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的一番变故一会儿工夫便传到了县衙外,人群忽然就激动起来,拍门声、叫喊声透过关闭的大门清晰传来。
魏晟出面安抚百姓,只听人群中皆是愤愤不平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为罗父在县衙惨死要一个说法。
李慎刚从关押罗卫年的牢房出来,面色乌青,嘴唇紧抿着。他弯腰跨出牢房的门槛,白日的光刺入眼目,他抬起头迎着那些亮光,迈开大步往公房走去。
一道门槛隔开了光明与黑暗,人心飘摇不定,在这方天地中,明暗始终分界清晰。
寒山对于李慎的处境有一些担心,有魏晟推波助澜,这场本是证据确凿、条理清晰的案件,在众人的传说下染上了意味不明的色彩。
罗父在公堂吐血身死,更是让人们怀疑罗氏父子在县衙遭受了严刑拷打。
这几日衙门外总是聚集了大量人,门口的地上布满了烂菜叶。
民怨不止,连邢骏都差人来人询问,限期三日平息众怒。
李慎和寒山倒是淡定,周雨微本来还有些愤愤不平,可看见李慎和寒山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周雨微问寒山:“外面的事情这回要怎么解决?”她倒是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前些时候说知县好的也是他们,这么快便就翻脸不认人了。而李慎对这些也不太在意。
寒山一摊手:“大人的意思是由着他,邢骏看他不顺眼,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便让他先如意一阵子。”
周雨微听如此说,倒生出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慨来,她差点忘了,这人是堂堂卫王,哪还需要她操这些闲心。整个县衙,倒是他们三人看起来不正常一些。
案子破了,她对于李慎的那些怨气似乎又被放了出来,她也记起来这场戏还要继续陪他演下去,不能就那么被他白骗了几个月。
做戏么,谁不会,看最后他能坚持多久。
这几日县衙横竖也出不去,她闲的无聊,在院子里和几个相熟的人玩起了步打球。
寒山也来凑热闹,几个人将菜园子北面的空地占了,玩的不亦乐乎,一时间也没人去关注门外乌七八糟的事情。
李慎寻不见周雨微,听说她来了这儿,便也过来瞧瞧,不禁扶额。
周雨微穿着官差的衣服,此刻混在人堆里,俨然一个小子。
玩的正开心的几人,除了寒山和周雨微,其余四人一看见李慎的身影,立即在原地立正,不敢动了。
李慎手背向外挥了挥,示意他们继续。
周雨微似乎还嫌不够热闹,对李慎问到:“大人,一起玩吗?”
这成何体统?其它几人面面相觑,寒山噗嗤笑出来。
李慎眯了下眼睛,美人相邀,岂有拒绝之理。他卷着袖子走了过来,与周雨微站在临时画成的界限一边。
周雨微毫不客气道:“大人,您去那边。”
除了寒山,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这叫……有恃无恐?居然敢指挥知县大人,而且知县大人还一脸无奈地应了。
看样子那些关于知县大人对周师爷有意的传言是真的,一时间,这位雷厉风行的知县大人多了几分人味儿。
几局过后,那几个衙役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借口手中还有些差事要办急忙溜了。
寒山也借口拿水,只留了李、周二人在原地。
李慎将卷起的袖子放下,笑道:“三娘这球玩得不错。”
“那是自然。”周雨微一扬下巴似乎有些得意,转瞬又突然幽幽道:“说起来,这些也是因为我那未婚夫擅长此技,是以家中也让我学个一二。”
李慎的笑倏地停了,不知为何,他一听周雨微将话题转到“未婚夫”身上,心中就有些发毛。
果不然,只听周雨微闲话家常般道:“听闻我那未婚夫喜好马球和围猎,时常兴起,不分昼夜,荒废正事,身边人有怨不敢提。”
李慎下意识去寻寒山的影子,多希望这时候有人能替他说句公道话。
“想必他对身边人也是苛刻得很。”
李慎:“……”
他翻了个白眼,只能望天。“你就没听说过他一点好的事吗?”
周雨微认真思索了半晌,摇头道:“没有,这还不算什么。”
李慎挑眉,硬着头皮问:“还有什么?”
周雨微看着他,忽而一笑问:“你想听?”
李慎赶忙别过脸,心中纠结不已,末了低声嗯了一声。他也确实好奇,到底他在她心中是如何妖魔化的一个形象。
周雨微皱眉,面上露出些难色,似乎内心挣扎许久,叹了口气道:“罢了,横竖憋在心里也没人可说。据说他不仅流连青楼歌馆,还……”
“还什么?”李慎听到这话脸都绿了,这纯属栽赃,歌馆倒是去过,青楼……也去过,不过听个曲儿,再不济看个美人儿。
“还……好男风。”周雨微一脸不堪的神色,说完还用双手捂住脸,却是在掩饰忍不住的偷笑。
“这不可能!”李慎难得情绪激动起来,一时忘了此时他是知县赵普,不是她口中控诉的那个卫王。
周雨微透过指缝看他的表情,他睁大了双眼,由吃惊转为愤怒,又逐渐变为颓败。
她差点笑出声来:装,看你怎么装。
她压下笑问:“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我……”李慎既是辩驳,也是在为自己解释:“既有婚约在身,怎会如此行事。”
“是么?”周雨微抬眼看他,道:“若是假的为何不解释清楚,既然此等风评都不愿当面说清,只有两种可能。”
“什么?”
她不放过他的丝毫表情:“传言为真,或者他也不在乎我如何想。既然如此,这婚不退可行?”
李慎想要解释的话就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终是低下头许久没有出声,他若是再替这位未婚夫说好话,怕是要引起怀疑了。
此前,他便决定了换个思路,以赵普的身份亲近她,让她去了解她。他突然叹了口气,透着深深的无力感:“我算是知道三娘为何一直坚持要退婚了。”他咧嘴笑了一下,咬着后槽牙:“的确是过于……混蛋了……”
“嗯?”周雨微敬佩地看着他,骂自己也是毫不含糊啊。
“既然这婚横竖是要退的,不如看看别人。”李慎与她对视良久,等待她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周雨微心底哼笑一声,看别人?说的就是他自己吧,还知道迂回了。她装作没听明白,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道:“大人说得对,自然有其他选择。”
还不待李慎对这句话作何反应,她又道:“大人,我去看看今天吃什么。”说完一溜烟跑了。
寒山看见李慎一副无语问青天的模样,指着周雨微离开的方向问到:“大人,这是……”
“寒山,当初让人散布的消息有说我流连花楼……吗?”李慎阴恻恻地看着寒山。
“啊?”寒山立即摇头,站得笔直,“没有,绝对没有。”
寒山纳闷,刚才他明明看见周娘子出去时笑得开怀,他心念一转问到:“大人,这些是周娘子说的?”
李慎点头。
“她不会是认出您来了吧?”
李慎一愣,接着摇头:“不可能。”
“可属下刚才看见周娘子似乎很是高兴。”
李慎忽然转过头来:“很高兴?”
寒山点头,他腹诽道:若是再不克制点,怕是笑声都能传出院墙了。
李慎意味深长笑起来:“看样子她听懂了我的话。”
寒山:“什么话?”
李慎不答,他刚才说了句:不如看看别人。如她那般敏锐聪慧之人,定能察觉出他的意思,想必对他也是有些好感的。
李慎也重重在寒山的肩上拍了一巴掌,低声道:“寒山,还是你说得对,我即便是赵普,也一样能让她注视我。”
想通了这层,李慎犹如得到了周雨微的答复般,日日变得殷勤了许多,嘘寒问暖、投其所好,再也无所顾忌。
周雨微看着屋里李慎送来解闷的书籍,一些小巧的拆解游戏,还有她喜欢的甜点果子。
如今她是知情人,他却又不知情,诋毁未婚夫这招用了几次,接下来要使些什么招儿呢。
她本不是个太记仇的人,但看着李慎有口不能辩的模样实在好笑,着实让她心里痛快了几天。
她惬意地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顺手翻开李慎送来的一本传奇故事,拿起浸梅子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直入心脾。她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忍不住想:要不然先暂时放过他一阵子?
谁让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怨气刚压下去,李慎这些时日对她的好便一点点浮了出来,她自己都未留意眼梢嘴角已经上扬起来。
她本是要退婚的,兜兜转转却与他建立了更紧密的联系,一点点去了解他,也走入了他的内心。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来凤城要查些什么呢?会不会有危险。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也或许他对她还没有完全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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