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刚下过雨,空气格外清新。
小道泥泞,乔沐芝穿着宽大的棕色雨靴,踩在院落后的地里。
藤蔓里藏着各类蔬果,拨开枝叶,拧下瓜蒂上的一根黄瓜,掌心握住,转一圈、抹去表面凸起的刺,扔进地上的簸箕,如此反复。脚边的番茄一簇接着一簇,颜色鲜红,她蹲下身采摘,不一会儿又往前走几步,盯上了木架上的丝瓜……
早餐后,没有可娱乐的,乔沐芝担心一会儿阳光猛烈,早早地来到地里张罗中午的食材。
一些常见的时蔬,几乎每家每户都种得有,优点在绿色无添加,比菜市里新鲜许多。
簸箕底部沾了泥,乔沐芝抓一把丝瓜叶擦了擦,思考着怀里的番茄是制成酱还是煮汤,转身没走几步,听见不远处稚嫩的呼喊。
“姐姐!姐姐!”
萝卜头似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来,两个辫子甩来甩去,笑着露出一排稀疏小巧的牙齿。乔沐芝见了欢喜,忙制止她继续向前。
“小心摔了,我马上过来。”
女孩五岁,名叫雨菡,乖巧懂事、嘴也甜,习惯被小朋友称作阿姨的乔沐芝听她姐姐、姐姐地叫,对她更加喜爱。
自从上次赠给女孩一个发卡,乔沐芝和她亲近起来。小孩人小鬼大、活泼可爱,常跟她分享幼稚园的丰富生活、喜爱的零食糖果,连长了几颗牙也要跟她报告,乔沐芝乏味的日子点缀上一丝乐趣。
周末,雨菡喜欢粘着她,一边跑一边嚷嚷,离近了乔沐芝才听清她的话。
“姐姐,我们去找小康哥哥玩儿,他有车,可以带我们飞。”
小康也是村里的留守儿童,比雨菡大五六岁,就住河对面,她常挂在嘴边。
车能飞,大约又是一句天真无邪的话。乔沐芝不用想明白,雨菡已经迫不及待拉上她的衣摆。
被她缠得没法,乔沐芝回家放下东西,简单收拾一下,随她去了。
赖小康家是栋二层小洋房,水泥砌的,屋顶瓦片锃亮,人字形房盖顶上两角装饰着陶瓷白鸽,华丽得有些俗气。
这几年大家的生活条件改善了,纷纷在老家盖起新房,装修风格大体一致。也许是审美原因,建成的房屋跟想象中的乡村别墅相去甚远,像一个朴素的姑娘追赶时髦,不伦不类中透露着生疏的可爱。可房屋落成,一家人便心满意足,有的甚至会宴请乡亲,一同庆祝。哪怕住的时间不多,哪怕建房成本不低,可家总归是家,有了落脚点,人离得再远,心才有处安放。
小康父母在外务工,已经有两年没回家,房子盖成连家门也没进过,只剩孩子和老人留守。幸运的是,老人身体硬朗,孩子活泼健康。
院坝里,嬉笑声连成一串。
一辆普通的黑色自行车在宽敞的水泥坝里绕圈,女孩追在男孩身后,迈着短腿哼哧哼哧地追赶,边跑边喊“小康哥哥”。
雨菡还太小,载上她并不安全,她只能跟个小跟班似的追着大哥哥跑。小康骑得很慢,故意逗她。乔沐芝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
玩够了,车上那抹干瘦的身影猛地提速,踏板一踩,跐溜出了坝子。沿着与坝子相连的小道,自行车飞奔而去。
一大一小的目光紧随着他。
从背后看,少年宽大的t恤鼓起包,后座上还没来得及拆的塑料纸随风飘扬。顺着陡坡而下,半道上,他双脚离开踏板,腿绷成直线,整个人像是腾空飞起来。
“噢噢!起飞咯!起飞咯!”雨菡激动地拍掌,高兴蹦跶起来。
乔沐芝却为他危险的动作捏了把汗,下坡放空,现在的小孩也太没安全意识了。
还好坡不陡、路也短,不然她真怕他径直栽进田里。
少年溜了一圈,风一样窜了回来。
车停在二人面前,雨菡崇拜的小眼神实在讨人喜欢,小康笑了笑,看向乔沐芝,泛黄的皮肤透出羞涩的一抹红,“姐姐你想骑吗?”
“不会我可以教你。”他诚恳补充道。
闲来无事,乔沐芝打算试试,“我骑着有问题再叫你。”
小康帮她调高椅座,交代好前后刹车的位置,放心让她自己操作。
自行车并不难,平衡稍好些的练练就会了。乔沐芝大学进校学了几天,很快熟练,工作以后少有几次骑过共享单车,如今摸上车把,迅速上手。
先绕着平地练几圈,接着往狭窄的小道上开,不得不说,连下几个下坡,的确畅快极了。迎面而来的风挥散燥意,两侧景物飞快移动,目光所及全是开阔的土地,但那都被忽略了。下坠的瞬间,失重感陡然而来,一颗心半吊着,比不上坐过山车,却更令人上头,类似拆完快递后随手揉捏塑料气泡膜,没有意义,却轻易戳中爽点。
她尝试移开双脚,一手掌车把,一手控制着后刹,这感觉仿佛真的飞起来了。
道路不足两米,两边都是农田,车方向稍歪,一不注意就会掉进去,可她竟然开始享受起这份刺激。
像娱乐项目匮乏的童年,和同村的小伙伴一起跨越田坎,脚下腾空,一跃而起,在田坎与田坎间的空隙来回穿梭,做着简单的小游戏,十分有趣。
快乐太过纯粹,单车驶过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她甚至想大喊一声。
还没开口,身侧骤然刮起大风,男孩同样骑着自行车与她擦肩而过。地方窄,乔沐芝被迫停下,惊魂未定。
远处传来一阵呼唤,她平复下来回头望,见一妇女牵着小孩缓缓走来。
对方率先认出自己。
“乔沐芝?真是你?”薛梅惊喜地盯着她看,“你怎么回来了?不会不认得我了吧?薛梅,我们一个村小的,你一班我二班。”
眼前的人头发梳得光亮顺滑,低低的马尾搭在脑后,素面朝天的脸,野生眉毛削弱了一分原有的温婉。记忆中眉清目秀的少女成熟了不少,某些角度甚至显得沧桑。
乔沐芝恍然,笑容略僵。其实她俩并不熟,只是认识的关系,可对方却热情得宛如多年好友。
“怎么会忘?你变化太大,我差点没认出来。”她从自行车上下来,忽地想到方才的男孩,“刚刚骑车的是你家孩子?”
印象中她生得很早。
薛梅点头,“那是老大,马上升初中了,这是我家老二。月月,快,叫乔姨。”
小女孩腼腆地躲到妈妈身后,露出一双大眼睛,偷偷地觑。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不是教过你出门要乖一点吗?沐芝你看,孩子不懂事……”
“没事,孩子害羞,你别逼她。”
乔沐芝理解地笑,薛梅侧身她才发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身上似乎还怀着一个。
“肚子里的是老三,孩子她爸还没给取名。”觉察到对方的目光,薛梅笑着解释。
原来真是第三胎,乔沐芝想,这绝对是响应国家政策的典范。
小学同学的孩子已经窜到这么高的个子,反观自己……还幼稚地跟小孩玩在一处,果真天差地别。
羡慕谈不上,她反而会感慨,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女早早辍学、结婚生子,这种日子究竟有什么意义。
类似的现象在不发达的偏远地区仍然时有发生,很多人无奈,许多人可惜,但改变现状并非一朝一夕。
乔沐芝的恻隐之心被稍稍触动了下。
她从薛梅口中得知,她这躺是回娘家看望父母,途径白云村,正巧和她碰上。两人寒暄几句,然后分开。
望着母女俩远去的背影,乔沐芝愣了愣神。
归还自行车,紧接着回家。
还没进门,远远便听见院里的谈笑声。
“这样好看!比花还俏!”嗓门最大的定是罗玉兰,村里出了名的大嘴巴。
“好看什么?又不是小姑娘了,还是素净点好。”
接话的是游慧芳。
王秀华:“比谁年纪大是吧?让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太婆来。”
三人大笑不止。
乔沐芝踏进院里看见的就是这样和谐的一幕——奶奶跟两位婶婶穿着同款花衬衫,手挽手大笑,三位平均年龄近六旬的人仍然一团孩子气。
“奶奶,兰婶,游婶。”乔沐芝挨个招呼,捧场道,“穿新衣服呢?在哪儿买的,这么漂亮!”
“看看,沐芝都说好,年轻人的眼光准没错。你岁数小,比我跟秀华姐合适得多。”罗玉兰得意地笑,小眼睛眯着颇具喜感。
游慧芳是三人里性子最内敛的,脸皮薄、爱清静,被夸得不大好意思。
乔沐芝见状也附和着赞了几句,说她人端庄、气质好,就该多穿亮一点的颜色。这话并不违心,游婶从小家境好,年轻时也念过很多书,是十里八乡认证的好相貌。如今年纪虽然增长,气质却始终犹存,墨兰为主色的衬衫跟她很相配。
至于罗玉兰,她块头大,身上的衣服偏绿,勉强压住黄皮肤。王秀华穿红色,看着也精神。
除了奶奶年过七旬,罗婶六十多岁,最年轻的游婶也五十多了,三人平日里走得近,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忘年交,一身“闺蜜款”很是和谐。
“来来来,正好沐芝在,你帮我们拍张照。”罗玉兰心态年轻,还会用智能手机。
乔沐芝接过手机,等着他们摆好动作。拍照而已,几个人却在院里忙活起来。一会儿去屋里找丝巾做装饰,一会儿端来板凳站着凹造型,经典的托腮、倚门、仰望天空等一套游客照姿势,乔沐芝起初觉得俗,可看她们兴致勃勃、一脸欢喜,她也无所谓了。
原以为留在家乡的奶奶会很寂寞,毕竟祖孙难得一见,乔沐芝想着尽量多花时间陪伴老人,但现在看来,老人家活得舒适自在,知道玩乐享受,也不亏待自己,她宽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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