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阿若伸爪按了按小姑娘嫩嫩滑滑的掌心,不满道:“你要老是这么发呆,在外边会死得很快的。”
温暖的感觉散去,盛霂从困倦中回过神来,怔了怔。
“我要怎么判断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白毛团子的这个说法,让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哪会有人说假话还会特意告知的呢?
至于它后面说的,盛霂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是有点容易犯困走神,在安全的地界还好,以后要是外出行走总是不便,看来得想办法找找解决问题的法子。
人不清醒,就会容易犯错,往小了说可能是丢钱丢财丢面,往大了说,那可就是丢命了,甚至还会牵连、拖累别人。
似乎是觉得很舒服,阿若在盛霂的掌心中盘成一团,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她手心的软肉。
“你应该知道了,我来自无垢天。”它看着盛霂,细声细气道,“你可能不清楚无垢天具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你只需要知道,诸天生灵若想进入那个地方,必须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怀有一颗至诚至善至真之心。”
“第二,身不沾罪孽,心不染污垢。”
“第三,自身有想要实现的愿望。”阿若歪了歪脑袋,小小的耳朵也跟着抖了两抖,“这个愿望可大可小,但必须要有。”
看着它弹来弹去的耳朵,盛霂感觉心有点痒,忍不住伸出指尖轻点了几下。
“不沾罪孽、不染污垢?这个的判定标准是什么?”她很是惊讶。
实在是罪有大有小、种类繁多,若没有具体的判定标准,那杀人放火是恶,打家劫舍是恶,折花踏草也可以是恶,摸鱼偷闲也同样可以是恶。
这个世界并不不平等——或者说,在她的认知里,除了美梦中的世界,所有的世界都不平等。
众生有别,强弱有差。
“我前面说的三个条件,对于想进入无垢天的生灵,无垢天的规则与审判者自有决断,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盛霂问道:“你当年是怎么进的无垢天?”
听她这么问,阿若想起了一点过去的事,高兴地仰起小脸,耳朵抖得更快了。
“我一生无罪,自然能进无垢天。”他的语气满带骄傲。
“一生无罪?”
盛霂有点怀疑,轻轻捏了捏它的耳朵尖,低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无垢天么,为何现在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讨厌无垢天是一回事,但它承认我的好又是另一回事呐喵!”阿若洋洋得意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我高兴,是因为发现自己过去真是一只完美的不得了的小猫咪。”
“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生灵。”它加重了语气,着重强调道。
“白微和我说过,善良,本来就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正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它还在星海中收留了许多的弱小生灵,尽己所能让它们在危险重重之地有了一个安歇之处。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白猫团子的耳朵与几乎细得看不见的胡须一道耷拉了下去,盛霂若有所思,好一会儿,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会儿她不知道阿若说的是真是假,但像它描述的那般,善良确实是很美好的品质,强大而依旧善良,那就是更了不起的存在了。
美好的品质,值得一切的赞美与骄傲。
艾落落也曾经和她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善良是不会有错的。
要是有错,那错的一定不是善良本身。
其实盛霂直到现在也不大能理解艾落落话里的意思,可在她心里,近乎无所不能的姐姐说出的话,一定是有它的道理存在的。
她想到了一个比较无聊的问题,虽然真的无聊,但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小猫咪,小猫咪不是都喜欢吃鱼么?”
“我是不知道星海是什么地方啦,不过既然是海,那应该是有鱼的吧?”
见阿若垂头丧气的样子,盛霂将它放到了桌上,揉了揉它的耳朵与肚皮。
她心想,毛茸茸的小肚子摸起来的手感,好像还挺不错的?
“你吃鱼,算不算杀生呢?”
白毛团子任她摆弄也没有再动弹,蔫蔫地瘫在桌面上。
“你这是刻板印象,第一,就像不是所有的人类都喜欢可爱的小猫咪,也不是所有的小猫咪都喜欢吃鱼的。”
“我是吃素的小猫咪,星海的鱼大概也算不得你固有认知里的鱼。”阿若说得很慢,看起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没有杀过鱼,自然便没有杀过生。”
盛霂也趴到了桌上,双手架在阿若两只前爪下边,大拇指轻轻地刮蹭着它肚子上的绒毛,心下暗自发笑。
小猫咪的道理讲起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她全然忘记了阿若存在的时间可能会是自己的上千倍,一下子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笑眯眯问道:“可草木也是所有生灵中的一份子呀,你吃它们,不就也算杀生么?”
阿若没想到盛霂会这么问,明显一噎,嗫嚅道:“小猫咪过去要填饱肚子,又要养一大家子,自然是不算的,不算的……”
它很委屈:“天地有规则,众生有本位,其中自有循环往复之理,我食草木仅为维系生机,不怀为恶之心,不曾多取一毫一厘,我心自然无垢。”
阿若口中的循环往复之理,盛霂早在大易城阵盘被夺一事发生后就有所领悟。
所有的生灵都无法选择自己生来是什么,但在所行所为上却是可以有一定的选择。
为什么是“一定”而不是“全部”、“所有”或是“绝对”之类的词呢?因为经过了这些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她发现,天地间、人世间实在是有太多太多、各种名目的规则。
那些规则,维系了世界的正常运转,亦是牵制生灵做出选择的最大阻碍。
那些“一定”,恰恰是不公存在的最好佐证。
但天地间不能没有规则,人有人的理,天地也有天地的道,艾落落如是说。
“你很难过,你又是为着什么难过?”
盛霂掂了掂手中毛茸茸的小团子,她想起了褚岩与自己说过的话——没人在等她手中这个小毛团回家了。
可它刚刚明明说,自己在星海里有一大家子要养活,盛霂很疑惑。
“你既是进了无垢天,那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有冰凉的液体静悄悄地滴落在手背上,她的手心变得湿漉漉起来,一并沾湿了白猫蓬松的绒毛。
“我的家人,我是说我在星海中捡来的那些孩子们,有一天,它们其中忽然就有很多人离开了我。”阿若眼中水光微泛,仰起头看向没有什么表情的小姑娘。
“阿若是为了喊醒它们,才去了无垢天请求神明的帮助。”
没容盛霂插话,它断断续续道:“我与他们做了交易,为神明奉上了我的骨与血,神明则为我唤醒了我的孩子们。”
【它本该就此离去,却为永生与力量所诱惑,再次与神明做下了交易。】
“你这就要走了?没有别的要求了么?”
记忆中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大猫摇了摇头,它脚下踩着七色的漩涡,周身环绕着数不清的金色竖眼,尽皆在无言的神辉下闭上了眼。
它好像听到了来自看不清面目的神明的叹息。
“我可怜的孩子,这一次我实现了你的愿望,那下一次又该如何?”
“你是如此的孱弱,你无法永远地保护它们,它们终将离你而去,到了那一天,你又该如何?”
它想开口辩驳,并非神所言的那般,它很强大,可以很好地保护它的孩子们。
只要没有意外。
可神的威严让它无法开口,神的威严不容置疑。
“神”轻笑了一声。
“只要不出意外是么?真是可爱的孩子。”
“可这世界就是由无数的意外构成的,你避无可避。”
“我可以给你永生,给你无穷尽的力量,你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神明的循循善诱让它开始心动。
神说,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它就可以为孩子们报仇,可以为孩子们永绝后患。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么?”
“神”意味深长道:“当然可以,我可爱的孩子。”
“我还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神告诉它,什么都不需要。
神告诉它,那些都不重要。
因为,早有人为它付出了与所求不对等的代价。
因为,自由真的是很没有用的东西。
……
……
整个白毛团子贴在了盛霂的手心边上,一抽一抽的,小声啜泣道:“我做错了事情,我罪有应得。”
“诱骗我的并不是神明,而是我那无止境的贪婪。”
“我贪得无厌的不知足,是害死我的孩子们最大的祸根。”
直到此刻,这个可怜的孩子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真正的错误。
“因着无垢天的规则所限,每一个属于无垢天的生灵都无法说恶言、行恶举,若是没有当事之人的许可,我们是说不出假话的。”
“一但违反规则,就会被无垢之焰灼烧,直到取得原谅、或是就此彻底成为无垢之焰的一份子,永远沉浸在罪恶的循环往复之中。”
它的善良,是叩开无垢天之门的钥匙,无垢天的规则所在,让它不得不继续善良。
但偏偏出了白树幻境这么一个例外,因缘际会之下,它暂时地脱离了规则的束缚。
一万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它能够忘掉过去那些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并再次为人所诱惑,犯下了相差无几的错误。
听阿若这么说,盛霂心道:“怪不得,背神之女说白木镇内从来没有人受到过伤害。”
真是有些许奇妙的规则,她本该如此赞叹,可小毛团面上的悔恨却是教她无言。
无垢天听上去是很美好,若真的美好,怎还会有人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呢?
盛霂不懂,她只知道——要是一件事让自己感到了不适与痛苦、还会让自己受到伤害,那就一定不是正确的选择。
沉默了许久,她伸指轻轻地弹了弹白猫的脑门,心中无奈。
“真是一个单纯的小笨蛋。”
闻言,白毛团子扭成了一团,哭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你欺骗了白教习与小岩,却没有受到惩罚呢?”盛霂戳了戳它试图藏起来的肚皮。
阿若哭着纠正道:“都说了我没有骗他!”
若要说惩罚,它那被啃得只剩一丝的本源还不够数吗!
“白微是特殊的存在,她是离去之人,并不在规则的束缚之内。”
盛霂心下盘算了一番,开口道:“那你要如何证明自己说谎就会受到惩罚?”
不得不说,小猫咪的坏心眼多得很,是艾落落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她印象深刻,又是关系到自身的事情,故而不敢掉以轻心。
阿若一愣,虽然投影并非本体,但白树幻境确实是有对应的规则存在的,它虽然离开了幻境,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到其中规则的影响。
“这倒容易。”它抖了抖耳朵,思索一番后问道,“你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吗?”
盛霂眨了眨眼,小小声开口:“我不太喜欢吃带苦味的东西。”
“噢!”阿若恍然,忙接着小姑娘的话开口,“阿霂是会乖乖吃药的好孩子!”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小姑娘很恼。
“你不是要我证明给你看么。”
阿若无辜地伸出了小爪,搭在了她的指尖上。
有不太明显的凉意从指尖传来,盛霂目瞪口呆地看着白焰凭空而生,以飞快的速度黏附在白毛团子的每一根绒毛上。
它的面上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本就轻飘飘的身躯,又清透上了几分。
阿若同样目瞪口呆。
“你这到底没吃多少药啊?还能给我烧成这样呐喵!”
白毛团子带着火焰炸成了一团,气呼呼地在桌面上不停翻滚,顺带着发出凄厉的叫喊。
后悔,它现在整个猫就是非常后悔,它原本以为这是烧个爪子尖尖就差不多了的事情——它就不该忘记这一家子都是魔头的事实啊!
大的是大骗子,小的也是小骗子!
它看着无辜地捂住了耳朵的小姑娘,更加来气了!
同样的,水镜外。
似乎有人的脸色,瞧上去不是很好看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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