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清珩察觉到顶上有一道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目光打在他身上。
那些朝阁老臣怕新帝也并非没有道理, 他能将南梁朝蠢蠢欲动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年纪轻轻,威严极胜。
二十五年来从来没有人能给到柏清珩这样的压迫。
莫说盯得他浑身起毛,就是后脊背都有些僵了。
几乎是硬着头皮缓步退出, 就当他一步迈出门口时。
这道视线的主人嗓音低沉传过来一句。
“慢着。”
柏清珩收回脚站定,也没动, 就在门槛处跪下。
“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傅忱朝他望去,他从来不会怀疑他的嗅觉,目光在柏清珩身上流连。
傅忱道,“柏卿, 你过来。”
柏清珩没抬头,他起身过去, 在最开始进门的地方跪下,双手匍地。
“再过来。”傅忱意味不明, 又道。
他没有闻到味道了, 是不是离得不够近?难道刚刚真的是他的错觉吗?
不会的,他真的闻到了,他闻了两次。
柏清珩闻言,“?”
尽管心里觉得古怪, 柏清珩还在过去了, 就在傅忱的眼皮子底下。
“”
柏清珩不过拥了怀乐一会,沾染的香并不会停留太久。
傅忱鼻子再灵, 也只捕捉到瞬间。
这时候傅忱再闻, 他使劲闻, 心里越是空落,没有, 一点都没有。
他喃喃小声自言自语问, “怎么没有了”
没有梁怀乐的味道了。
难道真的是他出错了?袖子底下的手攥紧了装蛊虫的白玉瓶。
傅忱问柏清珩, “柏卿平时用香吗?”
柏清珩不知道傅忱为何这般问,努力按下心里的古怪,他如实道。
“微臣素来不喜香,自小就不用。”
傅忱心里一阵黯然,是啊,世上那里会有香能比得上梁怀乐身上的味道,那是她天生的。
不会有人和她一样的。
傅忱回一个哦,期望落空叫他不耐烦了,头钻心得疼,语气很不好撵人。
“出去!”
柏清珩不知道哪惹了傅忱不悦,“”
不敢多言,“是。”
出来关门时,他悄悄看了一眼。
见到那位年轻的帝王脸上都是惆怅的失落,他仿佛被什么折磨,神色痛苦,似乎求不得。
柏清珩不禁在想,新帝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世上还有是他得不到的东西?
不管如何。
一直到出宫时,柏清珩皱着的眉头才松开,他还是挺怕再被叫而折返,低头看着手里的题卷。
必须要尽快找到此人才行,距秋闱过去,已有几月,但愿人还在京中,快到年日了,这是第一个新岁,他想陪怀乐一起过。
新岁给她预什么礼好呢?
不如送香粉?
正好还要叫她教写字的,把香粉当学费,她应当不会推辞了吧,想到这一茬,柏清珩心中心里越发柔软起来,隐隐期待。
算算时日,父亲也快回京了。
他也是喜欢怀乐的,待父亲回来,或许可向他求教求教,如何讨讨姑娘欢心,娘说过他见多识广,必然有法子。
况且,怀乐似乎也想见父亲,或许她想知道父亲对她的态度?毕竟他表明心意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父亲不在京中,未曾表过态。
指不定有了父亲的首肯,怀乐能尽早接受他。
傅忱殿内静立了许久,他惆怅若失在那抹香中无法释怀,他始终不肯相信,是他出错了?
不会的,他很确定就是闻到了。
傅忱掏出来蛊瓶看了好几次,朝外喊侍奉的小黄门。
“来人,去将蛊师带来。”
蛊师一直养在汴梁京中,得了小黄门传讯,很快赶来见傅忱。
傅忱与蛊师说,他刚刚闻到了梁怀乐的味道,可是很快就没有了,是不是梁怀乐的灵魂已经快要回来了?
傅忱的样子有几分疯魔,蛊师看着面前的帝王,他是近年来最相信蛊师,认真去喂养子母蛊的人。
世上哪里有真正的求诚,招魂复生。
或许会有真正的求诚,诚心是真的,招魂复生不可能。
子母蛊只能将人提炼做成木僵人,也是尸人。
醒过来的人,眼睛是睁着的,不会有心跳,也不会说话,只是一具任由人摆弄的躯壳。
这不过是苗疆的赶尸法。
傅忱说,“朕闻到了,闻到了她的味道,是她的味道。”他竖起手指,“两次,不会出错的。”
他抓着蛊师。
“可是,只有两次就没有了,没有了,会是幻觉?”
蛊师应付自如,“陛下稍安,您以心头血和精肉滋养子母蛊,如今子母蛊日益强健,它已经为您在您办事。”
傅忱欣喜问,“她要回来了是不是。”
“要回来了。”
梁怀乐要回来了。
太好了,终于。
蛊师如流说是,“陛下心心念念的姑娘,就要回来了,她会到您的身边,有了子母蛊,她很快就能复活。”
蛊师知道傅忱爱听什么,就与他说什么。
傅忱有些等不及了,“还有多久?”明明他是那样精明的人。
他一天天数着,只还有六日了,七十二个时辰。
他太清楚了,漫长的等待总算是有了盼头,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所有需要有人重复告诉他。
“陛下,距年夜,只有六日。”
傅忱松开蛊师,“对,只剩六日了。”
他的眼里盛满了笑意,抚摸着蛊虫的双手是那样的轻柔。
梁怀乐,醒过来第一句话,你要跟我说什么。
记得要叫忱哥哥。
说你也想我,睡了这么久,是因为有别的事,至于什么事,你要编好一点才能说服我。
你要好好哄我,我等了你太久了。玉瓶贴到脸边,男人的眼角落了晶莹的泪。
柏清珩早早到了书铺外头等候。
外头人群熙攘,书铺这两日也忙,怀乐一直低头结账,头都没有抬过,别提往外头扫一眼,她没有发现柏清珩已经来了。
一直忙碌到亥时,人少了,打算关门,怀乐才看到外头的柏清珩。
她惊讶,“柏大哥来多久了?”
柏清珩站得腿脚发麻,手里的糖葫芦汁靠近手指的那一头,被他捏得有些化了,他笑着说
“没有多久。”
“路上买的,怀乐妹妹一串,俐君一串。”
怀乐很开心接了,“谢谢柏大哥。”
柏清珩揉揉她的头发,关了书铺,柏清珩送怀乐回了家。
他与怀乐说,“我前些日子收到了父亲的家书,他说再过两三日便到汴梁。”
听到这个消息,怀乐直呼,“太好了!”
怀乐盼柏文温盼了好久,她搬出来还未正式与他请辞,和他道一声谢,还好护膝和棉罗袜倒是送出去了。
另外她想向柏文温能不能打听打听宫里的情况,叫他帮帮忙,探探傅忱的生死。
尽管,从前的一切都跟怀乐没有关系了,怀乐心里却无法忽视,她希望漂亮质子没有死掉。
她还是想不明白,质子府烧那样大的火,是谁放的火,二哥哥?还是漂亮质子自己?
究竟是为了什么?
假如是二哥哥放的?二哥哥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他?要致漂亮质子于死地?如果是漂亮质子自己呢?
是因为那天的不欢而散,漂亮质子在心里想不开。
那她就是一辈子的罪人了。
怀乐也想过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但又觉得应该跟过去告个别。
日后也不会再有纠缠,若是打探不出来什么,也没有关系,怀乐尽力了呀。
这些事情过于私隐,虽然柏清珩也在宫内为官,怀乐却不想叫他掺进来。
“等父亲到了,我来接怀乐妹妹,一同到府上一聚。”
怀乐展颜笑,“好。”
柏清珩送了怀乐回去,他没想到这样晚了,府上正厅里的灯还燃着,更没有想到说了过两日才到的父亲,今日就到了。
柏文温坐在上首,风尘仆仆,脸色凝重。
他是马不停蹄赶回来,才下马车没多久,一到就差人去找柏清珩。
找柏清珩的人还没出去,柏清珩正进来。
柏清珩见到柏文温面露欣喜,刚要喊,“父亲。”
旁边的柏夫人一步跨过来,背对着柏文温,“清珩回来了”,她给柏清珩挤眼使眼神叫他走。
柏清珩不懂。
柏文温岂会不明白,叫来外头的婢女,不管别的,让人将柏夫人带回房,更吩咐了不许人进来。
这架势,柏清珩察觉出不对了。
他还没问,柏文温站起来,用手一拍桌子,指着地。
“跪下!”
柏清珩不知所云,听从跪下,“父亲?”
“清珩何处做了错事?要叫父亲发这样大的火。”
柏文温来回踱步,天知道,当他在渡口收到柏夫人传来的家书,心情是如何的大起大落。
柏夫人说他家大儿有了心仪之人,柏文温起先还是开心的,待往后看,看到后面心仪之人跟着怀乐的名字时。
他几乎是急得把那封家书揉烂在掌心,立刻放下那边的事,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这怎么可以!绝对不行!
柏清珩和小公主?
柏文温越想越急,他流转笠州几个渡口,查假株钱,终于找到了制假株钱的幕后主使,并且寻到了制假株钱的窝藏地,不仅如此,他还收到大皇子梁怀砚传过来的秘信。
柏夫人照料小公主,柏文温求之不得,正好将怀乐纳在他的掌控之下。
小公主将来是有大用的。
怎么能和他柏家攀扯,这还是他最拿得出手的儿子。
怎么可以,她会毁掉他,就像毁掉傅忱那样,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柏文温越想越急,他停下来,一个巴掌甩到柏清珩的脸上。
打得他掌心发麻,也叫柏清珩措不及防。
“父亲?为什么?”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柏文温指着外面,“你娘告诉我,你瞧上谁了!”
“父亲是说怀乐妹妹,她有何不好?她是父亲带回来的人。”
柏文温只恨不能打醒他,他眼下不能告诉柏清珩怀乐的身份,反而一改往常的温和,与他说道。
“来历不明女子,你对她的过往了解几分?就敢跟人求娶终身,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柏清珩皱眉,“我记得父亲刚带怀乐妹妹回来时说过,她身家清白。”
柏文温,“”他一时怠语,“那为父不过是替她周全的托词”
柏清珩却不在乎,若放在他没和怀乐共处之前,柏文温与他说这些,他是会听的,如今他比柏文温都要知道,怀乐是一个怎样的姑娘。
她心地善良,可怜又坚强。
“那父亲如今便可说了,清珩倒想听听,您替怀乐妹妹周全了什么,又瞒了什么。”
柏文温欲言又止,他看着自家跪着的大儿子,想到柏夫人说的,他二十五了难得有个喜欢的人,他又何尝不想,自家儿子能得圆满。
可小公主是他能喜欢的吗?
以傅忱对她的重视,她注定会成为南梁的牺牲品。
南梁的大局,如何能用儿女情长来比。
“邻微。”他叫了柏清珩的表字,“自你生下来,父亲从未对你说过一句重话,抑或是朝你动手。”
“如今就算是父亲对你不起,你就当是为了父亲,为了我们柏家,你与她断了,再不要往来。”
柏清珩不得结果,话语执拗,“为什么?”
柏文温一咬牙,他搬出来当初给怀乐瞧病的郎中与他说过的话。
“就凭她身子残破,喝过重剂避子汤,日后或许不能再生育,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
柏文温的话掷地有声。
“只这一点,她就不配进我柏家大门!”
柏清珩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沉默了很久,就当柏文温以为他要妥协之时。
他抬起头,是这样说的。
“儿子与怀乐妹妹朝夕相对,再清楚不过她的为人,不管父亲有何苦衷要与儿子含糊其辞那些都不重要。”
“纵使怀乐妹妹日后真不能生育,儿子也不在意,必然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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