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见气氛发僵,连忙打圆场进入正题,他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份档案递到江夏面前,说道:“我和政委亲自去取的,封条完好,你自己拆吧。”
江夏接过微微泛旧的档案袋,心头蓦地一沉,她不禁蹙起眉头,看向老熟人。
对方知晓她敏锐,抬手虚扶了下,温声道:“你先看,看完和你细说。”
江夏不再犹豫,点点头,撕开封条。
第一页,是赵凯的入伍申请表,表格的一角,是略微褪色的红底照片,十八岁年轻小伙子剃着短短的寸头,唇角含笑,眼里有光,比起现在保养良好的赵总,面貌并没有太大变化,可江夏看着,总觉得同一副皮囊下换了个灵魂。
她一页一页翻过去,倒数第二张,是立功表彰——赵凯同志在“捕鱼”行动中,表现出色,荣立三等功,特此表彰。
但是这一页后面,附了一叠厚厚的调查报告,江夏将前面的一切放在一旁,翻阅起这份调查报告来。
“存疑?”她看到最后的一行字,不解地挑起眉头。
团长闻声长叹,说道:“捕鱼行动的档案暂时还不能调给你看,只能由我口述给你,事实上,这是一次失败的行动。”
他简要介绍了当时的任务背景和结果,越听江夏的眉头皱得越深,以至于他的话刚结束,江夏就脱口而出:“这不合理!”
“的确不合理,”政委接过话头,他是当年为这件事收尾的人,再提往事,依然愤慨难当,“一个小队,五个人,只有一个重伤的赵凯回来了。”
“没有一个毒贩子不会补枪,”江夏沉声道,眼神冷冷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哪怕是坠落悬崖。”她说的平静,却让听的人内心发寒,“四人牺牲,对方已经处在绝对优势地位,毒贩子不会允许有人侥幸活下来。”
“除非,不是侥幸。”
室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这样斩钉截铁的判断无疑是刻薄的,尤其是对当时还处于服役阶段的赵凯来说。一个九死一生回来的战士,听到的不是赞声,而是疑问——“你本应该死,为什么还活着?”
这样的怀疑简直是天大的侮辱,但在座的尤其是两位现役领导,并无人反驳,不是因为他们如今知晓赵凯身份存疑,而是当年也有人提出相似的论调。
他们听完江夏的话,不禁对视一眼,眸中涌动着同样的情绪。
政委沉默了片刻,拍了拍手,扬声道:“进来吧。”
凌云初进门敬礼:“特战大队队长,凌云初报到。”
“凌队是当年负责调查这件事的人,接下来,由他跟你们细说,我们就不参与了,有什么新进展需要帮忙的话,我们全力配合。”团长起身告别,沉声道。
政委环视着几个人,目光最后落到江夏身上:“希望……你们早日得出结果,让四位烈士得到真正的安息。”
江夏感受到他有如实质般的期待,平湖般地杏眼中蓦地燃起光辉。
“英灵在上。”她将右手放在胸口,仿若宣誓。
两位看着女孩郑重的面容,一瞬间竟觉得看到许多熟悉的脸庞,他们,同样的年轻,同样的热血……
最后,那些年轻火热的生命永远留在了祖国西南边陲的雨林里,留在那条漫长的边境线上。
“英灵在上。”两位领导竟不约而同抬起右手,庄严敬礼。
“……从现场的痕迹看,当时的五人小队处在撤退情形中,脚步虽然狼狈,但队形没乱。可他们遭到了突然的狙击,‘芒果’和‘狐狸’两名战士牺牲后,‘猎狼’也就是当时的小队指挥官赵凯还有另外两名战士,被逼到了一处悬崖边。”
凌云初述说道,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他再次提及,心情依然低落。
“悬崖下是一处急流,据赵凯所说,当时林木密集,他们始终无法确定狙击手的位置,而追兵越来越近,他当时决定下崖逃生,他作为指挥官断后。”
“但追兵到底快他们一步,他们没能绑好逃生绳索就被完全围困,只能拼死抵抗,他第一个中弹跌落悬崖,再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救援队是在两公里外的一处浅滩上发现的他,另外两名战士距离不远,都在那处浅滩上。可惜,救援队到时,只剩他一人还有气息。”
“我后来做了很多次模拟,根据痕迹倒推,他说的基本属实,我也找不到什么别的证据。但我始终不认为是侥幸,因为我也常年在一线,那悬崖不算太高,没受过训练的普通人都可以拉着灌木,踩着石头摸下去,更别说有一定基础素养的毒贩子。”
“两公里,”江夏接着说道,目光炯炯逼人,“实在也不是太远的距离。”
凌云初点头:“对。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毒贩子没有追过去,他们没有理由,当时的情形显然不是毒贩子被发现后的反击行为,他们有组织有人手,甚至有一个埋伏了至少五小时以上的狙击手,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性的伏击。”
“其后,提供情报的线人牺牲也证明了这一点,出事的同一时间,线人在家中被入室暗杀,显然,他已经暴露在贩毒团伙的视线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提供了错误情报,导致了“捕鱼”行动最终失利。”
凌云初说完,不禁叹息一声。
虽然那句话很残忍,对当时身受重伤,几近瘫痪的赵凯也十分不公平,但,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为什么“没有牺牲。”
当然,也没有证据,要求他“一定牺牲”。
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经过近三个月的严密调查,“捕鱼”行动最终被打上了“存疑”的标签,暂时封存。
而作为唯一幸存者的赵凯被授予了三等功,但同时而来的,是他调离一线的通知。
四名战友牺牲加上这样的处置,无疑让赵凯遭受了许多质疑目光,而他自己也始终沉浸在深深的自责里,一度有自杀倾向。
最后,整件事,以赵凯黯然退伍告终。
谁也没想到,这桩在当时铁板钉钉的“疑案”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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