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在街上默然走着,看到街边林立的店坊,好不热闹。这里大概是北方靠近弱水的一座小城,可是她没有来过,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她走了许久,忽见前方一座高大的建筑,大门敞开,门前立着石狮,庄严肃穆。她走进了一看,只见大门前的匾额上写着“琉芳城府衙”几个大字。
微微站在府衙门前,看着这气派的建筑,和门前肃然站立的看守的官兵,恍然间又是自己小时候在南方紫姬姑姑那里,自己也时常溜进当地的府衙里,找府衙夫人的小儿子一起玩乐。
不远处的街边有小孩儿在踢毽子,嘴里哼着小诗;前方有人挑着烧饼在叫卖;街边枯树枝上成群的麻雀在喧闹。
恍然间,微微立在原地,觉得儿时过往的记忆就像是前尘往事,已经缥缈得让她觉得不真实。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长长的美梦,梦里繁花似锦,岁月静好,可如今梦醒了,才发现已是繁华落尽,沧海桑田。
“哎!说你呢!一直堵在府衙门口做什么?”府衙门口站岗的官兵看有个姑娘一直傻愣在大门口,怕她坏了府衙的气派庄严,厉声驱赶她。
微微回过神来,低头欠身道歉,便快步离开了府衙,心里一边默默打算着。
这里是北方的琉芳城,大约离帝京不远,可就算坐马车也得走好几个时辰。她如今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只好先去找个谋生的去处。
她四处看了看,最后终于在城中找了一个正规靠谱些的酒馆,去店里干粗活赚些钱,以便启程去帝京,寻找哥哥的下落。
……
一片弱水之隔,却如同一面天堂,一面地狱。
弱水南岸虽至冬季,却仍旧有冬日的暖阳,风里多了些料峭,却也并不难耐,左不过多添件厚衣服,依旧是照常过日子。
可就在同时刻的弱水北岸,却是一年最难熬的严冬。白日越来越短,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一片阴暗苦寒之中。也不知何时,西北的大雪方停,帝京的苍穹之上,却也开始飘下片片雪花,无声洒落大地,把帝京城内夜宏宫暗青色的琉璃瓦盖了一层厚厚的白纱,让这片笼罩在瘟疫阴霾里的土地更多了一份苦寒。
“怎么办呐!下雪了!”
帝京城外被拒的西北难民,和南方遭受疫病的区各城涌出的难民混杂在一起,没有地方可去,只好躲在城郊的破庙里暂避。可人群里还有不少人因接触了疫病区的人,也染上了瘟疫,如今没有粮食,没有医药,他们只能等死。
帝京城郊的一个山洞里,一群难民寻了个相对温暖的山洞躲了起来。原本这山洞是几位老妇人发现的,她们好容易拾了些枯柴生起火堆,又费劲千辛万苦从白雪覆盖的山林里挖出了些地瓜,正准备烤了吃,这山洞却被一群枯瘦如柴的年轻汉子发现了。
“竟然还有这一个好地方!”
瞬间一群汉子就像疯狼一样冲进了山洞里。
“还不滚开!”
那群人仗着人多力大,一把抢过她们手中的地瓜,把那群妇人赶了出去,自己则占了山洞,烤着火堆,吃着地瓜,暂时填饱了肚子。
人一旦吃饱了有了力气,便有心思去多想些事了。
“冯老大,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呀!”
一位汉子裹紧自己的破棉衣,担心道。
“办法?只要咱兄弟们团结一心,多找见些像近日这样的好事,不就日日能填饱肚子了?”那位名叫冯莫的老大看着手里的地瓜,满意一笑,露出满嘴黄牙。他只有一只眼睛,虽瘦得皮包骨,却因天生骨架子大,因而也在一群汉子之间仍是最孔武有力的那个。
“好啊!弟兄们今后就跟着您干了。”身边几个瘦弱的年轻混子谄笑道,“冯老大厉害啊,那日竟然抡起棍子打了那黑羽翼族人的膝窝子,兄弟们谁有您这个胆儿呐!”
“啧啧,那日小弟我可是开了眼了,如今这世道真是反常,想不到这千年来高高在上的黑羽翼族人也有这么一天!”又一汉子想起那日弱水边的事,心里语气里却是看热闹般的,甚至有些兴奋。
“他娘的,”冯莫一口吐出地瓜皮,狠声道,“如今西北来的人听了真相,都恨透了黑羽翼族。这族人千年来把咱们害得这么惨,你们这群胆小没出息的,还怕他做什么?”
“知道如今那弱水的封印还是未开,骗了咱们这么久,真是可恶!”冯莫说着,此时他也吃完了地瓜,把剩下的红薯皮狠狠往地上一扔,站了起来,“兄弟们,老子我今日就要去出了这口恶气!”
“老大你要怎么做,”身边一群人也站了起来,“我们跟你一起。”
冯莫想了想,那日刘长庚被慕容靖手下的暗影卫带走,至今下落不明,而弱水也半点没有解封的消息,叫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只能干着急,竟然也没处去讨个说法。
“去帝京城郊的黑羽翼皇陵那里,老子要砸了黑羽翼族的皇陵,挖了他们的祖坟!”
“啊这……”山洞里的人一时都瞪圆了眼,心里害怕,却又觉得兴奋,解气,这可真是一件他们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然而一群人,生计都没有着落,还怕什么?当即也撸起袖子起身,神色激动。
“好啊!老大真有魄力!”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跟他们反了!正好出了这口恶气!”
“咱们再去多叫些人,人多,看他娘的朝廷拿咱们怎么办!”
“走!”
这群一时填饱了肚子的流氓混子们,又抄起木棍,气势汹汹往帝京城东的皇陵而去。
……
密室的门前开了一条缝,透出一线白光,一人从火光中走出,慢慢踱步,踏进密室里。
女子的身形姣好,裙摆一丝褶皱也没有,静静垂落在室内。
刘长庚此时的视线已有些模糊了,他撑开眼帘,却只见一角模糊的暗紫色裙摆,在昏暗的密室里,像是从地狱而来的暗火。
“祁宁城的瘟疫……是你搞出来的吧?”刘长庚只淡淡扫了身前那人一眼,便又闭上了眼,半晌才开口,声音轻的像是随时将要消散。
慕容靖一挑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出了。
她却依旧昂起头,冷笑一声,倒是坦然承认了,“是又怎样?”
“你真是丧心病狂……”他的语气里有了怒气,却再没有力气高声说出。
“我丧心病狂?”慕容靖也恼了,“刘长庚,我不过是让他们经历一遍二十多年前我经历过的事!”
刘长庚直到慕容靖的身世,可这丝毫没有减轻他对她的厌恶之感。他依旧没有抬头,只觉得再多看这个人一眼,就会多一分恶心。
二十多年前南方也爆发过一次瘟疫,之后便是长达三年的饥荒,死伤无数,也正是那次瘟疫爆发导致天下大乱,□□迭起,黑羽翼族的政权出现危机。而当时慕容氏是黑羽翼族的一个远系宗亲,百年来都不甚受重视,只能守着南方的几座城池封地勉强过日子,甚至被地方府衙骑在头上。
南方瘟疫爆发后,慕容氏因治理瘟疫长久不得效果而被皇室问责,朝廷下令将其押付帝京问罪。慕容复在途中干脆起兵造反,而当时尚且年幼的慕容靖也因变故不知下落。直到多年后慕容复成为夜宏宫之主,才终于找回了女儿,她也因此成了尊贵的长公主。
慕容复初登帝位,坐拥夜宏宫后,并不打算处死全部黑羽翼族人,比竟是千百年来的皇族嫡系,他贸然全杀了,必会引得天下人心中愤恨。
可后来慕容复偶然间发现了金銮殿底下黑羽翼族嫡系的秘密,才知原来弱水对岸另有一片天地。难怪这嫡系的秘密从来不让他们慕容氏旁支得知,原来这关乎黑羽翼嫡系的生存与灭亡,原来打开封印的办法就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金羽翼!从此慕容复便一改态度,用强硬的手段屠杀黑羽翼嫡系,只为寻齐金羽翼凝成的金珠,打开弱水封印,占领对岸富饶广阔的土地,改变千年来他们积贫积弱多灾多难的艰苦命运。
慕容复绞杀黑羽翼嫡系的行为却引得天下人不满,因而多年来,慕容氏政权并不稳固,天下几乎没有人服他,只觉得他慕容氏不过是一群背叛族人,奸诈狡猾的叛贼。可那又怎样,当他们的目标实现,当弱水的封印终于打开,当他们占领了对岸富饶的土地,北岸的人都会对他们慕容氏感恩戴德!
慕容复想要实现这个宏伟计划,着实困难重重,幸好他的女儿,那个儿时流落在外受尽苦难的年轻姑娘,却有着比他更深远的思虑与筹划,也有比他更狠更硬的心。慕容靖知道了父亲的计划后便提出自己靠某些方法暗中前往南岸,与慕容复里应外合,帮助慕容复更快更轻易地征服南岸之人,同时也可收集更多的金珠。
可是他们父女俩费尽心机耗费多年时间,也只得到七十枚金珠,就差一颗,就差刘长庚藏起来的那一颗,她就可以破了弱水封印,让两岸再次相通,实现慕容氏几十年来的目标。
而这一切,都因刘长庚的阻拦,卡在了最后一步而而不得实现!
慕容靖看着面前的人,被拷在刑架上,头颅无力地低着,黑发凌乱垂落额间,遮住了他的眼眸,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干裂的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慕容靖想起自己幼时的艰难岁月,横尸满地,哀嚎遍野,而自己为了活命,吃死人的肉,喝死人的血,怎样艰难才活了下来。她的心中腾起怒火,愤然一挥手道: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你们族人的自私,叫我们活的那样艰难!”她眯眼,神色如野兽般阴冷无情,“我实在想不通,刘长庚,你也是在西北乡下长大的,你明知道大家的日子有多艰难,你明知道这样根本不公平,为什么就是不愿交出金珠,打开封印?凭什么我们在这里受苦受难,而对岸的人就平白的享尽荣华富贵?”
刘长庚撑开眼,看她愤怒的神色模糊成了狰狞的一片,却只是冷笑,“打开了封印……你会怎么做?……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知道慕容靖早已在弱水南岸有所准备,若是弱水封印一旦打开,北岸的难民涌入南岸,把瘟疫带入南岸不说,届时对岸的人必会拼死抵抗外人侵占他们的土地,以慕容靖的狠毒,必会想办法将对岸的百姓屠杀殆尽。
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该以这种种族灭绝式的侵略占领另一片土地,更何况弱水对岸还是微微的故土,他怎么忍心让两岸再次陷入无尽的争战中?
“你管他们做什么?那原是他们欠我们的!”慕容靖道。
刘长庚却已疲惫闭眼,不再看她。
“刘长庚,你这样心软,根本成不了大事。”慕容靖道。
慕容靖话语激愤,面前的人却不为所动,他嘲讽一笑,低声一字一句道:“也许吧……可像你这样狠毒,也终归有报应。”
慕容靖气极反笑,冷声道:“好,好!可就算你一门心思为天下人着想,他们却不一定领你的情。刘长庚,那日弱水畔,那些愤怒的难民的话,你可听清了么?被自己守护的百姓抛弃的滋味,可好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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