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沈鹿鸣是怎么和陈瑶瑶说的,只知道有一天陈瑶瑶来我们班找沈鹿鸣的时候,哭着跑回去了。
我不好意思上去凑热闹,只能在座位上抓心挠肝地等沈鹿鸣回来。
“你跟陈瑶瑶说了什么?她怎么哭了?你怎么能把她惹哭呢?”
“你不生她气了?”沈鹿鸣才是一脸莫名其妙,他完全不知道我对陈瑶瑶复杂的情感。
“我什么时候生她气了?”
“那天在篮球场从看台摔下去的不是你?”
“什么?你看见我了!”
沈鹿鸣不理我了,“别说话,上课了。”
初一的最后一个月,班级里所有活动都停了,我也开始认真复习期末考试。
受到即将中考的影响,全校都处在一种肃静的低气压里,班级上几个最混不吝的学生也异常安静。我这才意识到周瑞和赵飞竟然没有什么动静了,而且似乎好几天都没来了。
沈鹿鸣听我这么说,拿手指敲我脑袋,“你这才发现啊,他们倆退学了。”
“退学?”
“周瑞是因为校外斗殴,进少管所了,赵飞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那天我心情异常好,下午自习课不仅把政治历史背了两遍,还把沈鹿鸣的英语抄写作业替他做了。
沈鹿鸣心情也不错,“你再加把劲,每天都心情这么好,还能把我的语文作业也写了。”
等我们期末考完试,中考成绩也刚出来没多久,赵亦君如期在学校门口等我。
“成绩不错,可惜上不了一中,但十六中也不错。”
“你要去十六中?”
“对呀。”
十六中很远,我有点难过,“那你没办法来找我玩了吗?”
“我只要有空肯定来找你玩,你们玩。”他看了看我旁边一直在拨弄篮球的沈鹿鸣,又补充。
“行,那咱们可以□□上见。”那段时间□□在学生中风靡一时,我每天都要开着电脑挂号升级。
“行,没问题!”
和赵亦君告别后,我和沈鹿鸣慢吞吞往家走,毕竟刚刚考完试,还不想那么早回家。
“滑旱冰去?”沈鹿鸣问。
“好啊!”
我俩加速冲回家,和外公外婆喊了一嗓子,听见外公在后面跺脚,“带钱了没?饿了在外面吃饭啊!”
没有什么比刚刚考完所有的试更让人快乐的了!
我和沈鹿鸣骑车来到市广场,他付了溜冰场的钱,我们俩换好鞋就迅速玩起来。
沈鹿鸣的运动细胞一向比我好,轮滑也比我玩得轻松,我自己不敢滑的太快,有他带着我会让我更大胆一些。
滑冰场一直在播那段时间很火的by2《爱丫爱丫》,我也边滑边吱吱呀呀地唱,“爱我的话~要回答~我只等你~等你一句话~”
沈鹿鸣假装翻白眼,“从小唱歌就不在调上。”
我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他佯装要松手,“你现在可不占便宜哦,你再掐我我就松手,你要自己滑了哦。”
吓得我又赶紧抱紧他胳膊。
玩了几圈后,我有点饿,刚想问沈鹿鸣要不要去吃小吃,只听见溜冰场一侧传来打骂争执声,人围了一圈。
沈鹿鸣想溜过去看看,我拉着他不让他走,“你别去,我害怕。”
沈鹿鸣作罢,也只好陪我先去吃点东西,刚把旱冰鞋脱下来,就看到又有一群围观群众涌了上去。
我不知道哪来的后遗症,看到人多就害怕,抱着沈鹿鸣胳膊不撒手。他轻轻拍了拍我,“咱们从这侧走。”
我们俩绕过人群,准备从溜冰场另一侧出去,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钻进我耳朵,停下来拉住沈鹿鸣。“沈鹿鸣,你听这个声音。”
他也认真侧耳听,“赵飞?”
我们俩对了个眼神,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眼。我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沈鹿鸣抓着我的手在他外套上蹭了蹭,然后才握住我的手。
他成功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他竟然让我把汗擦一下,他一定是忘了自己七岁的时候抓屁给我闻的沈鹿鸣了,我怒不可遏,“你嫌弃我!”
“嫌弃个鬼,嘘,别说话。”
他的手很暖,我紧紧攥着,手温渐渐恢复了。
真的是赵飞。还有另一个像是她爸爸的中年男人正在打她,边打边骂,“你怎么就不能卖盒饭了,就你命贵!就你命贵!”
赵飞虽然梗着脖子不低头,但她脸上几乎是清晰地印着巴掌印。
我和沈鹿鸣默默从人群退出去,我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赵飞蹲在地上,整个人都不像是个初中生,穿着大妈式的衣服,头发干枯凌乱,她凄苦的神情和在学校里那个趾高气昂的女孩,判若两人。
“你说,赵飞是不是因为这个退学的呢?”
沈鹿鸣不吭声。
“好像,我能原谅她了。”在十来岁的年纪,我奇异般地理解了“众生皆苦”这个词。
“我不能,”沈鹿鸣斩钉截铁地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他不看我,我却因为这句话变得柔软起来,“沈鹿鸣,你别跟我吵架了,也别不理我了。”
他愣愣地看向我,“好。”
我和沈鹿鸣从出生就认识了,幼儿园午睡的时候,我们盖的是同一床被子,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沈鹿鸣没有外婆,只能盖我外婆给我缝的小花被,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比同龄人提前上学的原因——我的爸爸妈妈和沈叔叔丁阿姨想让我和沈鹿鸣一个年级,这样的话大人们在照顾孩子上就能一式两份,十分省心。就比如我们幼儿园时,午睡都要自己带被子,就可以让沈鹿鸣盖我的,再比如大人来接送我们的时候,就可以不用一个跑幼儿园一个跑小学,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所以在我们随后认识的十多年里,我对沈鹿鸣是没有什么性别意识的。
虽然我不会和他再盖一床被子,但也根本不可能有“进屋先敲门”的观念。
初一的暑假,我还是习惯推门而入,沈鹿鸣正光着膀子准备穿上衣。我整个人呆了一下,忘记要找他做什么了。
沈鹿鸣本来也没尴尬,他看我呆呆看着他,脸奇怪地红了,贫嘴,“我的□□这么好看呢。”
我反应过来,赶紧关门出去。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氛围还是怪怪的,外婆以为我们又吵架了,还劝和了几句,“哎呀,你们从小就闹腾,都这么大了还闹啊。然然,你也得让着鹿鸣了,每次都是他被你欺负,是不是?当初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可跟你丁阿姨说好了,要是女儿她们俩就定娃娃亲,这下倒好,你们天天打来打去,还定什么亲?”
以往她念叨这些,我都是不在意的。今天却十分刺耳,我的脸烫烫的,感觉有点不一样。喝了两口粥就不吃了,“我去孙晓家了!”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家。
到了孙晓家,她爸爸去上班了,妈妈在楼下看管小超市也不在,我们俩窝在床上看课外书。我心不在焉地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跟孙晓聊一聊,“你觉得沈鹿鸣是什么样的?”
“沈鹿鸣?你不是比我更熟悉吗?”
“我怎么觉得他最近不一样了呢?”
“哪里不一样?”
“我也说不清,感觉。”
孙晓不看书了,坐起来,认真脸,“沈鹿鸣确实比较受欢迎,他就属于那种各方面都不错的男生,但是比起赵亦君,就弱了一点。”
听到这话我不乐意了,立刻翻身坐起来,“哪里弱?”
孙晓认真地掰扯起来,“模样各有千秋,成绩沈鹿鸣更好一些,但是行为,哎呀,就是人格魅力,你不觉得赵亦君让人如沐春风吗?简直就是偶像剧男主啊!”
我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也不想告诉她赵亦君在人后是什么样的,任由她对赵亦君的崇拜如春水滔滔不绝。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孙晓反应过来。
我别别扭扭地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好朋友之间似乎不该有秘密,一咬牙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我就是感觉沈鹿鸣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我在想,以后是不是进他房间要敲门,可是那样我觉得更奇怪了。”
“哎呀,正常。你们又不是亲兄妹。”孙晓也是独生子女,我们都没什么和手足相处的经验。
我端起课外书准备看起来,孙晓叫起来,“哎呀,你喜欢上他了?!”
我吓得把手里的书扔掉,“你胡说什么!”
但这次,我没像赵亦君那次一样感觉恶心,反倒是整颗心都砰砰跳了起来。
回了家,沈鹿鸣在书房打游戏,我靠在门框上盯着他看。
“我脸上有什么让你这么一直盯着我。”沈鹿鸣从游戏里匆忙抬了个头。
“孙晓说,她说我喜欢上你了。”我真的是十分困惑才来和沈鹿鸣分享的。
沈鹿鸣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什么玩意儿,咳咳咳。”
“我最近老觉得你跟之前不一样了,”我搬了个小椅子坐在他旁边,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啊?”
沈鹿鸣惊得差点把鼠标扔了,“你能说出来这话,我倒是十分肯定,你和之前一模一样。”
我还是仔细端详他,沈鹿鸣的脸又慢慢红了。“我说,那个,你老是这么看着我干嘛?孙晓为什么那么说。”
但我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地跳起来,“上学期你有一段时间不理我,我特别伤心,我一呼吸就心特别特别疼,孙晓说大概是得了相思病。”
沈鹿鸣不言不语地盯着我,眼睛里涌动着我无法理解的暗流。
最后,我被他盯得烦了,不理他,出去吃水果。
不过,我还是不好意思进沈鹿鸣的房间先敲门,所以只好每次找沈鹿鸣的时候假装在门口咳嗽两声,或者是走路走得踢踏响,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提醒沈鹿鸣门外有人。
沈鹿鸣自从上次跟我的对话后,他就一直怪怪的,也不跟我吵架了,也不跟我抢东西了。
外公以为我把他欺负得蔫儿了,还特地告诉我们要和睦相处。
除了我和沈鹿鸣的磁场在这个假期一直怪怪的,其他则风平浪静。
有时我会去找赵亦君玩,但我常常带上孙晓,孙晓实在太过于崇拜赵亦君,每次她都脸红心跳地不敢多少几句话,回来后又气得掐自己。
赵亦君很忙,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我知道不该问的就不问。
一天下午,孙晓因为要上英语辅导班先走了,只剩下我和赵亦君在儿童乐园室外攀岩墙下的长椅坐着。
看到远处在上轮滑课的小朋友,我忽然想起赵飞,就和赵亦君说起那天在广场上的情景。他默默听我讲,当我说到自己可能原谅她了的时候,赵亦君摇了摇头,“然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这样叫我,“你不该原谅她。这世界有那么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如果事事你都能体谅,那谁来体谅你呢?”
我似懂非懂。
“你只要用力爱你自己,任何人都不能假借苦难、道德、正义、爱,之手伤害你,这是底线。”
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赵亦君看我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直笑,把手上的矿泉水瓶隔空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话题一转,“沈鹿鸣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天天在家打游戏,也不出去玩了。”
赵亦君大喇喇往后一靠,“他真幸福。”
他,幸福吗?我和沈鹿鸣,我们,生活得幸福吗?
或许是吧。我想起来沈鹿鸣说过的话,又问赵亦君,“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和我一个世界有什么好?”赵亦君挑了挑眉,站起身,“走,吃冰淇淋去。”
“那样,我才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我也站起来,跟他边走边说。
“那可惜了,我一定是竭尽全力不让你进到我的世界来的,但我们肯定是朋友,你放心,做个八十年的朋友。”
小时候我偶然读到过一首诗,那首诗是这么说的,“从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的星辰。”我的灵魂在那一瞬间被击中了,豁然领悟原来是有人和我一样的!
我从小就没有朋友,也没有父母在身边。但那天下午,我发现赵亦君比我孤单多了,他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外公外婆,没有沈鹿鸣一样的玩伴,那他的内心说给谁听呢?我悄悄地决定,以后做赵亦君永远的朋友吧。
他不知道我的内心活动,我也不知道他的,但他说做个八十年的朋友,我们都当真了。
沈鹿鸣则在假期最后几天莫名其妙去做公益了,穿着绿色的小马甲在马路上做什么“环保小卫士”。我觉得他的样子实在太滑稽了,时不时下楼去看他发了几张传单,捡了几个垃圾。
后来看着看着我就于心不忍了,八月末的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来气,沈鹿鸣不耐热,在室外一直站着常常整个上衣都湿透了,回到家还能拧出水来。
我只好每天和他一起出门,他捡垃圾,我做他的后勤,给他撑个伞、扇个风什么的。
和他一起做公益的都是大学生,有时拿我打趣,“向然同学又来体察民情啦?”
沈鹿鸣觉得我打扰他捡垃圾,常常呵斥我让我回家,我更是恼火,“撑个伞就能少捡块垃圾吗!狼心狗肺!狗咬吕洞宾!白眼狼!”
吵归吵,我还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撑伞。
我这个行为被外公宣扬给了爸爸妈妈,他们又告诉了沈叔叔,沈叔叔又告诉了丁阿姨。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觉得应该给我涨点零花钱,可是我涨了的零花钱又全给沈鹿鸣买棒冰吃了,这么一算,我还亏了!
等沈鹿鸣的公益活动结束,他已经晒得黑了一度。以前我总嫉妒沈鹿鸣白,这下他终于比我黑了。可他的恢复力太好,开学没几天又白回来了,恨得我咬牙切齿——因为我晒黑的地方还没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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