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后,容嘉径自离开了皇宫。

    最近忙于国事,他已经许久没回容府。

    容府现在已经挂上了“摄政王府”的牌匾,下马时,容嘉扫了一眼,只觉兴致缺缺。

    他下马快步入内,打算拿完东西就回皇宫。

    辘辘的轮椅声响起。

    容嘉原本欲往内院行去的步子停了。

    “三哥。”

    是容兼。

    他的弟弟。

    偌大的容府,曾经人数众多的容家子弟,如今除了他,却是只剩一个容兼了。

    容嘉自是不会,也不能不管他。

    他伫足等着容兼被随扈推着上前。

    容兼侧头,轻轻笑了一声,“兄长,云闲还未祝兄长得以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容兼,正是字云闲。

    容嘉随意“嗯”了一声。

    “难得兄长归家,不如同云闲喝杯茶?”容兼观察着容嘉的神色,口吻保持着温和,又加了一句,“不会耽误兄长太多时间的。”

    “也好,你先备着,我拿些东西,再去你院中找你。”

    容嘉应下。

    容兼欣然,立刻命自己的随扈常淞将自己推回房中去备茶水了。

    两刻钟后,容嘉更衣沐浴换了新衣袍,来到了容兼的院中。

    容兼正坐在院中石桌边等他,桌上备好了茶水。

    见他来,容兼便挥手喝退了常淞,院内只余兄弟二人对坐。

    容嘉没有开口,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入口清香,余味悠长。容兼泡茶的手艺向来出众。

    “兄长,”容兼见他放下杯子,方才徐缓道明来意,“父兄功高震主,又不知收敛,张扬过甚,以至小人谗言,奸佞相迫,使得我容家落得潦倒境地,如今好容易才摆脱,兄长为何又应承了摄政王之位?这岂非是……”

    “那又如何呢?”容嘉冷笑一声,“可不是我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容云闲,是那个皇帝老儿自己将这权柄送到我手里来的。”

    “兄长一定还得了别的作为交换。”

    容兼口吻平和,一星半点的疑问都没有,而是陈述性的语气。

    “不错,果真是了解我。”容嘉笑了笑,笑意却未及眼底,他语气冰凉,“因为你是容云闲,所以我才会这么警告你——容云闲,如果换了是别人跟我说出这句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窥探你的把柄和秘密吗?”

    容兼却毫无畏惧,只是苦笑一声,“我已经是个废人,这条命都是你为我保住的——要杀要剐,听天由命。”

    “大周长公主为妻。”

    容嘉却只是说了这七个字。

    容兼惊讶地瞠大了眼,旋即竟像是既意外又在意料之中一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果然应该如此。”

    旋即他正色,“今上虽年幼,却未必不是可造之材。摄政王之位,实是个烫手山芋,尽早脱身才是上策。”

    兄弟二人沉默片刻,容兼继续轻声道:“且,今上若是亦对容家……无异于引火烧身。”

    “不错,”容嘉道,“我欲为今上安排太傅,勤加教导。”

    容兼点头,“是好事情。”

    旋即他抬首看向院内梧桐,轻轻笑了一声,“悯成哥,虽然我知道,平心而论,从大局出发,短时间内,这大周仍是需要摄政王,而且……非你不可,但我实在不愿容家趟进这淌浑水。”

    “如今大周内忧外患,内忧有三,一为今上年幼资历尚浅,二为权宦勾结祸乱宫闱,三为吏治不清百姓困苦。外患有二,居于西楼兰狼子野心,居于北漠北虎视眈眈。”

    容嘉喝了一口茶,冷冷笑了一声。

    “是以大周需要手段雷霆万钧的摄政王辅国,方能镇住上下里外,保住这风雨飘摇之中的大周江山,”容兼轻轻叹一口气,“你南征北战,军功赫赫,杀伐决断的魄力自是无人可匹及,怪不得那老皇帝死前无论如何都想要你应承——甚至不惜舍弃他最宠爱的小公主,以此为代价相换。”

    “你错了一处。”容嘉好整以暇。

    容兼微微一愣,旋即立刻便意会,笑了一声:

    “是,确实错了一处。”

    他也跟着喝了一口清茶,方才续道:

    “明面上似是以公主为政治筹码了,实际上还是护着公主,为公主找了一个再可靠不过的归处,教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便是皇帝去世后,也无人可欺。”

    容嘉轻轻哼笑一声,却是换了话题:

    “容云闲,我看你真是人如其名的闲,既然如此,何不替兄长分忧?”

    “啊?”

    容兼不解其意。

    “你虽不良于行,但眼界开阔,懂得以大局观为重,适宜天子太傅之位。”

    “便是我能做,我也不能做。”

    容兼却一口回绝。

    “容家已经出了一个时刻约束幼帝的摄政王,不能再出一个天子太傅了。”

    “如何不能?”

    容嘉冷笑。

    “与其不做什么都被人无端猜忌,倒不如随心所欲,便是真坐实了,又有何人,能奈我如何?”

    容兼苦笑。

    “悯成哥,君子礼义那些圣贤书,可是都忘诸脑后了?”

    容嘉笑一声,将手中茶杯放下,“我何曾需要过那些?”

    他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容兼目送容嘉远去,直至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轻轻摇了摇头。

    三哥……已经变得就连他有时候都会觉得陌生了。

    但因为,他是同容嘉一起走过来的,最是清楚那些过往,所以他什么也不能说。

    容嘉刚返身进宫,就有内监迎了上来:

    “摄政王千岁,陛下有请。”

    幼帝?

    容嘉应了一声,旋即跟上。

    幼帝此刻不在议事堂,而是在天子书房里,端端正正一笔一划的抄写着帝王策论。

    虽然只有十岁,然而楚琉越已经像是个小大人般稳重自持了。

    勉强倒还能算是个可塑之才。

    容嘉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大不韪,同皇帝行过面上的礼节便单刀直入:“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孤听闻,摄政王要为孤找一位太傅教导。”

    “正是。”

    楚琉越放下笔,抬头认认真真询问容嘉:“摄政宁王是觉得,孤如今用的蒋太傅不好吗?”

    “蒋公么,两朝太子少师,自是才华横溢,”容嘉口吻很淡,“只是蒋公未免过于心慈手软,魄力不足,由他教导陛下经史子集还可以,然而他眼光短浅,文人气节又太重,无法教导陛下真正的帝王之术。”

    “孤听宁王之意,像是已有中意人选?”

    楚琉越皱了皱小脸,怀疑道:“难不成卿要亲自教导孤?”

    “国事繁重,臣没空。”容嘉拒绝的更坦率干脆,“臣有一弟,名兼字云闲,由他教导陛下帝王策论很合适。”

    这就不是询问,是通知了。

    楚琉越不悦。

    “臣弟不轻易收徒,陛下若是想要臣弟为太傅,需得亲自登门求学。”容嘉才不关心楚琉越是怎么想的,径直道。

    他瞅着这小皇帝还能算顺眼,愿意多说两句话多提点他两分的原因,无非是因着眼前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崽子是楚诗薇的弟弟,而且,眼下这小皇帝长得倒还有几分像幼时的楚诗薇。

    小皇帝气鼓鼓,“他能给孤当太傅是天大的福气,竟还要孤求他?”

    “天子此意是天子贵为九五之尊,能够无师自通,无需拜师求学?”容嘉嘲讽地笑了一声。

    小皇帝本想发脾气,但是细细一想却萎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认错,“摄政宁王所言极是,是孤失言。”

    “陛下若是不服,可以尽试臣弟,若臣弟才疏学浅,不能堪当陛下太傅重任,臣为陛下另择。”

    容嘉看着鼓着脸颊的小皇帝,脑中想起的却是幼时鼓着小脸,像个白色糯米团子的小公主,语气也不自觉软了一分。

    楚琉越应了一声,此时他的随侍内监悄悄来报:“陛下,长公主病了,着沉香来说了一声,说是今天不能来看您了。”

    “阿姐病了?”楚琉越一下子坐不住,“请医官瞧过了么?我要去看阿姐!摆驾摆驾,孤要去长公主宫。”

    “这……”内监看了一眼身边摄政王的眼色,见他并未面露不愉,方才应了声,“是。”

    “摄政王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走了两步,小皇帝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容悯成,连忙折身。

    “长公主生病,臣愿同陛下前去探望长公主。”

    容嘉淡淡。

    我去看我阿姐你凑什么热闹?

    你愿意?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楚琉越气鼓鼓,但又找不到理由拒绝,还怕惹恼了摄政王,连自己都捞不着去看阿姐,只能气呼呼甩了袖子,默认了。

    来到长公主宫时,楚诗薇刚被叫起来吃罢了稀粥汤药,倚在床榻边翻弄新奇的小玩意儿。

    她在内室休憩,而摄政王是外男,自是不便入内。

    幼帝顿觉心情好多了,把容嘉丢在外厅就打算跑进去找自家阿姐。

    容嘉却一把捉住了楚琉越,在楚琉越不满的目光中,轻轻击掌,旋即他身后随扈常杉送上来一小盒精致的点心。

    “探病要备礼,这是给长公主的。”

    是什么?

    楚琉越接过,“……芙蓉楼的点心?摄政王有心了。”

    说着,就试探性往内室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见容嘉没反应,楚琉越像是生怕他再来拦一样,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就飞快跑进了内室,身影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阿姐~我来看你啦!”

    愉快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然后内室那边便是絮絮听不清动静的声音。

    容嘉在外厅丁香和沉香紧张的注视下,淡然的一拂衣袍,坐了下来。

    摄政宁王尊贵如斯,既然坐了便不能不上茶,沉香一个眼色,立刻便有婢女沏了顶好的明前龙井战战兢兢奉上。

    他端起茶盏,慢慢地啜了一口。

    内室里,楚诗薇则是同楚琉越说着话。

    “阿姐这些时日劳心劳神,可千万一定要养好身体。”

    楚琉越皱着眉头,口吻老气横秋,这幅模样成功逗乐了楚诗薇。

    “是是是,我的弟弟,现在真是也越来越有父皇的样子了。”

    “那是。”楚琉越得意的撇撇嘴,举起手里盒子,“芙蓉楼的点心!吃不吃?”

    “现在吃不下了。”

    楚诗薇道。

    “那可是芙蓉楼的点心哎,公主,芙蓉楼的点心一块难求呢,便是排队都要排好久,要不就吃一块看看吧?别辜负了陛下的好意。”

    今日在内室近身照顾楚诗薇的是墨香和檀香,檀香也是先皇后派来,从小就跟了楚诗薇的大宫女,听到这话,连忙自皇帝手中接过,打开了点心盒子,哄楚诗薇再吃一口。

    “那好吧。”

    点心的香气随着盒盖的开启,一下子弥漫在屋内,盒内工工整整摆放着十二块造型精美的花型芙蓉酥。

    楚诗薇禁不住拈起了一块,轻轻咬下一口。

    花型酥衣又酥又香,入口即溶,豆沙馅儿又绵又甜,唇齿留香。

    是真的很好吃。

    楚诗薇满足地弯了弯眉眼。

    楚琉越却在此时耸耸肩,“这是摄政王准备的。”

    摄、摄政王哦?

    ……那不就是,容嘉吗?

    一时间,楚诗薇只觉得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墨香却像是看出她的矛盾心情,道:“摄政王美意,公主就多吃几口,要不岂不是辜负这么好吃的东西?”

    很好哄的楚诗薇顿时深以为然,也拿了一块给琉越,又分给二香:“我吃不了这么多,你们也吃啊。”

    “谢公主。”

    “谢谢阿姐!”

    一时间,大家都专心于手里的吃食,屋里重归安静。

    楚诗薇和楚琉越各自只吃了两块便都吃不下了,楚诗薇就让檀香拿去分一分。

    见檀香出去,墨香小心翼翼试探道:“公主要不要给宁王千岁回个礼?”

    “这个哪用得着劳烦阿姐?”楚琉越懒洋洋窝在楚诗薇腿边,出声,“摄政王想要什么封赏,孤给他不就是了嘛。”

    那些封赏哪里比得上楚诗薇的回礼啊?

    墨香心里着急,却又不能说出来,只能笑着应了一声。

    好在楚诗薇性子一贯软和善良,想了想,便“唔”一声,软绵绵道:“要得,墨香,把那个我新打好的络子,送去给摄政王千岁吧。”

    墨香大喜过望,连忙应了声,去给容嘉送络子。

    屋内只有姐弟二人,楚琉越撅了噘嘴,不满,“阿姐,你知道吗?摄政宁王要我换太傅,还要我亲自上门去求学。”

    “便是圣人尚师项橐,越弟又有什么不可?是哪位太傅?”

    楚诗薇哄他。

    “是容家那个容兼。”楚琉越不满地哼了一声。

    “容兼吗?”

    楚诗薇是听说过这位的,昔年,那位可是和容嘉一样,郎艳独绝芝兰玉树的翩翩世家公子,只是比容嘉年纪稍小些,风头大都被容嘉盖过去罢了。

    母后同自己说起来时,分明是也很欣赏。

    “也许会是个好太傅。”

    她弯弯眉眼,笑一笑。

    见连自家阿姐都不站在自己一边,楚琉越鼓鼓腮帮子,心不甘情不愿,“连阿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见识见识吧,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做我的太傅。”

    说着便爬起来,“阿姐你好好养病,我就先回去了。”

    “嗯,好。”

    楚诗薇应了一声,幼帝也不要她送,径自小跑出去了。

    厅外容嘉已经接了墨香递来的络子,彼时正拿在手里,缓慢摩挲把玩着。他见楚琉越出来,起身,告辞。

    君臣一同回去的路上,楚琉越先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口:

    “卿觉得,孤什么时候传召容兼入宫合适?”

    “臣弟不良于行,且未答应做天子太傅,还请陛下移驾容府。”

    “……”

    楚琉越按捺住自己的小脾气,“那,什么时候移驾容府合适?”

    容嘉扫了一眼墙角,那里正有一个阴影鬼鬼祟祟贴着墙根,若不是目力过人,断无法察觉。

    “天子出行,自当谨慎,请容臣稍作安排。”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嘴角忽然微微弯起。

    墨色的眼瞳,却寒凉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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