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子鸣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扇子,听到这话突然嗤了一声,端起酒杯道:“恭喜赵知县,得邢大人如此厚爱,又有薛大人提携,真是让人羡慕呐。”
这话听着就不友善,还带了几分轻蔑。
李慎不理睬他,顺应二人端起了酒杯,声音平缓,略带了歉意道:“多谢邢大人一番美意,只不过……”
邢骏立即问:“怎么,赵知县不满意?”
李慎在心里骂了邢骏一番,这是等着他这句话呢。真是巴不得他将人都得罪光了,好在泗州断了所有的后路。
“下官不敢高攀,而且……下官已有婚约。”
薛会荣面子被拂,心中有些不悦,但李慎说的话却也挑不出错来,只是道:“赵知县不必多心。”
邢骏摇头直叹气,正要再说几句,却被庞子鸣抢了先。
庞子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赵知县也太不给邢大人和薛大人面子了,婚约并非不可更改,难不成比薛娘子还好不成?”
这话邢骏乐见其成,这二人明显庞子鸣要好控制一些,世家公子,心高气傲,也不过来这地界染个地气儿,过阵子自然便回去了。虽然傲气了些,但人情世故明显比赵普要强,赵普显然是与他陌路了,可这庞子鸣到是个明白的,愿意与他站在同一边。况且拉拢庞子鸣于他也有好处。
李慎毫不掩饰地瞪了庞子鸣一眼,这一眼不是装的,是十万个真心。他是该说是还是不是呢?非得让他把人得罪光了他才高兴不成。
李慎只得昧着良心道:“自然是比不过薛大人的爱女,但是家中长辈所定,一时也不好再反悔。”
庞子鸣眼神突然放光,似是逮着了李慎什么了不得的证据。这句话他得记着,往后,也不知卫王妃喜不喜欢听。
这顿饭在各人的居心叵测、心怀不轨中总算熬完了。
李慎以为邢骏所谓薛娘子这件事不过是一桩插曲,就为了让他拒绝薛会荣。可在离席之时,却撞见了薛家娘子本尊。
说撞见只是李慎一厢情愿,这薛家娘子是来等他的,只因她刚才听闻有人当着她父亲的面明确拒绝了她,虽然她也没什么意思,但却想看看究竟是何人。
薛禾打量了从宴席而出的两位年轻人,指着李慎问:“你便是赵普?”
李慎看她两眼,心中便有了数,这女子和薛会荣的眉眼极像,又比薛会荣张扬。“在下正是赵普。”
“模样还不错,比这里的许多人都强些。”薛禾又看了庞子鸣一眼,“比他也好一些。”
庞子鸣一噎,顿时觉得自己光是看热闹也有些说不过去了,他是什么名号,万花丛中“金翼使”。他辩驳道:“这位娘子,此话有失偏颇。”
薛禾斜眼瞥他一眼没理他,只是看着李慎,高高地扬起下巴道:“你是看不上我?”
只这一句李慎便知晓席间的话薛娘子已经知道了,他退后一步,拱手严肃道:“赵某的确有婚约在身,娘子请勿多心。”
薛禾:“有我美吗?”
李慎:“……”
庞子鸣没忍住,噗嗤笑出来,添油加醋道:“薛娘子果然豪气,赵大人不过一时看走了眼,你若是努力努力未尝没希望。”
薛禾踩上一旁的一块石头,站的高了些,好与李慎视线平齐,她突然笑了:“凤城好玩吗?”
还不待李慎反应,庞子鸣立即道:“好玩好玩,欢迎薛娘子来凤城,赵知县定当盛情款待。”
李慎还没搞清楚这急转直下的对话究竟是为何,便被庞子鸣给卖了。
他礼貌地一拱手,向外走去,不想再多言。
倒是庞子鸣还几番回头,并对李慎道:“这位薛娘子八成是看上了赵大人,啧啧,没看出来,大人出了洛阳还真是魅力非凡呐。”
李慎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庞子鸣继续道:“不过这等辣美人,无福消受啊!”
李慎心中琢磨的可是另一件事,刚才席上他推拒的话并无不妥,为何薛娘子见了他是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八成又是邢骏让人给她说了什么。
但邢骏就这么放过自己显得也有些不合理。
在泗州府短暂停留一日后,李慎与庞子鸣便一道带着任命书回了凤城。
魏晟在一阵敲锣打鼓的欢送声中骑马到新地方赴任去了,这回终于从八品县丞升任七品知县。
李慎收了脸上挂了半天的笑,目光一斜,道:“庞县丞,县衙有些事情需要和你相商,请。”
“寒山,门口守着。”
庞子鸣看了眼寒山,忽然觉得今日这番谈话有些与众不同。
掩上了门,李慎解了腰带,脱了帽子往架子上一挂,坐在椅子上向后一靠,十分舒展慵懒。“说说,你怎么来的这儿?”
庞子鸣忽然就蔫了半分,拉过椅子骑坐在上头:“王爷,我也是被段相给骗了。好不容易中了乙等十一,却被派到这么个地方。”
李慎盯着他问:“为什么是你?”
庞子鸣一听这话激动起来,将椅子又往前拉了几分:“我也正奇怪呢,段相说是我这名声不太好,邢骏不会将我放在眼里。”
李慎没忍住笑了出来:“段相果然有识人之明。”
庞子鸣也不理他的奚落:“邢骏很显然希望咱们不合,如果是这样,不如我从了他,王爷便继续做你铁面无私的知县。”
李慎坐起来,干脆点头道:“行,你别演砸了。”他看着庞子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忍不住问:“也不知道今年考题谁出的,你居然也中了?”
庞子鸣少不得为自己辩解几句,突然想到什么问:“县衙里那个女师爷王爷是在哪找的?看上去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办起正事来同你一般利落,凤城居然还有此等妙人,我得去会会。”
李慎像只宣布领地的狼,冷声道:“她是我的人,你离她远点。”庞子鸣惯来拈花惹草的,若是整日在周雨微面前晃,他嫌碍眼。
“你的人?”庞子鸣哼了一声,对周雨微更是好奇了,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李慎从前在洛阳也没见对哪个小娘子这般看中。
“什么叫你的人?”庞子鸣意味深长地笑。
李慎也没遮掩:“就是你想的意思。”
庞子鸣刚才只不过那么一猜,真听到他亲口印证,简直要惊掉下巴:“没想到王爷出来一趟开窍了。”
周雨微握着一个卷轴,有正事要寻李慎,见寒山守在屋外,便知是在忙着正事,打算晚些时候再来。
寒山见她也是来说正事的,便道:“周娘子若是不忙,等上片刻,想必大人与庞县丞也该谈完了。”
话音刚落,屋子的门便被打开,庞子鸣迈着闲适的步子从屋内出来,看到周雨微时面上有掩饰不住的惊喜与好奇:“周师爷,这县衙的差事本官还不甚熟悉,还请师爷给本官介绍一二。”
周雨微皱眉看了他一眼,只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觉得他这一副轻佻样十分碍眼。
寒山见庞子鸣想办法与周雨微搭讪,忙接话道:“不如属下帮庞县丞介绍一二?”
庞子鸣看了寒山一眼,嫌弃地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这主仆二人他都惹不起。
周雨微将手中的卷轴递给李慎,道:“大人,这是罗卫年在狱中写下的书信,若是公开这封书信,便能将百姓对大人的误会都一一解释清楚。罗卫年本人也同意这么做。”
李慎看完书信,又看向她道:“这是你去劝罗卫年写的?”
周雨微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没有比当事人所言更有说服力的了。
原来他不在的这几日,周雨微还在想着怎样帮他澄清事实,李慎心中顿时如同夏日微风拂过,看向她的眼神却又热切了几分。“多谢你。这件事也不必再解释了,既然邢骏对我多有堤防,也不必凡事都尽善尽美。”
“那这封信便交由陈先生处置。”周雨微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坚持。但对于庞子鸣却是有些好奇:“这位庞县丞也是邢骏的人?”
李慎不置可否:“算是吧。”又提醒道,“要离他远一些。”
周雨微不知道他的意思,只当因为庞子鸣是邢骏的人,才要她注意些,便随口应了。又从怀中拿出李慎走之前留给她的那支签:“物归原主。”
李慎未接:“你收着吧,若是我不在,有任何急事都用得上。”
周雨微嗯了一声,又将签收好,二人一时沉默了下来,屋中氛围颇有些尴尬。
李慎看了她许久,心中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既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半晌才道:“徐成查到了一些线索,这几日我会出去一趟。”这些话他原本没必要告诉她,可在他心里,周雨微是很特别的存在,他并不想去隐瞒,又怕她知道太多会担心。
周雨微一直觉得他在调查什么,不由得问:“大人是在查什么特别的事情?”
李慎犹豫了片刻,终究摇头:“此事暂无定论,待有眉目再与你细说。”
周雨微看了他一眼,这么个回答她早有预料。虽然理解他瞒着自己的缘由,但从情感上还是有些失望。
怎么她便这般容易就信了他?看样子不能太容易便放过这位捉弄了自己许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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