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闱还有三天,朝安城内此时风头最盛的有两件事。
一是大儒文甫先生诗会上,广平府学子于继云在国子监监生亓季的咄咄逼人下,五步成《青玉案》,并因此得到环采阁花魁宝月姑娘青睐,夜宿未出。
二是消失许久的许及第突然出现,已经确定报名此次春闱。
“启禀圣上,环采阁之事已经办妥,绝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锦衣卫指挥使戴宗明前来见驾,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和处理结果一一言明。
张博德坐在龙书案后略一点头,心里却在想,难怪以前看书看电视里的那些朝廷鹰犬虽然人憎鬼恶,可是偏偏很受圣宠。
忠心耿耿,办事干净利落,执行力强的一批,这种狗腿子谁会不爱呢?
锦衣卫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张博德暗暗下定决心。
“圣上,还有一事是关于那近日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的许及第。”
“许及第?有何不妥之处?”
戴宗明脸上罕见的浮出一丝笑意,只是一闪即逝。
“臣已查明,那许及第乃是女扮男装,其真身乃是许国公的掌上明珠许倾卿。昨日刚刚去报名春闱,一同去的还有越国公主。”
呃
张博德愣了愣神,随后哑然失笑,这是要闹哪样啊?
“可知她为何又出现,为何又去参加春闱?”
“臣不知,因为事涉越国公主与许国公,所以弄清许及第身份后臣第一时间来禀明圣上。”
“嗯,朕知道了,不必打草惊蛇,继续观察着便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回报。”
“遵旨。圣上,臣还有一事,若是观察中与公国府起了冲突”
“速速撤回,不可造次。”
“遵旨。臣这就去办。”
张博德思索片刻,会心一笑,不就是女扮男装参加会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那个时代还有男扮女装骗男人钱的呢。
看朕给你开个绿灯。
同一时间,国公府。
“禀告国公,小的已查清,小姐女扮男装是去报名参加春闱,一同去的还有越过公主。”
“胡闹!”许国公一拍扶手,起身大怒道。
“国公息怒,还是与小姐当面问清的好。”
“她女扮男装去参加春闱便是欺君大罪,还有什么可问的!锦衣卫指挥使戴宗明此时应该已经将消息传进宫了!”
“国公息怒,小姐或许只是一时玩闹之举,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罢了,你下去吧,记着噤口。”许国公虎着脸缓缓坐下。
“是。”
看着府中亲信离开,许国公闭目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女儿平日里实在是娇惯的狠了,现在居然敢女扮男装去参加春闱。
还有越国公主怎么也跟着一起去了?
倾卿,还是不愿嫁入皇宫啊所以以此明志,告诉皇上和我这个当爹的,女子未必不如男,能做的不只是相夫教子。
我现在便是去劝,倾卿也绝对不会改变主意。因为入宫的事她好久都没有理我了,此时去无非火上浇油。
好在越国公主也跟着一起去了,事后追究起来,我便一推四五六,咬定是姑娘家的玩笑之举。若是还不行,就只能把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拿出来了
许国公在这边胡思乱想,许倾卿则是偷偷的在屋里化妆。
昨日与虹菲一起去报名,现在想来还觉得兴奋紧张。
十二岁时去国子监读书,那时自己还小,装成男童也没什么难的。此时已经十八岁,再想女扮男装可是麻烦得很。
幸亏虹菲办法多,居然调出了特制的油泥,涂上后可以将面色变黄变深。眉毛从眉峰处上挑一笔就可以画出男子的气概。
不能笑,要时刻保持严肃。
不能与人对视,要斜眼看人,这样才比较欠揍。
昨日从箱底取出国子监的银色腰牌,虹菲陪着自己找了人少的时候去报名。
那报名官看到国子监的银色腰牌,忍不住打量了几眼许倾卿,待看到腰牌后刻的许及第三字,眼神立马变得不一样起来,拿笔的手甚至都有些颤抖。
这不就是姐虽不在江湖,但江湖一直有姐的传说么。
直到报完名离开,也没有人发现二人女扮男装的身份。国子监传奇的光环已经闪瞎了他们的狗眼。
这次行动大大提升两人的信心,就等春闱那天一展身手了。
许倾卿练习着给自己画出男子妆容,春闱当天虹菲是来不了的。此时眉笔停下,不由得又想起了那首刚刚问世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
何等的才气方能写出如此大气瑰丽的景象?
但最动人的却是最后一句: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
何等清逸隽永的男儿,才能从那种瑰丽景象中脱尘而出,只追寻他的灯火阑珊。
许倾卿不断想着这首词,思绪飘向远方。
春闱当日,朝安城中无论官民人家还是各行各业,皆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礼部会同朝安城府尹及五城兵马司在划定地点燃放烟花爆竹。
欢送应试学子赴考。
即使是最寒酸的学子,也会将平时省不得穿的书生服取出慢慢抚平褶皱,小心翼翼穿戴上。因为今天,他们要去做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若从朝安城高处俯瞰,便会看见星星点点的人影从城中各处出现,渐渐汇成一条蜿蜒的长龙。
女扮男装化名许及第的许倾卿,亓季,陆阳,双眼呆滞的于继云,高个子汤英,写出《踏春行》的唐伦,无数学子在这长龙中或紧张、或昂扬、或镇定的向着考场走来。
考场附近有重兵把守,以防有人滋生事端,除应考学子,包括送行队伍在内的闲杂人等一律被隔在十丈以外。
越朝对读书人颇为优待,“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便是最好的佐证。因此考场入口处并不做搜身检查,入场全凭事先发放的腰牌。
张博德在不远处特设看台上悠闲的望着这边,心想这一幕真像排队进电子厂上班的。
贴身太监福禄寿,锦衣卫指挥使戴宗明,礼部尚书吕闻达在张博德身后分站一边。三人中福禄寿是皇上近臣,戴宗明权柄最大,吕闻达官职最高,彼此都没什么交情也不该有什么交情可言,所以各站各的。
“禀皇上。”吕闻达斟酌着用词,开口道。
“专为一人行此特殊待遇,臣认为于礼不合。”
“哦?哪里不合,吕卿家具体说说。”张博德随意答道。
“圣人教诲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是连这一日辛苦都忍受不得,可见此人心性磨炼还嫌不够。”
张博德道:“若说辛苦,国子监监生跟各府州县的学子相比如何?若说学业,各府州县的学子跟国子监监生比又如何?”
“这”吕闻达犹豫不语。
“各地学子跋山涉水来到朝安城不说,有些贫寒的学子因为囊中羞涩还要在城外农家投宿,每日几十里路往返。他们放着商会不去,就是怕被别人看清,这还不算心性坚毅?”
“这”吕闻达犹豫不语。
“即便如此,国子监的监生还要看不起外地来的学子,认为人家是乡巴佬,肆意排挤打压。国子监监生亓季在环采阁出言不逊侮辱广平府学子于继云的事你可听过?”
吕闻达终于忍不住道:“可是皇上,您给安排的许及第以前也是国子监监生,并非外地学子啊!”
张博德语重心长道:“爱卿此言差矣,你还没有领悟到朕的用心良苦。朕安排的不是许及第这个人,而是真正有可能成为治国之才的学子。朕听说许及第在国子监时是最优秀的学子,但是身子骨弱,所以才额外给他行些方便。若为些不必要的原因使他不能一展胸中抱负,岂不是我大越的损失?”
吕闻达听着皇上在那振振有词就气不打一处来,您是贵人多忘事还是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国子监归礼部管!许国公的千金女扮男装去读书我会不知道?许倾卿她现在冒着欺君大罪参加会试你不管不说,还额外给她搞特殊待遇,你是真会心疼自己未来媳妇儿啊!
旁边默默看热闹的戴宗明抽冷子开口道:“春闱期间朝安城内出了个登科榜,对每个学子的身份了如指掌,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吕大人,礼部之内若需清查只管知会一声,戴某责无旁贷。”
原本忍无可忍想要跟皇上炸毛的吕闻达立马平静下来,冷声道:“礼部的事不劳戴大人费心,戴大人更应该关心的是放出那所谓登科榜的人才对。”
福禄寿微笑着打圆场道:“二位大人都是皇上的臣子,所做的也都是为皇上分忧,还应和睦相处才是。”
戴宗明面色平静,吕闻达拂袖不语,张博德心无旁骛盯着那间经过特殊改造的会试席舍,就等着给许倾卿一个惊喜了。
张博德穿越过来占了朱得贤的身体,心中多少有些愧疚,虽然以后还是会物归原主,但借用这么长时间付点利息也是人之常情。若是能帮他娶了许倾卿,那估计朱得贤还得倒找自己点。
朱得贤这个长相身体,就不要妄想霸道总裁那套了,只能借着天时地利人和软磨硬泡才是正道。
身为一国之君便是天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地利,许国公同意便是人和,接下来只差对许倾卿软磨硬泡了。
而此时许倾卿混在人群中做贼一样,心情忐忑的排着队,生怕被人认出自己,一有风吹草动就像小兔子一样暗搓搓的竖起耳朵不敢大声喘气。
好不容易轮到她进场,一直让进场学子往左走的监门官看清她拿出的银色腰牌上许及第三个字后,右手一挥道:“往右去,第一间席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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