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不得有多少次寄魂于死尸上,每一次她都当自己重生了。
月光很暗,密密麻麻的树枝挡住这微薄的光亮,周围便越发黑暗。
被挖开的坟里没有棺材,只有破草席,草席中有具年老女尸,龙女提灯在侧,她用灯笼的光芒去照亮女尸面容,顾隐之往里探头一瞧,瞧见尸体的模样后,她叹了口气。
她不能挑了,也不能再等了。
抓住锄头的手已经不算手,那只是两只血淋漓的白骨爪子,爪子现在正紧紧箍住木柄,脓血从木柄上不断滚落,腐烂的尸肉一块又一块的往掉下,血水流入脚下的泥底,腐臭顺势蔓延开来。
她身上这副尸体用的时间也不长,才几天而已。前些时候她还在给尸体好好保养,用香熏,用药泡,就想它烂的慢一点,好像都不大顶用。
再说,晚上这一顿激|情刨坑过后,她身上的肉掉的差不多了,就连骨架都快散了。她现在的样子十分滑稽,龙女一边捂住自己的口鼻,一边从脏兮兮的白骨臂上取出这枚朱砂手镯,将手镯塞进大娘手臂上。
得了尸体的镯子红光忽明忽暗,这束光顺着尸体的手臂慢慢往肩膀走去,从肩膀走遍全身,待红光消失后,草席里的尸体一下子睁开眼,她揉揉眼皮上的泥沙,使劲敲击自己的腰和腿,试图让其恢复知觉。
但是,尸体实在是老,骨质太疏松,她敲着敲着就停下手,妈蛋,搞不好又会断骨散架。她伸手扒住周边的泥,努力坐起来。一旁的龙女看见顾隐之这副模样,也只能自己动手将一地的骨架丢回坟坑后,她重新将坟埋平,趁着月色离开了乱葬岗。
她用尸体也是不得已。虽然盛朝主张人和妖同住,她也不能这样任性的用骨架行走人世间。
大仙楼开业的时候赶上新皇登基,盛京亦是热闹非凡,前不久,能让人妖都尊敬的开朝皇帝不日前刚刚升天。
午时,她正巧赶着出门去瞧瞧登基大典,但本烈阳当头的时刻时候突然间暴雨如注。路上积水横流,她不敢出门,这样激烈的水流会冲掉她脚底的肉。雨珠四处乱跳,她刚到门口又往里撤,唯恐雨珠溅到尸体。
她将门稍微往前推,挡住雨珠,她坐门后,看着外头。屋檐下聚起避雨的人,雨声都盖不过的声音传入店里。
“那个,新皇发令了!”
“知道啦,斩妖违法,和妖精成亲得要妖族剥去妖丹。”
“啊,那妖不是死了?”
“不晓得。国师府那边还不准让妖使用灵力呢!用法术就有镇魔将收拾呢。”
“……”
“从前不是这样的。”
“新皇帝,不一样了。”
屋檐下避雨的路人一直闲聊,他们的语气有焦虑也有平常,焦虑不安的大概是开医馆的,他们需要妖精做郎中治病救人。
政策是变了,皇城里年年有新闻,属今年最震撼。
从前她住山头,都听不到这些消息,而今下山,却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仔细一想,还真像从坟里爬出来的样子。后来在城里呆了些时日,她才晓得,今朝是古盛。盛朝,一个她从没听过的古国。
赶巧的却是,上赶着大仙楼开业时,皇令便说不准收妖——
那她的镇宅符算是要大卖了,她乐得思绪都要飘远了,可能,前生身为哲学废真是穷怕了。
雨越来越大,等不及的人便冲出雨帘,一路飞奔回家。也有人对新开的店有兴趣,他们不断的往店里探头,初开的店冷清的很,自然没什么人。顾隐之准备好的噱头都没打出去,雨就下疯了。
“大娘,您这卖什么的?”
有人瞥见坐门后的顾隐之,他一句大娘,顾隐之愣住,她还没反应过来。
“符。”半晌,她幽怨的答道。
雨来的快去得也快,等雨彻底停后,路上有不少官兵来回巡逻,将各门各户都用长矛拦起,不让人行走。瞧这架势,应是皇帝要回宫。
她站起来,想瞧瞧新帝的模样,却被拥堵的人群给牢牢挡住视线,她什么也不曾看见。于是,她便差使新来的小厮将顾隐之给的店招旗帜挂在檐下,才离开的官兵看到旗帜上的字又迅速折返,他们先是进店查探,又见店里摆着不少法器,便再三勒令:“不准收妖,记得。不然得进牢!”
话落,顾隐之连声答应。
入夜,夜市刚起,街上还是热闹的很。顾隐之把店门关上,她取出腰间的钱袋子,钱袋子悬浮在半空隐隐发光,她打开袋口,只见一束光从中透出,但是袋子却纹丝不动。
隐之走近袋子,用手指敲击袋身,紧接着,一只鸟从袋子里飞出。
她打开窗,将飞鸟引出室外,并吩咐道:“老规矩。”
飞鸟应声离开。
半夜时分,喧腾的脚步声突然胡乱响起,一群人突然从街道拐角处奔出,直朝大仙楼而来。领头的有点燥,奔着那大门便是一顿急拍:“大仙大仙,小人有事相求!”
大仙楼大门跟棺材钉钉死了一样,更没人理。
“救命!仙娘!有妖精!”
大仙楼的门一打开,小厮夺门而出:“现在收妖是犯法的,诸位不晓得?”
话说着,二楼木窗应声开启。
她将手臂搁在窗台上乘凉,月光照耀的手臂白里透青,细细的手腕处的紫红色镯子质地细腻,紫紫红红来回变色。屋角垂下的灯笼里火光忽闪忽暗,镯子里头的金点在火光下被映衬的金光闪闪流转,细闪微妙。
楼台下的人见顾隐之出现,便对小厮轻声道:“家主请大仙亲临府邸捉妖,酬金有十金。捉妖另算!”
十金?这个数目小厮惊呆了,他连忙进门请示隐之,她接下这一单。
夜里,城里雾气弥漫,黑黑白白交织成一团灰,在巨大的灰云中间,月光隐于云层之中,星星的光芒也不大能看见了。
寻常百姓是看不懂这些雾的来历,但有点修为的人都了解,这是妖雾。
灰扑扑的阴雾里头,有处远远的、若隐若现的闪着金光的地方,那便是皇城所在地,金光集中于皇城外,它牢不可破的庇佑着皇城,这一拨神仙的血脉,凝成高法结界,鬼妖无法进。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才是登基第一天,就这么会保护自己了?
那百姓呢——
她不懂,寻常人家可能就是顶着乌云过日子,是生是死都看命。
家仆领着她朝城墙处走去,在接近城门口时往巷子里一拐,便到了。一宅大家子齐齐站在门口,那些人看到顾隐之便抹起眼泪。
家主小声道:“您可是顾大仙娘?”
“是。”
“里头请里头请,”家主小声道:“犬子被妖缠上了,至今在屋里头没法出来。”
话落,家主的家属,尤其是夫人,急急的领着顾隐之冲进内宅,只是到了后院,她的脚步再也动不得了。
她抬眼望去———
满眼只见一片白烟弥漫,雾蒙蒙,哪有什么屋子可言。
白雾虽不吉,不至于要命,凶雾方为灰,最烂的雾是黑色,一扑来就要命。
“拿扇子。”顾隐之吩咐道。
她借扇一扇,手腕上的朱砂镯忽然迸发出强烈的红色光芒,光束伏入扇子柄随着扇面被扇出。雾瞬间临风退去,一条仅一人通行的路从雾中出现。
顾隐之将扇子还给家主,家主跟着扇扇子,结果被雾袭脸险些被蒙死,夫人一瞧,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她哪是心疼宅主,是心疼困在雾里的宝贝儿子呢。
她又求起大仙,顾隐之想了想,应道:“他应该没事。”
“何以见得?”宅主问。
这阴阴凉凉的浓雾四处弥漫,却散不开白日里留存的酷暑。
她打算进去瞧一瞧,在她步步前行时,雾气突然阵阵褪去,最后,雾气只浓缩在一间屋子里。深棕色的木窗里依旧渗出阵阵白烟。
见状,她反倒起了疑心,不对。是不对,顾隐之皱起眉,她放出的妖精可没有这种程度的灵修。
所以,这里面是别的大妖。她迟疑了下,准备撤退,不准备趟这趟浑水时———
“救命!”一道凄厉的求救声破门而出!
她还在犹豫,但,算了算了,人命关天。她就当积福行善吧。她一脚踹开门,刹那间!一男子夺门飞奔而出,险些撞到她,那男子飞奔至他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夫人急的一通怒骂,声音太高太急了,让大家都明明白白的听见了这家死儿子怎么作死的故事。其内容大概是——
那男子图好玩,非要带个妖道捉个野生的妖精玩玩,结果野生妖精捉到了,妖道用捆仙绳捆住野妖给他玩玩,哪晓得,他想把妖物养在家里。结果妖道见他傻的要死劝又劝不动就不理他了。
再然后不知怎么的,这傻子前几天进了屋要找妖精耍耍,却再也出不来。
他说:“就是在雾里一直走,一直找不到出口。”
“大仙!我要出百金买它的命!”隔的远远的,宅主急了,在外头尖声高叫:“给我弄死他!”
她还在犹豫,怕是陷阱,但转头一想,她也没得罪过谁,不至于用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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