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暑假里晒了太多太阳,我的个子迅速长起来,以前的我简直瘦小得不像个初中生,现在我终于赶上班里同学的平均水平了,外公每天笑哈哈地说,“来来,然然量下身高,看看今天长高了多少。”
外婆也觉得我在蹿个子,吃饭的时候,她问沈鹿鸣,“宝贝,你有没有觉得然然最近长开了一点?”
从小她就一直“宝贝”来“宝贝”去地叫沈鹿鸣,却习惯叫我然然,为此我抗议她偏心在家里闹了好几次,到了初中我觉得“宝贝”也太肉麻,幸好外婆没这么叫我,又对沈鹿鸣幸灾乐祸起来。
“长开了?”沈鹿鸣一脸茫然。
他有个屁的审美,我心里不屑。
“是长开了,能看出模样来了。”外公又给沈鹿鸣加了一碗汤。最近沈鹿鸣也太能吃了。
“那我和陈瑶瑶比呢?”陈瑶瑶简直是我心里的维纳斯女神,美的标杆。
“陈瑶瑶是谁?”外婆问。
“是我们小学同学,当时还是然然同桌呢。”沈鹿鸣大口扒饭。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姑娘,”外公一拍脑袋,“我接送你们的时候见到过。”
这让我顿时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外公你说,我好看还是陈瑶瑶好看?”
我这就属于自不量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行为,也没指望外公夸我,但外公大手一挥,“那当然是我们然然好看啦,我们然然这小模样,长大了肯定是美人,对吧,鹿鸣?”
沈鹿鸣被噎了一下,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外婆生气骂外公,“哎呀,吃饭的时候你让他说什么话,食不言寝不语。宝贝别老吃饭,得多吃肉蛋奶!”
我们家的伙食越来越好,外婆每天以一种“吾家儿女初长成”的喜悦,拼命把各种吃的塞进我和沈鹿鸣肚子里,等开学的时候,我的脸已经圆了整整一圈,个子也蹿了一大截。
初二的学生已经过了初一开学那种新鲜感,我连书包都没有换新的,就和沈鹿鸣磨磨蹭蹭上学去了。
按照惯例,初二和初三要参加开学讲话,主要是提高同学们对升学的重视,中心思想围绕着“初二是追平差距的一年,初三是箭在弦上的一年”、“一分之差就可能是一中和十六中的差距”等等等。
我和沈鹿鸣早晨有些迟到,站在班级队伍最后。
我百无聊赖地扣手,沈鹿鸣仗着他在队伍末校长看不见伺机坐下来,我刚想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就听见沈鹿鸣压着嗓门低声说,“你别坐!”
我还没来得及骂他双标,沈鹿鸣一把把校服脱下来,系在我腰上,“你弯点腰,跟我走。”
我迷迷瞪瞪地跟着他猫着腰从操场边溜出去。到了大门口,还有初一新生陆陆续续进校,他趁着门卫大爷不注意,拉着我就跑出去。
我以为沈鹿鸣要逃课,一把甩开他,“你上哪去啊?”
“回家!”
“刚来学校回什么家?”
沈鹿鸣一脸服气,“向然,你是女孩还是我是女孩啊,你自己来那个了你都不知道!”
“我来哪个了?”我没太理解,说着说着,突然懂了。小学我们班就有女生来例假了,我见过她们悄悄去上厕所,也在体育课上说肚子疼请假,初中后,几乎整个班的女生都经历过了。
我掀开沈鹿鸣的校服,扭头看自己裤子,污污的一小块。
“啊?”实际上,虽然我知道这么一回事,但还是有些慌乱,“那怎么办啊?”
沈鹿鸣气笑了,“我哪知道怎么办,回家问外婆。”
我不吭声了,低头跟他走。
“你肚子疼吗?”
“好像有点疼,但刚刚一紧张又不疼了……”
沈鹿鸣也觉得有些尴尬,不再说话了。
外婆是个老知识分子,曾经是测绘院唯一的女队员,她一向开明,笑着听沈鹿鸣说事情经过,指挥沈鹿鸣去楼下买卫生巾,沈鹿鸣难为情,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我也又气又羞,外婆看着我俩,“这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沈鹿鸣不情不愿下楼了,不一会就回来了,扔我给一包东西,外婆拉着我去厕所换了衣服,教我怎么用。
出来之后,外公又说,“今天晚上要不要给然然庆祝一下?”
“给我庆祝什么?”我嘟着嘴,还是有些难为情。
“庆祝你现在是个女孩了呀,从小女孩变成大女孩了。”
“不要!”我拒绝得很干脆。
“好吧好吧,”外婆说,“不要拎重物,不要碰凉的,多喝热水。去上学吧,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说明情况。”
沈鹿鸣和我低头走在路上,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比暑假里那次还尴尬。
沈鹿鸣嫌我走的太快想伸手拉住我。他的手碰到我手的那一瞬间,我迅速弹开了,心跳个不停。
奇怪,明明在两个月前我还和他手拉手滑冰来着。
沈鹿鸣也有点不自在,“你反应这么大干嘛,我就想让你走慢点。”
等气势汹汹的肚子疼来袭时,我发现当女生真是一件顶顶倒霉的事。
我趴在桌子上,好像肚子里有个洗衣机似的一直在搅,简直肝肠寸断。我疼得没力气说话,汗密密麻麻从额角渗出来。
沈鹿鸣吓坏了,几乎每过三分钟都要问我一遍,“要不要去医务室?”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他还是不死心,“要喝水吗?”“要回家吗?”“要我做什么吗?”
我连骂他都没力气了,试图用眼神告诉他沉默就等于否认。
孙晓每次课间都要跑过来看我,面带同情又心有戚戚,“你今天晚上睡觉可不能着凉了,不然明天更疼。”
终于熬到了下午放学,我像个老太太似的微弓着腰走路,沈鹿鸣看不下去了,“要不我背你回去?”
“拒绝!”那岂不是全校都知道了。
孙晓搀着我,“没事,可能是你昨天着凉了才这么疼的,以后就不那么疼了。”
我在心里简直拜了各路神仙,求求让我以后别疼了。没想到神仙没空搭理我,晚上睡觉我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爬起来喝热水。
沈鹿鸣也没睡,他听见客厅的动静走出来,“你睡不着?”
“嗯。”我靠在沙发上虚弱。
“都是我的错,昨天怂恿你,咱俩分吃了六七块雪糕……”
哎呀,这个时候说这些一丁点意义都没有,我不想理他。
我走回卧室,他跟在我后面,我爬上床,他还没走。
“你不睡觉啊?”
“要不我等你睡着?我实在心里慌。”
“哈哈,你现在像电视剧里那些等老婆生孩子的老公。”说完我立刻觉得哪里不对,别别扭扭地转开脸。
沈鹿鸣也明显怪怪的,“那你睡吧,我给你关灯。”
第二天我好了许多,依然肚子疼,不过是可以接受的程度。
外婆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我不要着凉,不要剧烈活动。我胡乱点头答应,大有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势。
进入初二之后,我的小雷达捕捉到班上的同学和初一不太一样了。
如果说初一的男生还在用和女生斗嘴、欺负女生表达喜欢的话,初二的男生女生之间,气氛开始微妙起来。男生也不老是招惹女生了,甚至我早晨路过班级卫生区的时候,看到我们班平时一个吊儿郎当的男生竟然在帮女同学打扫卫生。
还真是罕天下之大奇了。
我扯了扯沈鹿鸣袖子,想跟他分享这个奇观,沈鹿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惊小怪。”
班上也不再对“谁喜欢谁”阴阳怪气地起哄了,反倒多了一些暗地里的窃窃私语,男生们常常聚在一起密谋什么,女生就三三俩俩的扎堆说悄悄话。
我原本和班上同学关系平平,课间也只偶尔和孙晓聊会天,但因为沈鹿鸣一下课就没影了,孙晓常常跑来坐在他的位置,围着前座的女生讲八卦,我也不得不被迫加入她们。
前座的女生简直就是潮流风向标,今天是许嵩的新歌,明天是she的娱乐新闻,因此越来越多的女生围在我的位置上聊天。
这些花边新闻里偶尔还掺杂着我们年级的帅哥美女动态。
诸如陈瑶瑶好像谈恋爱了,十四班的某某某在追十三班的谁谁谁,甚至还有六班的班花非常有心计的在校服上画画,诸如此类。
我一个都不认识,因此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但今天她们八卦的气压明显比以往要低,所有人都捏着嗓子说悄悄话,我听了半天的只言片语,诸如“你看见了吗?”“什么位置?”“那怎么办?”实在云里雾里,打断她们,“你们在说什么?”
大家都不说话了,前座的女生给孙晓递了个眼神,孙晓立刻趴在我耳边说,“咱们学校往西走的那座桥上,有一个暴露癖!咱们班好几个女生连续几天看见了!”
我对暴露癖没有概念,“暴露?”
“就是脱裤子!”前座的女生也趴过来跟我窃窃私语,“把那个露出来专门吓唬女生。”
我的世界观剧烈震动起来,“为什么啊?”
“有病呗,就是个变态。”旁边立刻有女生略带不齿又畏惧地说。
“你说我怎么办呀,我回家就要路过那座桥。”孙晓泛起愁来。
“要不我陪你回去。”我家在学校的正南,可以从孙晓家的小区再绕回去。
“不好吧,你不和沈鹿鸣一起回家吗?”孙晓心里害怕,说话也犹犹豫豫。
“没事,反正从你家到我家也不远。”我想当然地觉得管他什么变态呢,只要不是周瑞都无所谓。
到了下午放学,我跟沈鹿鸣说要先去孙晓家,他见怪不怪地抱起篮球,“那正好我打篮球去了,晚点回家,你跟外婆说一声。”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他就着急忙慌地蹿出教室了,头都没回。
在我有限的认知里,暴露癖这个领域完全就是空白,因此相对于孙晓放学铃一响就开始紧张不安,我的内心丝毫没有什么波澜。
等我俩走到那座桥上,我左顾右盼地瞧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孙晓也放下心来,“你说,不会是咱班女生瞎掰的吧?”
“她们不是说别的班女生也看见了吗?”
三三两两的学生都在人行道一侧说说笑笑走着,还有一些骑自行车的学生嬉笑打闹着奔驰而过,蓝白相间的校服让所有人都像个小信鸽,这是一天里整个城市最有活力的时刻。
“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一揪棉花?”孙晓诗兴大发,拉着我趴在栏杆上眺望。
“你这个量词用得好!我什么时候作文能和你一样啊?”孙晓简直像个诗人,难怪她一直是语文老师的宠儿。
“哎呀,现在还管什么作文不作文的!你看天空的颜色多有层次呀!”
天空美得不像话,底下小小的人工河像是一个大染池,倒映着天上红、黄、橙、篮各种颜色,从这种宁静平和的状态里,我没来由地涌起一种幸福的情绪。
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孙晓害怕,所以我陪她一起回家,后来是我俩发现同路有不少乐子,因此我抛下沈鹿鸣,和孙晓一起连续走了一周多。
至于暴露癖?我们根本没见过。
周五下午的放学会比以往更闹腾些,下课铃一响,班上不少同学磨蹭着拖延在教室的时间借机和喜欢的人聊天,我向孙晓挥挥手,她立刻过来挽住我下楼。
明天就是周末,我俩也十分放松地在桥上逗留了一会,孙晓把书包倒背着,掏出一条新编的手绳送给我,我正在开心地端详,一个路过的女生小声叫出来。
这响动有些奇怪,我和孙晓齐刷刷看过去,那个女生像被钉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眼圈红了。再向旁边一看,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拉开自己的裤子拉链,手摆弄着……黑乎乎的东西,正站在她旁边。
我感觉有人在我的头顶浇下一盆冷水,孙晓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也像被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恶心与害怕一起涌上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对整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桥上的行人不多,学生也走得差不多了,桥上前后十米只剩下我们四个人。那个男人明显是看到不远处孙晓和我也被吓住了,冲我们猥琐一笑,边把裤子扯得更开些边向我们移过来。
我不敢看,几乎快要窒息了,拉起孙晓的手就往前跑,跑了几步忽然想起后面还有一个女生,大着胆子扭头喊,“你跑啊!”
那个女生看到我们跑也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地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和孙晓一口气跑到家,进了屋子才敢喘气。孙晓把书包扔在地上,忽然就哭了,嚎啕大哭,我从来没见孙晓这么哭过,劫后余生的气氛一上来,也跟着哭了许久。
她家里没大人,等我们哭够后我傻眼了,我自己怎么回家?
让我一个人回去我是万万不敢的,思来想去还是给外公打了电话,这个时候的我们已经有了性别意识,羞耻感让我没办法和盘托出,只说遇见坏人了。
外公很快就带着沈鹿鸣来敲门了,我一看见外公就扑进他怀里,又开始哭起来。外公估计是猜到了大概,拍着我的后背哄我,“在哪里遇见坏人了?多高?还记不得什么样子?”
我使劲摇头,不是我故意不说,而是我真的没敢仔细看他是什么样子,只模模糊糊记得他穿的衣服。
孙晓比我好一些,她还记得身高、发型,外公带我走出门又不放心地退回来,叮嘱孙晓,“孩子,你自己在家可以吗?要是爸爸妈妈不回来,去我们家也行。”
孙晓摇摇头,“没事,谢谢爷爷,我妈妈再过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回家路上,我一路都牢牢牵着外公的手,沈鹿鸣则从见到我到进家门一直什么话都没讲,等见到外婆,我又扑进她怀里,抱住死死不撒手。
那一晚,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弥漫性的悲哀,原来,这就是做女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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