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丹霞回来的空闲,元清露拢着双手在不大的天井里慢慢踱步,中间管事婆子送来个五十出头的婆子,说是看门用。

    元清露打量那婆子,虽年纪不小了,但身形健壮,昂首挺胸,目光炯炯有神,走路带风,实在不像没用到来看门的地步。

    元清露没多说什么,平静颔首,让那称作郑嫂子的婆子自去找地方住下。

    不久丹霞回来了,神色惊惶:“姑娘,方才奴婢回来的路上,听到几个小丫头在说……”看着她欲言又止。

    “说什么?”

    丹霞左右看了看,凑近些压低声音不忿道:“说您命格不好,是扫把星转世,否则怎么您才来侯府一日,那好好的祝祷亭就被烧了,还说……元家也是一把火被烧没了,最后就剩您一个,是天煞孤……”她不敢说完。

    元清露忍不住挑眉,她不过一个上门投靠的孤女,在这府里无依无靠寸步难行,是谁还要如此打压她?

    还是说,要把祝祷亭的那把无名火安插在她的头上?

    她不由轻笑,却没多说什么,只道:“往后你多出去与府里下人交涉一二,看能不能打听些消息。”

    只是她身边得用的人实在太少,丹霞出去了就没有使唤的了,又问:“安伯那边怎么样了?”

    丹霞答应着,又道:“安伯住在后面的下人房里,正等着您的吩咐呢。他让奴婢过一个时辰再去听信儿。”

    元清露点头:“那你一个时辰后再去找他吧。”

    又回到里间写了些东西递给她:“安伯将这件事打听清楚后,便让他早些出府去把酒楼开起来,按照这上面的去做即可。”

    按理说,元家被一把火烧了,她手里困窘才对,可母亲在临终前就已经将手里所有的嫁妆和财物交到了她手上,因此,她并不是真的无依无靠。

    丹霞忙接下,想起府里的闲言碎语,终是忍不住担忧道:“姑娘,您就不担心吗,若这命格不好的传言流传出去,对您……”

    元清露笑了笑:“在一般人眼里,我的命的确不好,这又有什么好争辩的。”

    “可您的终身大事……”

    “丹霞,我如今尚不满十四,再者我身上有重孝,便是真要考虑终身大事,那也是三年之后的事。到时,在乎命格之说的人家不会聘我,若真有那不在乎我命格的,我就更不用担心,所以,现在思虑这些事有何意义?”

    她稚嫩面容上无悲无喜,丹霞又是一阵心悸,这哪里像是不满十四的少女该有的模样?可她是奴仆,伺候了元清露近十年,便是眼前这个主子变得陌生了,也已然习惯了顺从。

    “是,姑娘,奴婢明白了。”

    用了午饭,丹霞又去找了安伯,回来和她说道:“安伯查了个大概,秋儿是府里的家生子,不过根基不深,往常是在洗衣房里伺候的,您到了后她家里找关系送来伺候您;宁妹是外边买来的,说是府里三年前在菩萨面前发了宏远,后来为了还愿放了不少人,之后又陆续买进了不少,宁妹就是那时候进府的。”

    “宁妹是京城人,家里贫困,早年母亲就病没了,后来父亲再娶,据说后母不慈,对他们三兄妹面甜心苦,后来宁妹得知咱们府里买人,便自卖自身进来了。安伯说这个宁妹很机灵,但也爱财,想尽办法拜了厨房里一个有几分脸面的婆子做了干亲,也是得知您进府了,特意找关系来咱们这里伺候的。”

    元清露坐在窗下,透过半开的窗看向外面,秋儿和宁妹坐在厢房廊下做针线活,秋儿沉默不语,宁妹时不时凑上去嘀咕几句。

    她问道:“宁妹那干娘呢?”

    “她干娘人称程家嫂子,也是府里的家生子……”

    “是她啊……”

    元清露轻声说了句,丹霞愣了愣,忙问道:“姑娘,您知道程家嫂子?”

    元清露收回目光:“之前听宁妹念叨了两句。”又道:“安伯可有其他话?”

    丹霞不觉被转移了话题,忙道:“有,姑娘,安伯说这府里有些不太平,说是自从三年前开始,府里就时不时会发生些诡异之事,尤其是大房那边,说最是渗人,那边院子除了几个打扫的老人,平常是没人靠近的。安伯嘱咐咱们安心呆在院子里,若有事,只管叫奴婢吩咐他就是。”

    元清露笑了笑,说了声好。

    后半日没什么事,元清露便一直在书房里抄写经书,丹霞忙着收拾他们主仆带来的物品,秋儿尽职尽责,谨守本分,宁妹倒总是探头探脑,找着机会就想和丹霞说话,又说要帮她做事云云。

    丹霞对那两个忌惮得很,因此总是严词拒绝,可宁妹就好似那砧板上的滚刀肉一般,听不懂人话,一意巴结,到最后,丹霞终是拿她没法,半推半就的让她打下手。

    元清露不时看两眼,见此不由挑了挑眉。

    丹霞这两日经历跌宕起伏,身心疲惫,夜里总是休息的不好,这晚,她再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站到了自己的床头,半梦半醒间,陡然想起安伯的话,忙死死闭上眼睛,将头埋进被子里。

    第二日她的脸色便有些不好,伺候元清露用了早膳,犹豫片刻,终是小心翼翼道:“姑娘,您……您夜里没听到什么声响吧?”

    元清露往口盂里吐了漱口水,擦了嘴,见她眼下发青:“晚上有什么声响?你这是被前日的事吓到了吧?一会儿找看门的郑嫂子去前面拿两包安神的药煎了吃了,休息几日就好了。”

    丹霞也怀疑自己想太多了,便颔首应下,去找郑嫂子要了两包安神汤药吃了,此后夜里果然睡得好了。

    如此这般,主仆便在诚意侯府里渐渐安顿下来。

    这日秋儿休沐,回了家里,院子里便只剩宁妹。两个人的事务落到她一人身上,竟也没有抱怨喊累。

    用过午饭,正有些秋困的时候,宁妹打算回房休息片刻,便被召唤进了上房。

    元清露坐在圆桌一旁,招手让宁妹上前,拿出一锭整整二十两的银子放在桌子上,微笑道:“我想向你打听些事。”

    宁妹见了银子双眼骤然大亮,难以将目光从上面挪开,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才艰难收回目光:“姑娘想知道什么?”

    见她并未一口应承,元清露唇角勾了勾:“我想知道三年前,这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妹脸色微变,目光又落到银子上,死死盯了片刻,终是决绝地移开了视线:“姑娘恕罪,三年前奴婢还未进府,并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

    元清露微微一笑:“我知道,不过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总有办法知道。”

    宁妹渐渐冷静下来,闻言讪笑道:“姑娘谬赞了,奴婢只是个蠢笨下人。”

    元清露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宁妹与她清淡的目光对上,不由低下头去,渐渐感觉到一阵压力,却还是没有开口。

    “咚”地一声闷响,宁妹抬头,就见一锭黄灿灿的金子落在那银子旁,瞧那大小,竟足足五十两。

    换成银子,那可是五百两!

    宁妹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手都在抖:“姑、姑娘,奴婢、奴婢是真不知道啊!”声音几乎有些歇斯底里。

    元清露的神色冷淡下来:“宁妹,你不过是个奴婢,主子问什么你就该回答什么,可如今我这个主子问你,你却推三阻四,看来是瞧不起我是从小地方来的?既如此,我便回了二夫人,再换一个听话的来吧。”

    被主子嫌弃的下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宁妹脸色一变,忙道:“姑娘,不是奴婢不说,只是奴婢虽伺候的是您,可终究是侯府的下人,府里的命令奴婢又怎敢不从,姑娘求您,不要为难奴婢了。”

    才说宁妹是个机灵的,却没想到这会儿竟然死犟起来。丹霞气不过,正要呵斥两句,却被元清露抬手制止。

    她冷笑道:“没看出来,你竟是个忠心的,看来这黄金白银你是看不上了。”

    宁妹见她沉下脸,知道是生气了,忙赔笑道:“姑娘息怒,其实当年那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您到外头随便哪个茶馆酒楼,都不用花这么多银子,就能打听出来,保管知道的比奴婢还要详尽。”

    “可本姑娘就是要你现在告诉我!”

    宁妹一脸纠结苦涩,目光一次次从那金银身上划过,最终咬紧了牙关,深深低头:“姑娘,求您饶了奴婢吧!”

    一时,室内寂静无声。

    就在宁妹内心天人交战时,突然一阵“啪啪”地掌声响起,宁妹抬头,只见元清露纤弱白皙的手掌正轻轻拍打着,脸上冷色不再,留一缕淡淡的笑意:“你爱财,却又能守住底线威武不屈,是个好丫头。”

    宁妹一愣,顿时忘了反应。

    元清露放下手:“你家里有个哥哥,比你大五岁,刚好是要娶妻的年纪;有个弟弟,你比小两岁,已经读了六年书,且在这一道上有些天赋,你家便是为了供他读书变得赤贫,也因此你哥哥娶不上媳妇。”

    “雪上加霜的是,你母亲病逝,父亲新娶的继母却面善心黑,不仅阻了你弟弟的青云路,且还打算把你哥哥当做老黄牛使唤,又拿你去换钱,你们一家——不,准确的说,是你们三兄妹几乎已经无路可走。”

    宁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此前的逗趣求饶、无所畏惧纷纷退去,眼底终于染上惧色。

    眼前这个比她还小一两岁的少女,她静静端坐,身姿柔弱,恐敌不上她一巴掌,更遑论此前府里对她的传言——沉默无趣,软弱无依。

    可就在刚才,这个被所有人轻视的女孩先是对她利诱,之后又威逼,现在又将她的来历弱点掌握的一清二楚,她只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也不过蝼蚁。

    原来,所有人都看错了她?

    “姑、姑娘?”宁妹的嗓音突然暗哑的厉害。

    元清露一笑:“好丫头,别怕,我不会对你的兄弟如何,相反,只要能证明你值得,我便助你们爬出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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