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 野草枯黄,梨树李树柿子树在落叶,水田里一串串的稻穗正在成熟, 鸟兽似乎都长胖了。
早上出门时林叶儿衣服穿得薄,天却冷得快, 下午未过半,温度就降低了。她骑着驴,在凉风中紧了紧衣裳,思忖着回家后煮一碗姜汤喝, 免得受寒生病。
“我家在前面。”领路的老太太跟她说,“让你走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 看病钱给够就好。”
林叶儿看向前面的几座泥砖房屋,这里是山窝窝, 离镇上较远。本来她不愿意来的, 是老太太求了又求,她硬不起心肠拒绝,才来了。
路上, 老太太跟她讲了家里遇到的怪事。
她儿媳有孕,害喜并不严重,就算有新禁忌也没耽搁到儿子。可是老头子不知从哪里听来奇怪的习俗,不许怀孕的儿媳做这做那,说做了会冒犯胎神。
儿媳有个哥哥在罗异司, 不信忌讳。老头子忌讳多, 她避着他给孩子做衣服, 做到一半没藏好, 让老头子发现了。
“针线不可以动, 你怎么动了?”老头子一把夺走针线和小衣服,害怕地看儿媳显怀的肚子,伤心地说道,“你这胎估计保不住!针那么尖锐,讲过多少遍了,你别碰,碰了会冲撞胎神!衣服不能缝,你缝,孩子出生后耳朵长在肉里,嘴巴张不开,你说怎么办?”
“胎神又不是禁忌。”儿媳觉得老头子多事,“我娘是裁缝,我快出生时她还在忙着缝补呢,也没见我出生后哪儿不好。”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头子深深叹息,放下针线和小衣服,不再管儿媳。
“我生孩子时也动了针线,孩子好端端的!”老太太埋怨老头,“儿媳爱干什么随她去,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啊?”
老头子看着门口发呆,忽然指着一处:“那里是不是有个小孩子?”
小孩子?
循着老头子的目光看去,老太太没有见到小孩子。
当天晚上,一家人让婴儿哭闹声吵醒了,点了灯一看,家里什么异常也没有。
熄了灯躺下再睡,他们又听到哭声。
好容易熬到天亮后,老太太听到儿媳的呜咽,儿子开始哀声喊肚子疼。
生育之苦这禁忌悄悄降临了。
儿媳肚子疼,连累得儿子跟着疼,正是腹中的胎儿在闹。找人来看,煎药吃了,夫妻俩还是难受得吃不下也睡不着。
既然求医问药没有用,那就找懂门道的人给看看呗。所谓的门道,便是风水八字之类跟鬼神沾边的东西,女的做这行叫神婆、女巫,男的叫神汉、先生。
平时老太太信菩萨拜神,拿了儿媳儿子的八字找邻村先生,说是动针线冲撞胎神,请一道安胎符就安生了。
一问安胎符多少钱,一两银子!老太太人听得都懵了,这得多少斤猪肉?奈何儿媳耐得住肚子疼,儿子耐不住,她只好回家拿钱给先生。
将安胎符请回家,说来也奇,儿媳不疼了,儿子不疼了,夜里的小孩哭声没了。
安胎符灵验!
先生灵验!
可是老太太舍不得花掉的那一两银子。
这日,老太太听得邻居说镇上来了个厉害女巫,专治生育之苦,还是河神庙的庙祝,在梦里得了河神娘娘传授的治病法术,治好了很多人。老太太心想自己挺久没上街了,索性去镇上瞅瞅女巫。
结果她瞅见一个胎位不正的孕妇,大的小的都危险,林叶儿一出手,母女平安。
好本事!该请回家瞧瞧。
老太太的家是砖瓦房,她见林叶儿怕冷,借了件衣服给穿上,又是煮茶招待又是拿草料喂驴子,很殷勤。
才煮的茶水太烫,林叶儿还没喝上,老头子背着手回来,指着门让她走。
“胎神不能见怪人,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他说。
“她是河神教了本事的庙祝!”老太太打了一下老头子,“你乌鸦嘴,别瞎讲!河神是天庭封的正神,有庙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儿媳坐在厅里,啪的一声嗑瓜子:“见都见了,还能怎么着?”
被拂了面子,老头子气得发抖:“你们触犯忌讳,以后休要后悔!”
迁怒地瞪了一眼林叶儿,老头子坐下来,拿起水烟筒,弄得厅里全是烟味。
儿媳咳嗽。
老太太抓起闲置的蒲扇用力扇了扇,将扇子砸在老头子头上:“爱抽烟出去抽!成天胎神胎神的,你抽烟不怕熏坏胎神?一把年纪了还搁这作妖,你当你是小孩子!”
赶走老头子,老太太询问林叶儿:“您看出啥了?”
林叶儿的手掌贴在儿媳微微凸起的肚子上,又用耳朵贴上去听了听,说:“孩子很健康,但是孕妇身边有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老太太想到鬼怪。
“会冲撞人的脏东西。”林叶儿从身上的挎包里取出一道平安符,递给儿媳,“带在身上能赶走脏东西。”
“这个要多少钱?”老太太看到平安符就害怕。
“五十文。”林叶儿说,“你去庙里买,四十文就能买到。”
“呼——”老太太拍了拍心口,“不贵!我买得起!”
儿媳接过平安符,掏出安胎符给林叶儿:“这道符我还带不带?”
两道符不小心碰了一下。
平安符没事,安胎符上的线条和符文动了动,冒出一缕不祥的黑气,缓缓消散在空中,留下些许难闻的臭味。
啪的一声,安胎符掉在地上,儿媳抓着平安符,快速后退,面有惧色。
看到安胎符的异象,林叶儿也吓到了。
以庙祝身份行医好些天了,怪事她没遇到过,直到现在。
过了一会儿,林叶儿捡起安胎符,看不透它的玄机。她在屋旁找到流淌的山溪,将手泡在水中,默念碧华神女的名,询问究竟。
少顷,她把安胎符放进溪水里,得到回复:“这是野神做的符箓。”
林叶儿把神女的话告诉儿媳和老太太,两婆媳态度一致地请她带走安胎符:“……不知那先生如何得的这种东西,万一他跟那个烧死的神汉差不多,都害人,那咱们可就惨了!”
求林叶儿去解决先生。
问题是,林叶儿会看病,不会斩妖除魔。
邻村那先生的名声林叶儿听说过,能治妇人不孕,至于他怎么治的……
马回春偶然讲过,除了干那档子事,还能怎么治不孕?
有的男人没本事让老婆怀孕,赖老婆不能生。
但是他要延续香火,不能没有儿子,便让老婆去寺庙住一晚,或者找先生之类的人“治”不孕。住一晚、治一次没怀上,多住几晚,多治几次,到怀上孩子为止。
老婆不愿意?不愿意也要愿意!
裹着老太太借的衣服,林叶儿骑到驴背上,对老太太说:“娘娘不会不管这事,你们耐心等待吧。”
“仙师你……你还有没有防脏东西的平安符?”老太太搓着手,“我也想买一道。”
有钱一切好商量,林叶儿做了买卖,夹了夹驴肚子,让它赶紧回家。
此时,三位女神共聚土神庙。
碧华神女先说林叶儿传递的消息,送子娘娘接道:“冬至也遇到胎神了,让它扑进肚子,我费了不少神力上身她,受限颇大,斗不过那腌臜玩意。”
阴沉着脸,在胎神身上吃亏的送子娘娘寒声说:“胎神不除,我们安稳不了!”
段小琴让画灵庙祝跟在马回春身边学习,马回春听到胎神传闻时,她直接遁地过去,抓了个小玩意:“你们看,这是何物?”
一个惨白肤色、四肢细瘦、头大身子小的小鬼在她手里虚弱地挣扎。
“孩子夭折后变的鬼。”送子娘娘的神职与孩子有关,一眼看出孩子的来历,“这是横死的孩子,怨气重,让人抓了炼成小鬼,没法投胎,怨气变得更重。”
她摸向孩子,神力流动,小鬼渐渐安静下来,看着娘娘,化作光点消逝。
送子娘娘叹了口气:“胎神作的孽。哪家不敬它,它祸害哪家。我十几年前就听说过胎神,人害怕它,供着它敬着它,给它香火,它能不作祟吗?说它作祟,不如说它是凡人胡乱信神拜神酿成的恶果。”
“照你这么说,我们灭了胎神,新的胎神会冒出来?”段小琴问。
“对,只要凡人忌讳胎神,它不会死。”送子娘娘解释道,“我们也是,香火不息,则神座长存。”
“我若不能长存,神座长存于我没有意义。”段小琴说,“走吧,我们去见识一下胎神。它没有庙,没有像,还跳出来争夺香火,我怀疑它入魔了,人们对它的忌讳、畏惧都能让它变强。”
左手牵神女,右手牵娘娘,段小琴跺脚,带着两位女神遁入冰冷黑暗的地下。
这遁地术与土神的传承无关,是她从寄身木偶的侏儒大盗身上学的,她还得到了别的与大地有关的神道机缘。
不然她何必费心谋算一个不起眼的乡下土神之位。
没多久,三位女神来到隔壁县城。
天气寒冷,黑夜来得早,各家各户忙着做完饭,好赶在天黑前吃饱睡觉。秋风卷起路上的几片落叶,路边的民居传出婆婆呵斥儿媳妇的声音,话语极刻薄难听,伴着孩子的哇哇哭。
“再哭就把你扔了,让恶鬼把你捉去吃了!小丧门星,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哭死你得了!”
“娶了个懒媳妇,就像娶了个祖宗!别人都吃上饭了,你还没淘米,难道想让我这长辈给你们做晚饭?”
“我、我怀了,白天问了神,说是男孩……”
“什么?”声音陡然拔高。
“是真的,我很快能有儿子了!”这是年轻的男声,“你别责怪我媳妇,她身体不太好,万一这胎有个不好,我也得倒霉!夭寿的禁忌……”
“哎呀你们不早点说!歇着,歇着!怀了男娃就别乱动,晚饭我做……”
树的阴影里,段小琴掐诀施法,告诉两位女神:“禁制升起来了,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出不了禁制。”
送子娘娘和碧华神女一前一后地进去,联手对付寸步不离地跟随孕妇的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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