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肯发誓,自己没有去找陪护床,而是趴在椅子桌板上直接在床边睡着了的最主要原因,其实是想要沉浸式体验医院陪护的身份,而不是过于放不下karr。
然而,当我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迷迷糊糊地抻直酸痛的手臂,抬起头看到了karr熟悉的黄色眼眸时,从心底升起的那份如释重负却无半分虚假。
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几乎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但桌板的妨碍成功阻止了我的动作,我试探着伸手碰了碰karr的肩膀,轻声问:“能听到我说话吗,karr?”
karr的视线转向我这边,他张开苍白的嘴唇,半晌才发出一声嘶哑的低语:“我欠你一个道歉。”
“诶?”我困惑地咧开嘴,起身去给karr倒水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从酒会上回来,双双住进医务室的那晚,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用护士之前帮忙准备好的棉球浸了水放到karr唇边,微微用力将水分挤入他口中,karr略有些拘谨地想要别过头去,但头部的包扎限制了他的动作,他僵硬地抬起胳膊,用手腕抵在嘴角,半垂着眼皮说:“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落到住院的境地了。归根结底,我一直都没有真正懂得人类身体的脆弱。”
“你现在懂了?那可真是个好消息。”我赔笑一声,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照料下去,还是按铃叫人来帮忙。按照医生嘱咐,如果karr醒来后意识清晰,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现在稍微比以前更理解伤痛是什么了。”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酒会那晚你犯了急性胃炎,而你之所以变得不能喝酒……是因为胃被切除过不是么?”
“别说得那么吓人,是半切除。”我瑟缩了一下,试图让这个严肃的话题能稍微带点轻松的气息。“不过在零食和甜点方面确实受了很多限制就是了。”
“……那都怪我。”karr平静但落寞的声音响起。“原来被枪击中是这种感觉啊。我现在才明白。”
我重新在陪护椅上坐下来,从脑海里提取出一股违和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他给人的感觉比之前要诚恳了不少。
“能够恢复得这么快,你还是挺幸运的。”我还是有点不习惯karr带着歉意的态度,不自在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去看床头的监测仪器。“你可能不知道,迈克尔也遭到了枪击。我去实验室内部找他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被关在机器里面的人……我想,那会不会是你的同类?”
“同类?我没——”karr蹙起眉头,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快要躁动起来的语气,尽可能平和地问:“实验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弗兰克反击保安之后的记忆。”
“那些人用了散弹土枪,你的额头和脸被反弹的弹片打中了。”我将弗兰克和医生先后告诉过我的信息转告给karr,又将我在实验室里与怪异男子相遇的事复述了一遍。
karr睁大了眼睛,半晌才诧异地说:“他……那个东西,服从命令的方式和机器没有两样。你说他会对弗兰克的名字产生反应?弗兰克没透露什么吗?”
“弗兰克也对这个人的存在一无所知。戴文争取到了他的监护权,现在他在基金会总部。”
“‘他’指的是弗兰克还是那个男人?”karr从我的话中挑出一个歧义。
“啊……指那个男人。说起来我还没问过kitt弗兰克怎么样了……”
说到一半,我想起karr对kitt的敌意,连忙闭上嘴想要转移话题,但karr这次没有被这个名字分神,他面色凝重,不知是在思索这一系列事件的哪个环节。
也对。现在基金会两名有外勤行动能力的成年男性——至少看上去是成年男性——都负伤入院,即便是karr,应该也会因调查失利且停滞不前而感到焦虑。
我想到迈克尔病房的杳无音信,想到和父亲通电话时他砸给我的重磅炸弹,浓烈的不安和自责再度从心底涌出,快要把我吞没。我无意识地蜷起手指,指尖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karr总是如此低温的皮肤,之后,我又想起了昨天在实验室地下,我将karr留在弗兰克身边前,弗兰克对我说过的话。
——“他憎恨基金会和我,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我们都是本该成为他同伴的人吧?”
在纷乱的思绪裹挟下,靠着椅背的我起身前倾,攥住了karr的袖口。他转动眼珠看过来,像是询问般眨了眨眼睛。
“抱歉。但……karr,能不能告诉我,你讨厌我的接触吗?”我盯着自己用力泛白的指节,自己的大脑都解释不清我为何突然这么做。
“不讨厌。”karr几乎是即刻回答。他微微转了转脸,说道:“我与你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才会结成搭档,不是吗?讨厌你是件没意义的事情。”
“那就好。因为,说真的,加斯他们这一系列事件搞得我很害怕。我刚刚发现,就算是你也好,只要接触一起经历过这些事的人,我心里就能好受一点……”
尽管我想表露些诚恳的好意,但话在出口的瞬间,就被临时编排成了退一万步般的妥协和借口。我及时止住话头,胳膊肘拄在小桌板上,泄气地垂下了脑袋。
——为什么我就不能直白地表达出善意来呢。因为害怕被拒绝?害怕被笑话?因为不擅长应对别人的情感回应?明明来到基金会后,我感觉自己有了点长进啊……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karr平缓的呼吸声和仪器的运作声。他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指,将袖子从我手中抽离,握住了我的指尖。
“阿比琳,尽管你只是我名义上的搭档,我也能看出你的心思偏向kitt那边,但这次醒过来后,我想我可以告诉你……我也感到害怕了。自从约翰把我从沙滩里挖出来,我就没害怕过消亡本身,在此之前,我只怕自己来不及向基金会宣泄我的怒火。”
karr眼皮低垂,并没有看向我这边,而是瞥着床脚的栏杆。我本能地换位思考,体会到了自己刚开口时的难堪,然后稍稍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恐惧……不再是来源于对复仇的渴望了。像是之前绝好牧场的任务,靠自己的脑子去筹划、靠自己的力量去动身做点什么,然后被感谢、被夸赞、被拥抱,我还想再经历一遍……甚至更多次……而这些,都是没有你的话我就无法争取到的。”
karr忽然哽住了,他抬起另一只手,将手臂挡在脸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出他在调整呼吸。
“变成这副身躯后,我不断地想让自己的思维能力跟上自己诞生以来所得到的成长,可一旦开始害怕……我就感觉自己的神智掉回了三年前。那时候……我只是不想被销毁,也不想被关进监狱啊。”
“我们的搭档……并不只是名义上的称呼。”我艰难地催促自己在karr喘息的沉默间隙开口。“我不是向事态妥协,或者承担什么限制你的责任。我也想再看到更多的……你作为人类去探索和行动的样子。某种程度上,我把自己投射到了你的身上。想着如果你能够拥有新的未来,那么我一定也可以振作起来。我知道这会惹你生气,因为我自己也讨厌被拿去和别人相提并论。在这一点上,我们或许有一点相似之处……无论在怎样的境地下,都只愿意坚持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是啊。独一无二是最重要的。但遇到一两个与自己契合的人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令我意外地,karr似乎是退了一步,他举起与我相牵的那只手,征询道:“那么,搭档之外,你是我的同伴吗,阿比琳?”
——这是相对什么来说的同伴呢?如果有一天karr还是要与基金会对立,他希望我能在那种时刻站在他那一边吗?
我不想与kitt变成敌人,但我同样不想欺骗或敷衍karr。弗兰克在实验室里苦笑着露出的释然表情掠过我的脑海,我将另一只手也覆上karr的手背,直视向他的眼睛,没有给出绝对的答案,颤声说出了内心的期望:“我不想让你被销毁。我会为此努力的。”
karr那呼吸灯黄色的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他重新合上了眼,缓缓吐息,嘴角隐约扬起一丝笑意。
“那么,我会盯着你的,阿比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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