼睛该受不住了啊。”
德妃死死抓住她的手,保养极好的指甲都嵌进了她的肉里,恨恨道:“本宫终日打雁今儿竟是反被雁啄了眼……那个小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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