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水汽氤氲,马蹄声声,掀土香,马上汉子面堂微黄,杏圆大眼,狮鼻方口,长相虽不挂英俊潇洒却也是英武非凡,虚眼一看,路前有一光头和尚,垂手低头,如入定一般。

    钟黎着急赶路,自然这一路上少不得快马加鞭,因此这黑马跑的是又急又猛,如今他恐伤了这僧人性命,忙一勒缰绳「吁」了一声,胯下黑马一昂头「咴咴咴……」鸣了几声,四蹄在土道上连滑带蹭,总算在距那和尚半尺处堪堪停下。

    见和尚就在自己马头前不到半尺,丝毫不为身后人所动,钟黎不禁赞了句:“法师好定力!”可哪知那和尚动也不动一下,声也不出一声。

    钟黎心道:“怪哉!佛门修行法门确有八万六千种,难道这拦路也是一种?”

    “莫非……”

    心思电转间,钟黎翻身下马,抬手一探和尚鼻息,竟若有若无,翻手一叩他手腕心脉,似跳非跳!

    钟黎自觉诡异,后退两步,本欲牵马绕行,哪知那和尚突然猛的一伸左手拦在马头前,气势之猛惊的钟黎带马连退数步。

    站稳身形,钟黎心生怒火,双指并拢,一指那和尚怒道:“你这和尚好生无礼!”

    话音未落,余光瞟见身前十余步一颗三人才能怀抱的参天古树忽然倾倒,砸在地上,震动之强,就连那黑马也站立不稳,连晃三晃。

    钟黎见此情景,只道是和尚功力深厚,心下一惊,后腿两步,看着那和尚眼中尽是戒备之色。

    那和尚双手合十,宣了句佛号道:“阿尼陀佛,小僧十方,在此处乃是参这枯禅,挡路之过,还望施主见谅。”

    钟黎暗道:“好怪的和尚,不过怎么说也是救了自己一命…”

    不等他上前谢礼,只见那和尚轻飘飘拔地而起,如脚下乘风,只三两息便消失在原地,空林之中阵阵回信,只留下一句讥风:「一花一娑婆,一木一枯荣,欲解心魔地,水北少室山。」

    叶沙沙,枝震震,不感风来。

    钟黎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早听闻僧中不乏降魔金刚,这和尚如此强的内功想来就是了!多亏自己心存善念,不然今日定是一劫!”思量见,以翻身上马,赶奔雷州宁城自是不必多提。

    …………

    秋幕沉沉,正岁岁寒时,厚土藏枫香。夕阳漫漫,浸垂垂心伤,敕真情难忘。

    残阳窄道,一人一马的倒影在夕阳下被拉的老长,厉若海也不拉缰绳,任凭那雪蹄乌雅信步而行,一路下山北去,行过良久,望着远处雷州城氤氲虚影,一行归雁斜掠南阳,心中似有触动,神思所知,低吟浅唱:“山南寒,水北暖,痴儿情女隔彼岸,风波残,余阳满,君应有语,无处言欢…………”

    这一日。

    钟黎在驿站换了匹马,穿小路直奔雷州,行至雷州外三里,忽闻一男子低唱情歌,那歌调哀婉幽怨,歌词如泣如诉,当下好奇是何等痴情男子才能唱出如此曲调。

    正欲寻那歌声,却听歌声越来越近,马过路口,唱歌之人腰悬长短双刀,背负细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显然赶路已久,那人正处韶华,想来年纪应比自己小上不少,恰如妙旋那般,正该是喜乐无忧之年,可是看其面色,双目闭眉头锁,隐隐有懊恼痛苦之意,似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计相避,沉哀伤之浸,如入禅定。

    钟黎为人性情豪爽,好打抱不平,爱管凡间闲事,见他人忧思便有为其排忧解难的心思,正欲打马上前,忽听马蹄嘈杂,人声鼎沸伴随着「啊乌,啊乌」的嚷嚷声由远及近。

    心道:“莫非是响马匪寇?那唱歌的兄弟心思哀痛,想来会有危险!”当下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前行。

    厉若海正唱的哀意甚浓,两行清泪缓流,泪眼婆娑里看前方百十来步树林里冲出来一队人马,转顺既至,为首一人看不清甚模样,只是背后一杆丈余青旗上的严字能看清三四分。

    为首之人勒马停下,身旁一矮个矬子扯着嗓子叫将起来:“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此路过,他妈的留下买命财!”

    右首一人见厉若海马不停唱不止,身后竟还有一汉子跟着,当下心中不悦,手端一把枣木八两枪,催马上前。

    要说着八两是何意?乃是这枪头八两重!

    要知道,枪走灵路,无论是崩,掏,卷,砸,拦,还是拿,扎,穿,挑,刺,变化靠的都是前面那二两枪头或旋或甩,如若这枪头重了,甭说是施招,单是这反震之力稍有不慎都会伤及肺腑,落下内伤。

    所以说这位用八两枪的汉子乃是实打实的高手,真真儿的行家。

    使枪汉子枪尖一抖,指着厉若海大喝道:“妈了个巴子!见着爷等不下马磕头,还他妈唱哭丧,想你也是活够了!”

    厉若海沉浸悲伤之中不愿清醒,如今有人打扰,心中哀伤更甚,暗道:“莲儿啊莲儿,如今你不在我身旁,便是替我回嘴骂人的人都没有,唉,为夫命苦啊!”

    想到此处哀意更浓,当下催动内力,气走肺经,两脚一较力,自马上跃起两丈有余,斩因出窍,无字刀意中夹杂着心碎哀伤,吐息挥手,一道刀罡如同匹炼般朝下砸去。

    秋风瑟瑟,刀罡所罩之处,刀意寒凉,闻者心伤,哀者落泪。

    背后钟黎没来由的想到年少时他兄妹二人无依无靠,只得让妹妹出家青城,解决温饱,自己更是被卖到万里西域黄沙门做仆役任人欺辱………

    使枪汉子见这刀罡狂暴凄凉,两息便至,当下「啊呀!」一声,也来不及躲闪,使了个镫里藏身躲在马腹,只听「嘘咴咴」一声马鸣,坐下灰马吃痛,前踢高扬重踏,汉子一个不查被摔在地上,连滚带爬才躲过马蹄乱踏,翻身站起,一身尘土,好不狼狈!

    汉子一来被这歌声影响,二来在众兄弟面前丢了面子,心里烦闷的紧,看着面前这个肿了眼泡的年轻人气就不打一出来!

    两脚前后一分,后腿较劲,连跃带纵,手中长枪往前一送,朝着那年轻人胸腹挺枪便刺!

    不等厉若海出招,钟黎已快马赶到,一拔鞍侧半臂短刀,往上一捞,刀枪相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汉子撤步抖枪卸力,心道:“这黄脸的恶奴好大的力气!”

    再看钟黎这边,他跨下马既非战马,又非良品,长时间赶路嘴边早起白沫,马上之人又和人对了一招,当下四踢发软,直往左右分,摇摇晃晃间几乎瘫倒在地。

    钟黎一看,「诶呀」一声,忙跳下马,朝着那黑马作揖道歉道:“马兄,马兄,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你等着!我给你报仇!”

    话音刚落,就看他也不转身,背对着那汉子,身形向后一趟,竟是一滑窜出数步,汉子见状挺枪,想扎他个透心凉,钟黎似脑后有眼,头一歪闪将过去,左手扣住枪柄,右手掌中短刀后撩劈砍,忽左忽右,不到十息竟砍了八刀有余!

    那使枪的汉子平日里打家劫舍靠的是一手枪法精湛,不等敌人近身便刺他下马,哪里又见过近身缠斗时如此快刀,一时间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成,索性弃了手中长枪,连退数步。

    钟黎不等招残势老,忽地身形朝右一甩,似躺似滚,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又原地站直,看地上,除了他先前脚下踩着的尺余见方,其他之处竟无一丝脚印。

    厉若海自两人交手时早已闭口不唱,见这黄脸汉子功夫了得,不禁心生赞叹,奈何心中哀意未退,不想开口,朝着那汉子一抱拳,算是谢过先前解围之恩。

    使枪汉子见兵刃被夺,当下大怒,自身旁喽啰腰间拔了口钢刀,奔步便砍。

    钟黎见他来的凶猛,有意戏弄他,手中暗运气劲,将那枣木长枪朝着钢刀刃口处一丢,只听一声「咔嚓」一声「啊呀!」

    再看那汉子,一副白面化作深红,一双长眼瞪的老大,眼白之上层层血丝猩红,面目狰狞,心已入魔。

    只听他怒声吼了句:“枪在人在!枪毁人亡!”

    说罢也不见甚轻功身法,只是两条肉腿猛跑,五息不到,十余米之距只做一步之隔。

    钟黎见这人爱枪如斯,心中有愧,本不愿出手,可那人手中钢刀寒意森森直奔脖颈,不好不防,心道:“我震退他,不伤他性命,好言相劝,大不了多赔他些银两。”

    当下拿定主意,便刀脊一撩磕在刃上,那汉子被这大力震的手酸,后退两步,手中钢刀脱手「嗤」的一声插在地上。

    只看他转身朝着众土匪为首那人叩首行礼道:“大哥!承蒙当年救小弟与乱战之中!如今波斯明教祸害武林,妄图荼毒天下,兄弟此生怕是有心无力,还望大哥替兄弟出一份力!”

    说罢起身一拔地上钢刀,刀身颤抖,转身指着钟黎与厉若海道:“你二人听着!姓李的技不如人!今日认栽!可如今波斯明教残害忠良,妄图颠覆我中原武林,荼毒天下,你二人若真有侠肝义胆就去宁城,保我天刀门不灭!”

    钟黎心道“不好!”飞身上前,不等他靠近,只看面前汉子手中钢刀绕颈,霎时鲜血迸出,汉子两眼怒目,尸身不倒僵在原地。

    马上首领“啊呀!”一声,翻身下马,连滚带爬,抱住那汉子不倒尸身哭道:“兄弟啊!我的兄弟呦!你怎的如此冲动啊!可痛死哥哥了!…………”

    哭声震天动地,悲伤催人心肺,莫说他身后一喽啰低声呜咽,就是钟黎这糙汉子听了也眼眶一红,当下推金山倒玉山,跪倒在地,朝着尸体连磕三个响头道:“英灵莫走!我钟黎对英雄在天之灵起誓,纵然粉身碎骨也不叫邪教染指我中原武林!誓保天刀掌门!誓保天刀不灭!”言罢,又磕又拜,直到额头鲜血直流。

    厉若海在马上看的清楚,那汉子尸身在钟黎起誓后朝后一软,倒在首领怀里,心中不免惊道:“江湖中人竟对这武林爱的如此深沉!若我为天刀掌门………”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钟黎哭罢那首领见他是个真性情真豪爽的好汉,当下提出要义结金兰,钟黎闻言大喜,当下与首领扶着汉子尸身烧黄纸拜兄弟,临别之际相约冬月初九寒山天刀大会见。

    不提钟黎出了山寨奔宁城,单说厉若海策马进了雷州关隘,眼见天色已晚,一路快马加鞭欲投奔客栈借宿,忽觉一颠,马下似有「咔嚓」声响。忙勒马急停,心道:“莫不是踩到人了?”

    翻身下马,厉若海见四下昏暗,看不清甚,忙自马背褥衬里取了绑好的火把,掏出火刀火石点着一照,当下一惊,跌坐在地,险些火把脱手。

    原来马下那「咔嚓」声正是从地上死尸手臂处传来。

    厉若海举着火把四下一照,心中更是大骇,只看火把所照之处饿殍遍地,乞丐成群,其中不乏老人孩子,不同于老人身旁无人问津,孩子身侧总有几个面露凶恶贪婪之色的青壮。

    厉若海心道:“莫非吃人不成?”

    正这时,就见一青年昂头高声嚎叫了一声,随后他周围七八个人嚷道:“咽气了!咽气了!快生火!”

    不等那嚎叫青年扭断眼前幼儿脖子,厉若海斩因出窍直指那青年,原本他以为斩因上的刀气杀意能让那青年一顿,没想到他不管不顾「咔嚓」一声扭断死儿脖子,半滚半爬来到厉若海刀下,面带讨好指了指他手中火把道:“大爷行行好,火把借我们用用。”说着还有模有样的叩了两个头。

    厉若海正在气头上,看着刀下恶人气就不打一出来,骂了句:“我去你妈的!”猛地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上前一步刀指咽喉道:“畜生!你还有没有半点人性!你竟敢吃人!”

    怎料这人非凡不怕,反而咧嘴大笑,那笑声诡异刺耳,笑的厉若海心烦意乱,又是一脚踢在那人胸腹上,只听「咔咔」两声,那皮包骨的胸膛登时塌下两根肋骨。

    那人虽吃痛,但脸上丝毫没有痛苦之色,反而一把夺下厉若海手中火把,连滚带爬冲到人堆处,不多时一团火堆燃起,只看他推了推先前几个嚷嚷生火的,随后一声哀嚎道:“都死了!都死了!啊!…”

    厉若海知事有蹊跷,横刀身前,上前两步谨慎道:“什么都死了!”

    那人嚎罢,瘫在地上,看着厉若海道:“我知道你怪我们吃人,可不吃死人我们又如何活下去?虎子,二狗,栓子……怕你杀他们,都自尽了……”

    说罢将一人身体翻过来,只看那人心口处插着一根断骨,血迹未干。

    厉若海心中骇然,看着眼前人奄奄一息,知他已有死志,忙气运中指,朝那人膻中穴便是一道气劲,想以气吊命。

    那人略感诧异,抬头看着厉若海一抱拳道:“不必劳烦公子,我乃将死之人,公子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便是。”

    厉若海看他言谈举止知他必不寻常,转身自马上取了酒囊肉干朝他一丢道:“先吃点儿,你若死了叫我问谁去。”

    厉若海看那人半分力气也没有,忙上前又输了几道真气,拔出酒塞喂了他两口,用手指捏碎肉干混着酒又喂了他两口。

    见他气息强过先前,厉若海一指他胸前断骨道:“你忍着点,我先给你复位。”

    怎料那人语气平淡道:“公子随意,小人早已看淡生死,不惧甚疼痛了。”

    正骨毕,厉若海心中大为震撼,心道:“莫非这人当真不怕疼痛,不惧生死?甭说叫嚷,脸上竟一点痛苦之色也没有!”

    那人知厉若海心中疑虑,朝他一抱拳道:“小人姓包名然,家父本是雷州城颇有名望的镖师”

    厉若海道:“那你怎混的如境地,莫非是仇人上门?”

    包然道:“不然不然,如今惨状只因家父正直,宁死不屈,惨招灭门,那日我正压标在外,侥幸逃过一劫。”

    言罢包然嗤笑一声,凄然道:“那日不如同父亲同死,也好过此刻不人不鬼的活着!”

    厉若海闻言忙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若死了便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包然苦笑连连摆手道:“公子莫要说笑了!如今小人手无缚鸡之力,与这一地饿殍无甚差别,只是还有一心愿未了,还望恩公代劳。”

    厉若海道:“你且说说看。”

    包然道:“小人前几日听城中丐帮传言镇南王世子厉若海不日便要到宁城参加天刀门十年之约。”

    厉若海听罢问道:“那又如何?”

    包然道:“小人素闻厉千刃老将军为人正直,爱民如子,心中佩服得紧,此次世子来宁怕是危险丛丛,如果公子碰上了,万万叫他不要去寒山天刀门聚会,更要远离宁王。”

    厉若海闻言心道:“这两件事正是我来宁的目的!如若不去,如何报仇,如何自保!”

    想到此处忙问包然道:“这是为何?”

    只见那包然忽然面露警惕之色,冷声道:“公子若愿帮小人,小人自然结草衔环,若不愿,公子自离去,何必多问!”

    厉若海见状,自报家门道:“不瞒你说我便是镇南王世子厉若海,你若不说清楚,我怎知你是何用意?”

    原来早在三月波斯明教便大举入驻宁城,宁王更是对其大肆宣扬,大赞其善,称明教教意上映天道,下善黎民,是万中无一的善教,鼓励全州百姓供奉明教使者。

    明教蛊惑百姓大收供奉,起先还全凭自愿,八月以后便是强取豪夺,民众苦不堪言,奈何宁王大言其善,自此明教教徒欺男霸女,越发猖獗。

    包然情绪激动,心脉不稳,几次昏死过去,全仗着厉若海内力特殊,不然早就暴毙当场。

    “世子,我家父母,老小十五余口,就是因为不肯上交贡品被人在夜里灭门,此地饿殍多是交不起供奉的穷人,宁王明教有权有势,能救我们的只有世子殿下您了!”

    言罢,包然不顾厉若海阻拦,强撑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本欲再拜,奈何血气不稳,当下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

    厉若海叹息一声,将他抱到马上,自己牵马步行,自去投奔客栈,不必多言。

    再说钟黎这边,一路饥餐渴饮,快马加鞭,一日不到便赶至宁城。

    一进宁城隘口,就见街上熙熙攘攘三人成行,五人成伍热闹非凡。

    钟黎也不知厉若海长甚样子,只听小妹妙旋说他腰跨双刀,那长刀刀意惊人,胯下乘骑雪踢乌雅,那马从头到尾长八尺,从脚到头高两丈。

    想到此处,钟黎一拍脑门「啊呀」一声懊恼道:“原来那日唱哀歌的就是厉若海!都怪二哥捣乱!非搞一出以死明志!害我错过恩公!”

    想着擦肩而过,心中自然懊悔不已,暗道:算算那宝马脚乘,想来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宁城,我何不沿街找找,世子身份尊贵,应该会去城中大酒楼!

    再转念一想:自己亲妹子是个道姑,常常找自己靠的是甚梅花易数和甚大六壬之法,这招又快又准,总好过自己满街胡乱找!

    正当其暗赞自己聪明之时,忽瞟见前方不远,碧湖身畔有一白髯老道正摆摊算卦,当下心中一喜,暗道:老天助我!忙伸手扯缰拽马,朝着那卦摊赶去!

    这正是:

    合当天罡遇地煞,

    强虎寻遇智多星。

    万里阴云终当破,

    涤净苍穹照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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