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今予直接就黑了脸。
闫肃立马就感觉出来是说错话了。
但他觉得杨今予太瘦了,视觉骨架显小,时常让人忽略了身高
说完不过脑的话,闫大纪委说了一句“抱歉”,便不再言语,转身将书包背对过去,恢复了以往的清冷自持。
杨今予站稳了之后,漠然退了几步。
来自于男生对身高的自尊心誓,要与眼前的书包拉开距离,尽管饺子罐头里再退也退不到哪去了。
公交车晃荡颠簸了一路,终于停在了梧桐语。
这个站就叫梧桐语,杨今予动了下眼珠,多看了一眼站牌。缘由无他,他觉得这个名字不像公交站名,更像是一首文艺的民谣。
而他浑浑噩噩跟在后面走进这片城中村时,他才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含义。
这里家家户户都宽敞,院落里足以种下两三棵梧桐,巷子里每户的桐树都窜的老高,树杈交相辉映自成一派,如果是夏天,紫色的桐花一开,村口乘凉最好不过。
托杨东兴的“福”,杨今予打小住在高档小区,没见过这种毗邻错落的平房,更没见过邻里端着饭碗酱豆串门的景象。
烟袋桥胡同是蒲城大力发展建设后最后一处没拆的城中村,这里的原住民没什么大学识,世代守着点手艺本分过日子,胡同里有打铁的,有扎纸人的,有修拉锁配钥匙的。
杨今予看花了眼。
由于刚下过雨,飞翘的屋檐还在淅淅沥沥落水。
身后买菜的吆喝与头顶的鸽哨交织成一派烟火气象,遮蔽在高楼大厦后的村落像是个城镇版世外桃源,零零狗狗却满耳琳琅。
“二叔,吃的什么卤啊。”曹知知跟蹲在门槛上刨面条的男人打招呼。
那男人饱经风霜的笑褶几乎挤没了双眼,只露一条精光小缝儿,举着筷子隔空点了曹知知一下:“你妈刚满大街找你呢,还不快回家!”
“诶!这不回啦,二叔,这我同学。”
二叔朝谢天和杨今予一扫眼,谢天这个讨人疙瘩立马亮出小虎牙:“二叔好!”
“好,好,去吃饭吧,去吧去吧。”
又往里走,曹知知分别跟三婶儿四姑的都招呼了个遍,怀里多了一兜无花果和烙饼。
杨今予浑身不自在的低头看鞋尖,他做不到像谢天那样游刃有余应付大人们的问候,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神游。
终于拐进了曹知知家所在的胡同。
小刀正在胡同里捡石子玩,见闫肃回来,丢了石子高高喊了一声:“师哥,你早上去哪啦!”
小刀屁颠屁颠跑过来,拍掉手里的土替曹知知接下了怀里的东西:“知知姐,呀,无花果,我吃一个。”
曹知知说:“给我也剥一个。”
“我爸呢?”闫肃问小刀。
看小孩儿自己在胡同里玩就知道父亲今日不在家,否则小刀这个时间该是在院里练功才对。
“我出完晨功他就出门了,拿着渔具走的。”
闫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父亲隔三五周会去临市的山里跟几位世伯钓鱼,会住上一两天,闫肃已然习惯了他这样。
曹知知就爱逗小刀玩,热络的喊小刀一起去她家吃饭,小刀这个没心眼的,当即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小刀忍不住好奇,斜眼打量队伍里的两个陌生人。
谢天看小孩儿那想搭话又不敢的样子,便主动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叫谢天,他叫杨今予。”
“小天哥,小予哥。”
孩子自作聪明加了个前缀,觉得这样显亲近。
自家师哥却冷清清扫了他一眼,似是在怪罪他不懂礼数。
“小天哥”倒是很喜欢这个称呼,边往里走边问小刀叫什么、几岁了。
曹妈早就抄着大铁勺门口等着了。
一见曹知知便“哟”了一嗓子:“谁家闺女啊,狗咬了知道跑了,菜凉了知道回了。”
曹知知何等的冤枉!
她说了去她家随意一点,是谢天同学非要耽误时间,非要进隔壁胡同口的超市挑礼物的!
自己买就算了,给杨今予手上也塞了一个旺旺大礼包,她甚至能想到礼包上翻白眼的小人儿,大概就代表了自己同桌的心情。
而后曹妈看见一同拐进来的闫肃一众人,才将将收敛了仅对曹知知一人可见的“刻薄”,招呼道:“来啦,快进屋吧。肃肃,你给介绍介绍!”
“阿姨好。”谢天发挥了他一百二十分的乖巧,向前两步将手中礼盒递了过去:“到阿姨家吃饭给您添麻烦啦,我叫谢天,阿姨叫我小天儿就行。”
曹妈又瞪了曹知知一眼,“同学来家里吃饭,让人拿什么东西啊,你啊你,会不会办事!”嘴上训斥着,又不还好意思地看向谢天,“你这小孩儿看着就机灵,学习不错吧。”
“阿姨,闫肃在这站着,谁敢说自己学习好啊。”谢天审时夺度得谦虚,连小动作都是大人们会喜欢的模样。
曹妈的目光又落在后面的杨今予身上:“你叫什么呀?”
突然被点名得杨今予愣了一下,游荡在千里之外的魂魄强行归了位。
他瞳孔微缩,嗓子好像黏到了一块,肩膀不受控地细微发颤。
与同龄人的相处他已经处理得一塌糊涂,更遑论从未与所谓的“家长”打过交道,谢天那些讨喜欢的话他一个字都学不来
几双眼睛都随着曹妈的问候,落到了灰溜溜的他身上,杨今予顿时生出了要仓皇逃走的无措。
不应该跟过来的啊。
正彷徨间,杨今予感到身后忽有体温靠近。
一只手伸进他手中的提手里,取下了滑稽的大礼包:“姨,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现在跟曹知知坐同桌。”
那只手是健康温热的,不经意与杨今予冰凉的指头轻擦而过,杨今予被那温度灼到,蜷了蜷手指。
闫肃将大礼包递了过去,从容介绍:“他叫杨今予,跟知知一样是音乐生。”
“呀,也是音乐生啊,怪不得看着就有气质!——来来都进屋吃饭吧~”曹妈哈哈笑着,接过了东西。
能察觉出这孩子有点怕生,便匆匆揭过了这篇。
曹知知跟小刀孙猴子似的就往屋里扑。
杨今予仍茫然地立在原地,闫肃经过他的时候顿了下脚步,杨今予撞进一双春风化雨的眼睛。
“没事,进去吧。”
闫肃说。
这话并没有用什么特殊照顾的语气。
就如同往常组织集体活动时的纪委腔调一样,好像只是出于责任照拂一下新同学。
可它们隔着湿漉漉的空气,飞入杨今予的耳朵时,不知是哪一根自作主张的神经,猛地一下挣破了尘埃包浆的心脏挟带着独家的敏感与刺痛,委委屈屈探出枝丫来,轻而易举就穿透了少年胸膛。
杨今予空洞的心口突然滚过一道陌生的情绪。
他本能低眸闪躲,却自己也没探索明白究竟悲从何来。
“嗯。”
他轻轻挤出一个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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