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子车驾出了宫门,直奔容府。

    然而身为当事主之一的容兼,却全然不知。

    就连天子车驾在容府门口停下,府内渐渐一片喧嚣渐起,容兼也不过皱了皱眉头,冷淡吩咐常淞去查看:“发生何事了?是兄长回来了?”

    常淞出去没多久就折转回来,欲言又止,“宁王殿下没回来,但是……”

    “但是?”

    容兼翻着手里书卷,漫不经心,“如果下人无端懒惫喧哗,我总是要替兄长管上一管的。”

    “不怪他们,实在是——”常淞犹豫片刻,方才谨慎开口,“公子,陛下亲临。”

    “陛下?”

    容兼有些惊讶。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已经自院门后出现,见到正坐在院内的容兼,竟还停了一停。

    “孤不知容卿竟在此。”

    幼帝像模像样道。

    容兼微微笑了一笑,拱手作揖,旋即便命常淞扶自己下轮椅行跪拜礼。

    幼帝连忙喝止:“容卿腿脚不便,且现在在府上,这跪拜礼就免了罢。”

    “多谢陛下体恤。”容兼微微一笑,旋即命常淞备茶和茶点。

    造型精巧的茶点很快就端上桌,容兼亲手烧水沏茶,很快,茶香便飘散开来。

    就连素来不喜欢喝茶的幼帝都支棱了一下,他看着被容兼优雅的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盏,犹犹豫豫片刻,便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清香,余味回甘。

    “好喝,”幼帝一下子高兴起来,“宫人冲的那些总是太苦,教孤觉得难以下咽,还是容卿这儿的好喝,清香不苦。”

    “多谢陛下。”

    容兼微微一笑。

    他单刀直入问:“敢问陛下来此,是有何要事?”

    幼帝眼珠滴溜溜一转,“自是有事想请教。”

    他诚心为难容兼,便把事前故意准备好的那些刁难倒了蒋太傅的问题都拿出来发问。

    然容兼却似乎毫不觉得为难似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笑意吟吟,出口便成文章,有理有据,引经据典,旁征博引。

    一来一往,竟是对答如流。

    这当口,幼帝,楚琉越,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摄政宁王容嘉的这个弟弟容兼,确实是自己太傅的最佳人选。

    面对老师,自当谦恭,便是九五之尊也一样。

    于是楚琉越站起身,毕恭毕敬向容兼作揖,“容卿,不知孤是否可以请您做孤的太傅?”

    “云闲不良于行,学识浅见,怕是难当此大任。”

    容兼毫不犹豫一口回绝。

    楚琉越愣住了。

    他不死心,脱口而出:“可是做朕的太傅很好,好多人都想。”

    到底幼帝心性还是个孩子,容兼闻言,忍不住真的轻笑了一声,给幼帝拿了一块松瓤鹅油卷,见幼帝委屈巴巴开吃,方才笑着解释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他们的想法确实是这样的,只不过云闲和他们不同,云闲只想寄情山水,看看书赏赏画罢了。”

    “做孤的太傅,难道便不能了吗?”容府的松瓤鹅油卷做得也是一绝,幼帝不自觉咂咂嘴,回味了一下,方才开口,他歪了下头,“孤的太傅又不是天天每时每刻都要上课的呀。”

    容兼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笑。

    不管怎么说,容兼都没答应,只是笑眯眯的招待幼帝用茶用点心,又招待幼帝在府内用了午膳后,方才亲自把幼帝送出了容府。

    幼帝直到坐在马车里,都还有点懵逼。

    “……容云闲怎么,和容悯成一样麻烦?”

    搁了好半天,他才蹦出这么一句,对着自己的近身内监气鼓鼓抱怨。

    近身内监笑道:“但依着奴看,陛下似乎很喜欢容云闲。”

    “……啊。”幼帝支支吾吾,涨红了脸,“容云闲确实很有才学,孤想让他当孤的老师。”

    “那么,陛下下个诏不就可以了吗?最多提前和摄政王知会一声。”

    楚琉越小脸一垮,“不行不行。我要努力让他愿意收下我,如果强行下诏,不是拿着权势压人么,父皇……先父说过,那是不对的。”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华澜门外。

    过了华澜门,再过一道门,便进宫了。

    一声长长的唿哨声忽然响起。

    楚琉越住了话口,有些莫名所以,“孤好像听到……?”

    话音还未落,主仆二人同时看到一只长箭忽然自窗外飞过,“咻”一声落在地上。

    楚琉越慌忙一缩。

    “杀啊!”

    窗外一声高喝,便是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护驾护驾!”

    训练有素的侍卫们纷纷围了上来。

    纷乱中,忽然响起接二连三的惨叫声,还有护卫惊恐的声音:“——摄,摄政王千岁!”

    一个时辰前,常杉匆匆进了宫内被摄政王暂时征用的书房。

    “主子,他们有大动作,所有的人现在都在我们的人的暗中监视和控制下了。”

    容嘉闻言,抬头,冷冷笑了一声,“好极了,如果连这个机会他们都不会抓住的话,那就只能让他们悄无声息的去死了。”

    他嘴唇微微一翘,“现在这样热闹的收尾,他们应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常杉低声应了一声。

    “走。”

    容嘉随手抄起长剑,不疾不徐向外走去。

    “送他们一程。”

    “是。”

    埋伏在华澜门外,意欲伏杀大周幼帝的各国细作,虽然数量可观,但暗中盯着的摄政王亲兵们,可也都不是吃素的,纷纷埋伏着他们。

    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提前动手吗?如果陛下有个什么万一——”

    常杉见容嘉迟迟不发令,似乎是没有什么出手的意思,大着胆子小心翼翼问询。

    “那又如何?”容嘉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大周皇室的正统血脉后裔,不是还有一个吗?”

    还有一个?

    ——长公主殿下?

    常杉惊得目眦欲裂,“主子,这话——”

    容嘉哼笑一声,“怎么,不信?”

    怎么不信?

    常杉和常淞一样,都是从两位容公子幼年时期便一直侍奉左右的随扈,他亦是十分清楚容嘉的脾性和过往。

    是以常杉小心翼翼委婉道,“可长公主……重视手足之情,一定会很伤心的。”

    容嘉果然微微拧眉。

    “行吧,”他道,“务必保证陛下安全。”

    常杉松了口气。

    此时,马车已经驶入视线中,唿哨声方起,容嘉便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他的人率先蹦起来,抢在对方前面放了一箭,算作宣告。

    细作们不知所以然,纷纷跳出来一边喊杀一边冲上前去,除了负责射箭那人傻乎乎懵了一瞬,下一刻,他被人干脆利落的一刀割了喉咙。

    浓重的铁锈味渐渐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容嘉和他的亲兵们毫不留情,手起刀落,便是一片鲜红飞溅。

    他的人很快,便主宰了整个战场。

    华澜门外,一地鲜红。

    原本喧嚣纷杂的声音也渐渐归于平静,直至最终只有一道求饶声:

    “救……救命,饶了我!饶了我!”

    “怎么?”

    容嘉冷笑一声,“有胆子这么做,却没胆子接受失败的下场?”

    他执着长剑,慢慢地一步步走近。

    那细作浑身抖如筛糠,仿佛看到了黑白无常的迫近,他差点吓尿了裤子。

    “……我,求摄政王饶了我,我什么都能说,什么都可以——”

    “也罢,就剩你一个活口了,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老实的心思……”容嘉冷冷笑了一声,“希望你还能派上点用处。常杉。”

    常杉应了一声,立马着人把那细作拖走了。

    “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容嘉走向幼帝车驾,漫不经心随意套一句告罪的话,掀开车帘。

    车内,楚琉越正被警惕十足的内监紧紧护在怀里,见状他伸了个头,看了一眼外面景象,顿时惊愕:“这——”

    容嘉一把将幼帝从车驾里拎小鸡一样拎出来,语气不甚关心更像是随意般问道:“陛下可还好?有无受伤?”

    楚琉越瑟瑟。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直白的杀人场面,他又年幼,当下憋不住,“哇”的干呕了两声。

    “还好,没有尿裤子。”容嘉冷冷笑了一声,仍旧提着小皇帝的后衣领。

    “这些都是什么人,竟能潜进皇城之中?”

    华澜门在区分皇城和坊市的元郡门之后,其实已经是皇城的一部分了。

    楚琉越心下惊骇。

    “陛下无需惊慌,各国细作鱼龙混杂,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今天能杀得,明天也能杀得。”容嘉淡淡乜斜他一眼。

    楚琉越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本能告诉他,这位摄政宁王容悯成,定然是已经把那些细作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

    ……留到今天才当着他的面处决这些人,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为了让他能够看清现在的局势。

    他也确实看明白了。

    楚琉越不得不承认,自己尚且稚嫩,这个大周的江山,确实需要有容嘉这样一个铁血手腕的人帮自己坐镇。

    目光再度触及到地上那堆血肉模糊,他控制不住自己生理性的反胃,继续干呕。

    容嘉嫌弃地将幼帝随手扔给正站在一边待命的手下。

    “把这些都清理了。”

    幼帝此时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忙忙喊叫着吩咐自己的随侍内监:“汪公公汪公公!赶紧命人去拦住我长姐——啊不,长公主!不许她来接我——孤,不许来接孤!”

    ?!

    容嘉霍然转身,脸色阴沉,“常杉!”

    “常杉这就去。”

    几乎是立刻,常杉就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意思,急急忙忙作揖,抬步就走。

    但是他们都晚了一步,便是这个当口,大周尊贵的长公主,楚诗薇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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