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大概是想在回去前和我求个分明的结果,因此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试图和我沟通。
我知道自己是个心软的人,很多事例可以佐证这一点,譬如我这次没有拒绝她。
我对贝拉的感觉很复杂,不是恨也不讨厌,最开始发现她为了爱德华以身犯险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但是我知道不是。
贝拉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们的世界,自然不知道其中的恐怖。她说她想变成吸血鬼,我也理解,人类有人类的烦恼,血族有血族的好处。只是我感觉自己好像再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向她吐露自己的心事。
我不敢和她说,也怕其他人向贝拉提及。因此一直躲避。
没有什么事情十全十美,我无数次验证过这个道理,到头来还是期望。
贝拉气色比之前好了一些,尽管那些吸血鬼不吃人类的食物,城堡里还是配备了专业的厨师,以备不时之需。
我每天喝着难喝的饮料,已经很久没有食欲去吃那些固态或者液态的东西,凯厄斯每天叮嘱我进食,我反抗过几次,直到后来已经无法下咽,吃进去也会吐出来,他才停止了这种奇怪的坚持。
我身体的变化在提醒我,我正朝着完整的吸血鬼转变。
“你如果真的想好了,我希望你由卡伦家族的人转化。”
贝拉不解地看着我。
“鲜血是诱人的佳肴,我不希望你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后悔”这个词在这几天的对话里出现得过于频繁,我顿了顿,分神片刻,才又接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吸血鬼也是如此。沃尔图里势力复杂,只看实力说话,阿罗想收拢卡伦家族,未必不会对你动手。”
凯厄斯的脾气尚且阴晴不定,阿罗只会更喜怒无常,他平时看起来正常的时候都让人望而生畏,很难想象一旦他下了决心,有什么是他想做而不能做的。
贝拉手指握在一起,不自然地理了理耳边的鬓发,说:“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到一起。
一股巨大的悲伤攀咬上我的心脏。
这些天我焦虑、痛苦、难过,却没有这一刻贝拉拘谨的动作来得使我伤心。
我们回不到在福克斯和加州的时候了。
我突然有些害怕,倾了身体抓住贝拉垂下的手。
“你是不是就要走了?”我问她。
贝拉点头:“卡莱尔和阿罗说好,我没事了。”
“学校那边请好假了吗?查理怎么说?”
“查理不知道,妈妈给他打了电话,说我和她在一起。”贝拉犹豫片刻,“查理问起你,我说你很好。”
“你做得对,查理不能再受惊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了一个吸血鬼男生跑到意大利,还同一伙恶势力抗争了几天,恐怕要带着他那把□□过来宰了爱德华。
“你呢?”贝拉轻声问:“你在这里还好吗?”
“我有什么不好的?”我故作轻松地扬起笑脸。或许是很久没笑,我嘴边的角度有些僵硬,贝拉便有些难受地低下了眼帘。
我放下自己冰冷的手。
贝拉的手很温暖,现在染上了我的温度,也变得不暖和了。
外面是很晴朗的天,湛蓝得没有一丝阴霾。
“我听说吸血鬼很怕阳光,你现在还能出去吗?”
我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他们都裹着厚厚的长袍,我不愿意那样。”
贝拉于是不再多问。
各自沉默。
暖风从窗户缝隙吹起窗帘,深蓝色,隐隐有波纹似的光。
我盯着那出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发酸。
没有人愿意不断揭露心口的疤,若是彼此都在逃避,那么不如不说。
贝拉总是欲言又止,或许她想问我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在福克斯离别的时候为什么要说那样伤感的话,我和凯厄斯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能随意进出房间而毫不遮掩。
就算她问,我也不会给她满意的结果。
最后是我主动打破僵局。
“出去走走吧,难得天气这么好,你可以带着爱德华一起。”
阿罗以待客的礼数招待了卡伦家族一行人,也并不限制他们的出行,面子做得很周全。
贝拉就更是毫无威胁,哪怕是我,在这样虚弱的状态下,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掌控她。
这次海蒂没有跟在后面。
我用兜帽遮住了脸,眼前几乎被完全挡住。
我们没有出古堡,但这里到处是眼线,我得注意不被阿罗发现自己的特殊之处,我无法保证他不会将我当做小白鼠进行研究。
凯厄斯站在远处更高的地方,与阳光一线之隔的墙壁阴影里。
按照人类的感知来讲,这会儿应该很热了。
贝拉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防晒工具,她棕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肌肤在太阳底下更加显眼,像被精心修饰过的画,动作之间是潇洒的姿态。
她并不感到局促,除开与我的交谈,贝拉一直表现得很无畏,这种无畏给她带来了注目。
她的鲜血很迷人,我能听到暗处令人不适的窥伺的恶意眼神。
凯厄斯倚墙站在那里,当我看过去时嘴边展开一个不算浅的弧度。
“让他们闭嘴,太吵了。”我说。
贝拉转过头来看我,又顺着我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你在看什么?”
“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下面的花开了。”
现在是什么时节我分不清,沃尔泰拉像是只有夏季。我不知道这是自然气候造成,还是吸血鬼的无聊能力,明明是畏光的生物,却偏偏要把大本营建在过分光明的地方。
下面的花园里挤挤挨挨开满了漂亮花朵。我在早晨的花瓶里看见过其中一种。
鲜活的怒放的生命,就像我眼中的贝拉。她今年17岁,我能预想到她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原本会比现在活得更加肆意,但她决定成为一个吸血鬼。
我不禁再次想要确定,“你真的考虑好了吗?变成吸血鬼之后,一年两年,查理不会发现你的异常,但是以后呢?你打算永远离开福克斯吗?”
贝拉看着远处,目光凝聚在一朵白色的花上。
她说:“我不想短短几年后,就要接受自己已经老去的事实。”
“你还很年轻,贝拉,甚至连高中都还没毕业。”
“可我觉得我好像已经开始苍老,我想停留在这里,不想再长大了。”
太幼稚了,我想,贝拉将一切想得太简单。
我没有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如果爱德华有点良心,就该阻止贝拉这种不太成熟的想法。
“假如你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你却为了保守秘密而不敢与他们相见,这样也没关系吗?”
“总会有办法的。”贝拉反问我,“这样我就能和你一直一直不分开,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你难道不高兴吗?”
我该为此感到高兴吗?我思考不出答案。
“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冲动或者暂时的向往,以后都不快乐。”
“人生并不只有快乐,我还有很多其它想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贝拉心意已决,我说不出话了。
我贫瘠的思想支撑不出长篇大论的说教,我无法反驳贝拉的观点,我没办法说服她放弃。
我好像一直在同意别人的观点,做一个随波逐流的附和者。
那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感又袭了上来,我其实更希望能在贝拉深思熟虑之后谈论这个问题,但是我没有时间了。我逃避的时候,贝拉已经做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决定。
那就这样吧。贝拉骨子里有种反抗的特质,她很少因为别人的观点而盲从,这个别人当然也包括我。
每个人的精神都是自由的,不应该为世俗的观点而抛弃自我。
“如果你已经非做不可,那么我祝你一切顺利。”
热气拂过我们的脸颊,极低的话音烟雾似的被吹散,消失在不可捉摸的风里。
等我再抬头的时候,凯厄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海蒂来到贝拉身后,提醒到了回去的时候。
“卡莱尔在会议厅。”海蒂说。
贝拉跟着她走了。
我待在那儿没动。
细微又强烈的花香流动着涌过来,我抓住手边的栏杆,吸饱了热量的黑色铸铁变得滚烫,我的肌肤发出星点般的光彩。
贝拉那么想变成我的同类,我却只想摆脱这个身份。
“到底有什么好的呢?”
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还要小心翼翼地提防所有存在威胁的敌人,人类、狼人、同类。
是我不该再试图插手她的人生。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个普通人,就能和贝拉好好生活,或许我以后还会有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以前的不幸会从我的生命中逐渐淡化。
但是都没有,我忘了这是一本小说,我的轨迹从遇见凯厄斯开始失控,贝拉则是爱德华。
但她或许正在渴慕一份与众不同的、疯狂的爱情。
我的过去与未来都难以更改,关于贝拉,我最好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放手。
念头落下的一秒,沃尔泰拉城钟楼传来清脆又厚重的钟声。
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距离贝拉离开,我与她再次分别的时刻又近了一分。
我们都明白这次不同于以往,从此之后,我们都要各自奔赴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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