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踩在积水上, “啪嗒——啪嗒——”,水花四溅。道袍很快被雨水浇湿,贴着他的皮肤, 让他绊倒在地,摔得浑身泥浆。
挣扎着爬起,他脸上布满了雨水、眼泪、鼻涕, 声嘶力竭地喊:“救命!别吃我!呜呜,放了我……”
在他背后, 宅院大门半开半闭。灯光从门里照出来, 昏黄光束被雨雾模糊。停在门口的金车仍挂着两盏灯,散发幽幽的光, 照得金车熠熠生辉, 华美迷人。
且说周口坚猝不及防被撞翻,连撞他的人是谁都没认出来。
听得凄厉惨叫, 他才惊觉。
噢, 撞他的人是袁兄!
怎么袁兄那么害怕?
女鬼崔金山的怪异影子浮现在脑海,周口坚忍不住尖叫。
他慌里慌张地爬起来,跑了几步, 想到万书生还在亮堂堂的花厅里。想喊万书生一块离开, 没敢开口。
犹豫了一会儿,他跑出门, 黑蒙蒙雨幕中传来袁书生的嘶喊。
声音中的绝望和恐惧溢于言表, 让他腿软。
难道袁书生在外面撞到鬼了?
外面疑似有鬼作祟,宅院也有鬼,周口坚左右为难。
发现袁书生的叫声没有变虚弱, 宅院里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他咬牙跑进雨幕中, 刻意压低声音唤道:“袁兄,你在哪?你怎么了……”
袁书生没有回应。
不见星月,夜色深沉,雨无穷无尽。
黑暗充斥世界,衣服被雨水打湿,变得冷冰冰沉甸甸。
周口坚满心仿徨。
他回头,金车和恐怖的宅院仿佛是天地之间仅有的光明,吸引人靠近,却危险可怖。
见到门内的门房,周口坚到底没敢转身抢灯。
“哒——啪嗒——哒——”
积水被踩踏的急促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伴着哭泣。
袁书生没死!还活着!
看了宅院和金车最后一眼,周口坚心一横,循声找到袁书生,拉着他逃跑。
……
雨点敲打屋顶,水流声喧哗。
花厅里,崔金山咀嚼口中的生肉。
万书生讲的故事结束了,她的故事没有讲完,接着往下讲:
“……我太恨了,太不甘心了,魂魄去不了地府也不想去地府,只想报仇雪恨。
“水把我的尸体推到岸边,一个路过的书生看到我的魂魄,想收我为仆。我拼尽全力跟他斗了一把,没赢,只得跟他去卧龙书院……
“不到半年,卧龙书院被雷劈了,书生死了……
“他在雷霆下灰飞烟灭,我在暗处笑……”
从惨死到复仇,崔金山用了一年多。
倘若没有遇到梁稚玉和钩星,她也许会更早完成复仇,也许会死在修行者手里,也许会继续为奴。
不过,那不重要。
她凝视身边的万书生,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一条手臂化作白骨,沾着血丝碎肉。他的眼睛因恐惧睁得非常大,大到眼角裂开,血水流淌。
剥开他肩上的衣服,崔金山感觉到他在颤抖、害怕,她满心都是畅快。
没有看崔金山怎么吃饭,程时晋听着撕咬咀嚼声,脸有些发白。
努力控制住思维,她没有想象崔金山怎么吃饭,只想崔金山讲述的青楼生活。
诗词话本中的青楼女子个个美丽多情,现实截然相反。
崔金山之所以起意离开青楼,是因为染病。
她见过别的女子得病,痛不欲生,而老鸨只会让她们忍,不可能出钱治。她们死了连破席子都没得裹,衣服也被扒光,甚至连头发都剪掉,赤条条地丢到乱葬岗上。
席子要钱买。
衣服也要花钱买,活人能穿的何必浪费在死人身上?
头发可以做成假发髻卖钱,有些人头发少,梳不出高耸的美丽云髻,要戴假发髻。
有些妖鬼喜欢在乱葬岗上游荡,捡尸体为食。
有的人馋肉馋得发了疯,也会去乱葬岗割死人肉……
留在青楼,死了都不得安宁。
万书生讲的故事里几乎没有痛苦。
他说崔金山喜欢他,攒钱是为了嫁给他,为他生儿子续香火。实际上崔金山只是想找个男人过日子,万书生合适,她就选了他。
困在青楼里失去自由的她,活着都难,哪有心思去幻想男人的爱?
殊不知,他看不起她,没想过跟她过日子,带她走是为了抢走她的赎身钱。
……
观世镜里,万书生变成了一堆白骨。
梁稚玉将观世镜放下,打开游戏。
抽奖次数还剩下三次,这段时间她忙于学堂,无暇它顾。
是抽完三次奖,还是凑够九次再抽奖?
思考了两秒,梁稚玉看向窗外黯淡的月色,懒于起床,将三张卡牌翻转。
【百毒不侵】:一星,可免疫的毒分别是蚊子叮咬、竹叶青蛇毒、断肠草毒……
【治愈术】:二星,可治愈大部分疾病伤痛,请自行摸索。
【青楼恨】:四星,规则类诡异,一分钟内随机挑选n(注:n等于该诡异的分裂次数)位幸运嫖客进行惩罚……
上一次抽到的四星卡牌是鬼新娘,现在得到第二张四星卡牌,梁稚玉拿起来细看。卡牌封面一片黑,用猩红的颜料写着无数个触目惊心的字:
“摸一刻钟一百文!
“你想钱想疯了!
“你难道是金子做的?
“五百文两刻钟可以做任何事!
“贵死了!破烂货不值!
“好疼……
“哈哈哈,笑贫不笑娼……
“又怀孕了……
“请称呼她们为‘性工作者’,不要歧视她们。
“婊子无情!
“痛!痛痛痛!
“千人骑万人压……
“嫖是男人的正常需求,卖是女人的自由,男嫖女卖你情我愿,闲人莫管!
“得病了,好难受好害怕……
“出卖劳动力是卖,卖皮肉为什么不行!
“看看男妓吧!他们更可怜!
“连环杀手专杀妓女……
“良家女子为了讨好青楼相公花光积蓄并欠债,进了青楼也要供养相公……”
字写得潦草扭曲,重重叠叠,犹如鬼魂狂舞。
感觉到字上的癫狂、仇恨、龌龊、怨毒、愤怒等强烈情绪,梁稚玉的头皮一阵发麻。
她凝视卡面,将这张卡牌释放。
卡牌缓缓地化作灰色,新的规则类诡异降临世间。
透过灰色卡牌,她看到【青楼恨】的第一个惩罚目标染上梅毒,没多久就从一期发展成二期,朝着三期狂奔。
他的皮肤上出现一个个疱疹,人们看到了,发出尖叫,争相远离他。
疱疹不痛不痒,这个嫖客感到迷惑,往身上看了看,也被吓坏了:“啊啊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不上嫖,他赶紧找医师。
医师见到他,大惊失色,抓起扫帚指着他说:“别过来!”
“怎么治?”
“等死吧!”
“不!我不想死,求求你给我治!”
“都说治不了!你赶紧走,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医师拿扫帚赶走嫖客。
嫖客骂骂咧咧地去找别的医师。
大晚上的,医馆药铺早就关门闭户了,他没找到几个医师,他们都像第一个医师那样不敢碰他。他的手指、小腿、手臂肿胀结节,皮肤溃烂,五官变形,思维迟钝。
就在绝望时,他看到一家开门营业的医馆,踉踉跄跄地闯进去。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在里面坐诊,见了他也没害怕,问他:“你想要什么?”
“治病……求你救我……”嫖客虚弱地恳求。
老太太笑容温和,答得容易:“可以啊。”
不一会儿,恢复正常的嫖客走出医馆。
他的皮肤不再溃烂,却长出老人斑,松弛褶皱,嘴里的牙齿几乎掉光,没几步就倒在路边,慢慢断了气。
长夜迎来黎明,早起的行人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尸体,一脸晦气地绕开了。
太阳升起时,尸体被抬走。
罗异司的奇士为其招魂,没招到:“又是死于禁忌的可怜虫!不过,医馆禁忌弄死的人常常难看不到哪里去,这家伙怎么这么老?”
更多的尸体送来,仵作看到就害怕,不敢接近:“噫——去青楼窑子嫖,得了这种治不好的病,真是……真是自作自受!”
“得病也不会一下子病死四个!”一位玄衣卫猜测,“可能是新禁忌出现了!”
没多久,罗异司知道别的城池也有人病死。
死掉的人都去过青楼、窑子。
毫不犹豫地,罗异司派人封锁青楼窑子,又找来死囚重复死者在青楼、窑子做过的事,想在最短时间内摸清新禁忌的害人规则。
且说程时晋辞别了太太,随着人潮走进城门,小心地绕开地上积水,在墙上看到朝廷张贴的新告示:
“即日起,禁止所有人去青楼、妓院、勾栏、窑子等地方,违者后果自负!
“近期,朝廷发现一种可怕的疫病在青楼、窑子等地方出现,感染者必死无疑,请大家爱惜性命,切忌以身试险……”
人们聚在告示下议论纷纷:
“听说又有新禁忌了,这疫病怎么回事?”
“哼,我亲眼见到逛窑子的大壮染病,熬不到天亮就死了!招魂的来了,招不到魂!大壮绝对是新禁忌害死的,朝廷到现在还想隐瞒!”
“窑姐儿不能找,以后我岂不是想爽一把都爽不了?”
“嘻嘻,你可以让窑姐儿去你家。窑子不能开,窑姐儿赚不到钱,肯定比你着急!”
“老婆不能买,窑子也去不了,咱们以后怎么活?难道要做一辈子没尝过女人滋味的倒霉光棍?”
“怕什么呀,禁忌不知变通,你耐心等一段时间就知道禁忌有什么漏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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