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白猫惨绝人寰的尖叫,眼前是渐虚渐散的白色雾气。
到底还是不忍心。
它是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但似乎不该是以这样子的方式。
代价存在的方式有很多种,盛霂很清楚自己并非心软,而是现在还不到它消失的时候——它的存在,大概还能有更好的诠释吧。
白猫的举动或许不是她遭受的灾厄的罪魁祸首,可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她的不幸。
在痛苦一事上,她是从来都无法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与事物的。
从来都是,所有的,没有例外。
想起白猫先前口中所言,盛霂嘴巴动了动,没有出声。
【我原谅你的无心之言。】
跃动的白焰消失得悄无声息。
规则以她所不能理解的方式,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的,她被规则所宠爱着。
屋内毫无动静,若不是瞧着又小上了一圈的白毛团子,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就是规则的力量吗?”盛霂心下暗自低喃,面上看着平静,心里却是掀起了狂涛巨浪。
“规则,存在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无垢之焰烘干了白猫的眼泪,黏腻的绒毛再度变得蓬松柔软起来,看着很是懊悔的样子。
盛霂凑到了桌边,伸手戳了戳它的耳朵尖。
阿若没有避开,反而主动把脑袋凑了过去,用毛茸茸的头顶蹭了蹭她的指尖。
“就算这样子,你也还是要跟着我么?”盛霂惊讶道。
它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我不明白。”
白猫的眸子里早没了以往的傲气,细声细气道:“很多事情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这是我与白微之间的约定就好了。”
“只要我愿意保护你,我就可以留下来。”
“我先前便说过了,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盛霂握住了它小小的爪子,神色无比认真,“你们既没有问询过我的意见,而我也没有同意。”
“有人愿意保护你有什么不好,你还不乐意了?”
似是被小姑娘的固执给震撼到,阿若的另一只前爪在桌上轻跺了几下,小脸也变得气鼓鼓起来。
它也实在是想不明白,面前的小呆子脑子里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怎么和常人不太一样啊?啊?啊?
正常的小孩子,这会子不该是欣然答应么!拜托,这可是天上白掉的不要钱的劳力哎!
盛霂慎之又慎道:“就是因为是白得的东西,才要更加小心谨慎呀!”
阿若心里狂翻白眼,行,这会又看着不像呆子了。
“大可不必如此,你所面对的一切东西根本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抗衡的,也不是小心谨慎四字就可以解决的。”
“你完全可以把无用的精力放到别的地方去。”
盛霂面色平静道:“你又不愿与我说我面对的是什么,我小心谨慎还有错么?”
“不是我不愿意告知于你,而是身处规则之下,有诸多限制。”
小猫咪是真的很为难,“你只要让我跟着你,就不会再遇到午后那样子的事情,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我不会害你。”
“我不相信你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你没有办法说服我。”盛霂捏了捏握在手中的小小爪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她已经想好啦,它不愿意说的事情,自然有人替它说!
“口说无凭,不如立誓为证。”
“怎么立誓?立什么誓?”
小姑娘的笑容看起来怪怪的,窗外的凉风伴着夜色,阿若忽然觉得屋内也跟着变得阴森了起来,再明亮温暖的萤光也挡住那股子从肚皮下边儿直蹿而上的冷意。
它的心里升起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在下一秒就得到了应验。
盛霂提着白毛团子站到了窗边,直视着它黑豆一般圆溜溜的眼睛,神色间写满了诚恳,“很简单啦,你也别怕,我只是害怕你会背刺我。”
阿若懵道:“背刺,是什么?”
“就是那种,出其不意地在别人背后捅上一刀,差不多的意思。”盛霂嘿嘿笑道,从口袋中取出了又一张改良版力量增幅符篆,“你不也说了我没有反抗未知的力量么?只能防患于未然啦!”
白日被杂毛野鸡追着啄的阴影实在是深入喵心,白毛团子一看到她手中的符纸,就隐隐有炸毛的迹象。
盛霂拿符纸拍了拍阿若的肚子,说得认真:“你需对天霄的天道规则、无垢天的规则起誓,永远不能欺骗我、背叛我、伤害我,这样子我才愿意试着相信你。”
她想了想对自己有所偏爱的规则,又一字一句道:“对白木幻境的离去者与背神之子、念乡之人起誓,以你与离去者的万年情谊为证,你若欺骗我,将永生不得自由。”
“对你离开的孩子们起誓,以你的善良与骄傲为证,你若背叛我,将永世不得谅解。”
“对我与艾落落起誓,以高天的圆月为证,你若伤害我,将永生永世难偿所愿。”
阿若听她说了一长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狠,真的够狠,够绝。
用最宝贵的东西许下最狠绝的誓言,代价则是它之最渴望、最期待。
“怎么,不乐意?”盛霂晃了晃手中拎着的白毛团子,悠然一笑道,“那你可以不跟着我,然后被白教习赶出去。”
而这同样是它不愿意的。
阿若心头一震,恍惚间意识到了白日里与小姑娘说的话,这会子却是应到了自己身上。
它和盛霂说,你没得选择。
现在,小姑娘虽然没有明着说,但很显然,她是同一个意思。
它已经没得选择。
阿若咬咬牙:“真要这么狠喵?”
“姐姐和我说过,若是自己都不愿的事物,就更不能强加到别人身上了。”盛霂微微一笑,“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小猫咪,你能明白不?”
她那明晃晃的笑容、翘起的嘴角,落在阿若的眼里,那是就差直接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上一顿了!
白毛团子发出一声哀叹:“都是报应呐喵!”
归羽山。
随手挥散了面前的水镜后,边筝起身离开了药庐。
他沿着山间的石径下行,停在了石崖小院前,不出意外地在这儿见着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去而复返的边歧倚在院外的大青石上,对着月亮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便回过了头。
“大兄。”他喊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他看向石崖小院门口自小姑娘离开后就未曾开启过的禁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
“你在想什么?”
说话间,边筝的手已是放在了院门上边。
石崖小院的所有阵法与禁制本就是他设的,一切封锁对他来说都是形同虚设。
边歧一怔,道:“我在想,自石崖小院落成之日,大兄许是已有近两年没再进过里面了罢。”
在他的印象中,山顶的药庐边上本是有个小木屋,盛霂早先便一直住在那儿,但是自从三年前她与自家大兄在某一次去了桐宫回来后,小姑娘就与众人强烈要求,要在山上有属于自己的小院子。
边筝拗不过她,只得在山顶下边的石崖上为她搭了一个小院子,院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应布置陈设尽皆亲手所为。
他轻轻地推开了门,低声叹息道:“不是两年,是近三年了。”
“她不愿意让我进,我便不进。”
就像盛霂不愿意自个儿成天被人盯着一般,他便不看。
“那现下又是为何?”
边歧不解,却是想也没想就跟着自家大兄的步伐进了石崖小院中。
院中的布局边筝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一进去便绕过高大的桃木直奔后边儿的起居室。
推开门,四下探查了一番,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内室的窗台边角落处的一盆枝细叶细、泛着黑气的墨绿色灵植上。
那是天骨苦麻,是人族疆域内明令禁止人为大批量种植的阴属植株,在世人的认知中,除了惑人心智外毫无用途,故而被列为邪物之属。
然而它与同样能惑人心智的不笑葛放在一起,却是能相互抵消惑人之效,反而有着很好的生骨、止疼、镇毒之效。
最重要的一点,它真的很苦,气味苦,味道苦,天霄界内再少有比它还要苦的存在了。
当然,作为食材烹制的幻璃草,可以算上一个。
不笑葛么,倒是没有天骨苦麻那么苦,只是味道呛人得很,呛得直叫人不停落泪,正正应了名字中的“不笑”二字。
两种灵植俱都是盛霂日常里需要服用的药物中的主材,二者的味道就能够盖过汤药中旁的灵植去。
边筝先前一直不明白平日里讨厌苦味的小姑娘那天怎会巴巴地来寻自己讨要一株天骨苦麻,还非得是活着的。
小盛霂揉了揉鼻子,是那么回答他的:“我不是不习惯药味嘛,我就想着放一株天骨苦麻在房里。”
“我每天闻啊闻啊,时间长了可不就习惯了?以后就不怕吃药了噢!”
小姑娘拽着自己的袖子,仰头眼巴巴地瞧着他,看着好不可怜的样子。
他想,左右不过一株普普通通毫无价值的灵植,给就给了。至于惑人心智的弊端,有自己在,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当时给的有多大方,边筝现在就有多后悔。
他伸手捻了一把石盆中的灵土,过于敏锐的感官使得他无需再多加确认,心下便已明了。
那会儿小姑娘偶尔会和自己说,要将汤药带回院中,等晚修毕了再行食用,省得汤药中安神的药物起了效用,她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感情这汤药是全喂了土。”
边筝气急反笑,袖摆一卷将石盆收入囊中,再向床榻边移了几步。
沉寂许久的空气中,隐隐还有着隔息阵运转间残留的灵力波动,他可是不记得自己还有在屋内布过隔息阵!
“最为基础的一阶隔息阵,但已是足够,真是好样的。”他一时之间气得不知道说何是好。
见他这般,边歧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是太惯着灰灰了。”
还别说,盛霂这布置,若非多加留心,还真是很难注意到,君不见他上回送她回院中安歇的时候可是都没察觉端倪。
小姑娘不许他们进,就不进,不许他们看,就不看——某人贯彻得也是很彻底了。
“她这行为是在害自己,你惯着她,也是在害她。”边歧沉声道。
言辞间,他没再称呼边筝作大兄,而是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自己这位长辈在行为想法上产生的谬误。
虽是亲兄长,但无论是从年龄、修为还是阅历,抑或是一手带大自己之事来看,边筝都算是他实打实的长辈。
边歧不禁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在溺爱中长歪——这还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不过想想,那也得有被溺爱的条件不是?他从小到大可是壮实得不能再壮实,六岁就敢进雪原追着比自己大上数十倍的雪兽砍,人家都想跑了他还硬要追个八座山。
十岁的边歧,就能祸祸完小镇上一整条雪街的菜棚,还可以把自己留下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再看心情考虑把这口锅盖到哪个得罪过自己的人头上。
要是恰好心情不错,近来也没有让自己不爽的人,他还能想办法嫁祸到雪兽身上,然后再去随便抓个无辜的倒霉雪兽来顶锅。
玄霜宗山门外有八座小镇,沿着雪线一字排开。
那八座小镇不同于有着护宗大阵护佑的玄霜宗,就是普普通通的平凡小镇,无垠雪原因着生存环境惨烈,从来都不缺各种凶诡残暴的异兽,雪原之民们往往将它们统称为雪兽。
每每入了冬,雪原上的环境更为恶劣,故而时不时地就会爆发一阵兽潮,首当其冲的就是雪线上的八座小镇。
玄霜宗的门人弟子,要守护的可不仅仅只是雪线的位置,拦住爆发的兽潮、不令其南下,亦是成了宗内弟子与小镇居民每年都要做的功课。
能在雪原上生存的雪兽,可不会是什么善茬,小镇上的居民从来都是认为,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未来的自己残忍。
哎呀,可从来没人会说他心狠手辣、残暴不堪呢。
他们只会称赞自己。
边歧这孩子,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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