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你说咱们不如也住到县里去吧,县里住一段时间,家里住一段时间嘛, 铺子后面也不是住不下。”陆霜下意识这么说了一句。
“想住到县里?”陈氏瞧了瞧她,自家在安宜县开铺子也快三年了, 这还是头一回听到陆霜说想住到县里去, 她道:“住铺子后面可没有家里舒服自在。”
陆霜却是想也不想就点头:“想!”
住县里多好啊,住县里她可以天天往绣庄跑。
陈氏想想觉得也成,转头问大儿媳:“玉兰觉得如何?你想带着孩子到县里住吗?”
秦氏心里一喜。
她自然是想的, 男人在县里呢, 她怎么可能不想一家人在一块。
只是从前孩子太小,过去实在不方便,现在最小的瑞哥儿也快满两岁了,又有小丫和昱哥儿陪伴玩耍, 不似从前那样时时哭闹, 秦氏当然想。
她当下点了点头,道:“若不影响前边铺子里生意的话,当然好。”
陈氏看大儿媳也愿意,就笑了起来, “行,那过段时间咱们也过去,到时县里镇里两头住住。”
陈氏嘴上说是两头住,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老二两口子自己有铺子了, 老三两口子也买了宅子, 等陆承骁和柳渔一搬, 她们一家子就是长住在那边, 地方也是尽够的,镇上这边或许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了。
一个是一家人能在一处,二个是陆霜的婚事,陈氏当真上了心以后,觉得住在县里或许选择可以更多。
兄长们都在县里做生意了,难不成还把唯一一个女儿嫁到长丰镇?
长丰镇已经不是陈氏择婿的首选之地了。
~
翌日一早,柳渔和陆承骁把要带的东西搬上骡车,由八宝驾车,夫妻二人往安宜县去。
还没出长丰镇,出了个插曲。
骡车的帘子是掀开的,路经街面上时,远远的被陈昇看到了车里的柳渔。
陈昇原是被刘氏强拉着出来跟她约好的人家相看的,看到柳渔的那一霎那,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然而纵是如此,他也想也不想就拔腿追了上去。
骡车奔得快,然而陈昇根本想不了那许多,边追边喊停车,脑子一热,又高声喊起柳渔的名字来。
被他甩在身后的刘氏如遭雷击。
柳渔?
“停车!柳渔!停车!”
陈昇跑得呼哧带喘,而前边赶车的八宝,车里的陆承骁和柳渔,此时也都听到了这声音,柳渔和陆承骁,更隐隐约约地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柳渔怔了怔。
陈昇?
从前旧事又翻搅上来,这半年来过得太好,柳渔几乎已经把从前的人和事忘到了脑后。
陆承骁抬眸看向柳渔,婚事定下以来,柳渔头一回,在陆承骁眼里看到了一抹酸。
尽管这点子酸意藏得极深,且只是一闪而过。
柳渔却实实在在瞧了个清楚。
这场面,柳渔有些尴尬,敲了敲车板,“八宝,停车。”
陆承骁挑了挑眉,柳渔轻声道:“难道由他这么一路追喊?”
陆承骁只想一想那画面,脸黑了。
把柳渔一牵,自己起身就跟柳渔换了个位置,骡车缓缓停了下来,陈昇终于追上时,车窗处探出陆承骁一张脸,陈昇那一声柳渔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上。
他不死心,把头往边上探了探,这一下看得清楚,坐在陆承骁身边的正是他以为被卖了的柳渔。
陈昇话都不会说了,直愣愣看着柳渔,好半天,视线从柳渔的脸上移到了她和陆承骁握着的手上。
心气儿似一下子被人抽了出去,陈昇心口起伏着,呐呐不成言。
陆承骁却见不得他这样看着柳渔,身子微动,就将陈昇视线挡住,“陈公子,找内人何事?”
内人两个字似一道惊雷,轰得陈昇整个人都傻了,他陡然看向陆承骁,“内人,你们……你们……”
“我们成亲了,前几日大婚,陈公子不曾听说?”
陈昇身形一个踉跄,紧跟着过来恰好听到这一句的刘氏心里也是一沉,扶了扶儿子,朝骡车里看了一眼。
站在她的角度,陆承骁倒是没遮挡住,恰恰对上柳渔望过来的一眼。
如果说对陈昇,柳渔因为曾经对他有过利用,如今见他追来多少有几分尴尬,那么对上刘氏,便就只剩下不待见了。
刘氏不曾漏听了陆承骁那一句话,可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陆承骁娶的会是柳渔。
“你不是被卖了吗?”
刘氏不敢置信,脱口问出的就是这么一句。
陆承骁的脸霎时就沉了下来,看了刘氏和陈昇一眼,对前边赶车的八宝道:“八宝,走了。”
八宝应一声,挥鞭就要赶车,陈昇下意识就攀住车子,不死心的看向柳渔:“柳渔,你真的嫁给陆承骁了?”
柳渔:“……”
“你还是唤我陆太太的好。”
这一声陆太太,让陈昇脸色微白,而陆承骁眉头一动,看向柳渔,原本因刘氏揭柳渔痛处而沉下的一张脸霎时就有了云开雾散见晴天之势。
眉眼温柔,唇边也有了几分笑意。
刘氏哪受得这个。
她暗地里拿陈氏比了多久,就憋屈了多久,现在还能看儿子被陈氏儿子给压着?
那不能!
当下就把陈昇一拉,朝骡车里的陆承骁和柳渔嗤一声,教训陈昇道:“一个咱们家从前没看上的,你当是什么宝贝不成,咱们约了人相看,别在这里瞎耽误,误了时间。”
陆承骁眸子一眯,转头看向陈家母子,这搁从前他绝对回敬几句,只是看到陈昇面色苍白,三魂掉了两魂的模样,又被柳渔捏了捏手,到底不愿在这街上和陈家母子多说什么,只讥讽一笑:“原来是出来相看的,陈昇,你知道这世间什么最廉价吗?”
陈昇怔怔看陆承骁。
陆承骁道:“无用的假深情最廉价。”
说着一挥,把陈昇搭在车窗上的手拂了下去,一直侧身留心着后边的八宝见状,一挥缰绳,喝一声把骡车驾了出去。
“无用的假深情……”
陈昇整个人都呆住了。
骡车转眼间已经行得远了,他的一双脚却似被钉在了路中。
无用的假深情……
陈昇捂住心口,想争、想辩、想驳,却连说出一个字的气力都没有。
不,他没有的不是气力,是反驳陆承骁这话的底气。
他若当真情深,若当真有用,早在半年前就能先一步娶了柳渔了,然而没有,他有负于对柳渔的承诺,听信她娘的话,去跟周如意相看;他眼睁睁看着柳渔落水,被他娘拉住,看着陆承骁去救人;直到听闻柳渔被卖……
柳渔确实被卖了,一样是知道柳渔被卖,他沮丧,陆承骁却找到了柳渔,娶进了家门。
无用的假深情……无用的假深情……
陈昇一口气郁在心间,无论如何也再散不出来。
刘氏被儿子那万念俱灰的模样吓住了,“昇儿,昇儿,你这是怎么了?”
陈昇哪里还知道回答,他耳中除了那一句无用的假深情,再听不进去别的声音。
刘氏这下是真怕了,声音都有几分颤:“昇儿,你别吓娘啊,不就是一个柳渔吗?好男儿何患无妻,昇儿,林家的姑娘你去见见,也是极好的。”
陈昇终于有了反应,顿住了脚步。
刘氏心里一松,忙接着道:“真的,你去看看,那姑娘生得也是极好,家世也好,家里在镇郊有个庄子,镇上也有营生,读书知礼,你会喜欢的。”
陈昇却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红了眼圈,湿了眼眶。
看看,他又一次出来相看了,多么巧,又叫柳渔看了个正着,假深情,哈哈哈哈,多可笑,多嘲讽。
陆承骁说得一点没错啊,他就是假深情。
陈昇仰天笑了起来,笑得却比哭还难听,任头颅高仰,眼泪还是自眼角滚落了下来。
他这似癫似狂的模样惊了路上不少人,众人纷纷望过来。
陈家在长丰镇还是有头脸的,谁不认得陈昇?指指点点、说长道短的猜疑议论自然少不了。
刘氏这辈子不曾这般狼狈过,拽着陈昇就要逃离这条长街。
陈昇由她拉着拽着,直到路口,向左是去约定相看的地方,向右是回集贤斋,刘氏拉着人要向左去时,被陈昇拂袖甩开,自向右侧去了。
刘氏气得脸发绿,一跺脚喊了声昇儿,陈昇哪里会理,浑浑噩噩向早已走得熟识的那条路行去。
辰时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刘氏发作不得,匆匆追着陈昇过去,快步追在陈昇身边,压低着声音道:“昇儿,娘应好了人家今天相看的,你不能就这么把人撂那儿了。”
陈昇脚步依旧。
刘氏变了脸色,几近哀求:“昇儿,你要顾着些娘的脸面,你这样做我以后没法做人。”
陈昇仍是无动于衷。
刘氏一跺脚,道:“这是第几回了,长丰镇就这么大,你以为好姑娘都任你挑拣?周家你得罪了,林家你再得罪,以后这个圈子里谁家都不会再和咱们家议亲了,你真要作到那份上不可?”
陈昇终于住了步子。
刘氏心下一松,看到了一丝希望,正要去拉陈昇,陈昇忽而轻笑,而后看向刘氏:“那不是正好?我很早就说过,娶不到柳渔,我就谁也不会再娶了。”
陈昇声音极淡,可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却一点不少。
他说完这话照旧失魂落魄往集贤斋去,连一点跟刘氏争吵闹腾的心气儿都没有,可正是这样,才越发叫人心惊。
刘氏膝头一软,几乎没能站稳,她按着心口,从来挺直的背一下子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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