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筝没有想要反驳边歧言语的意思。

    离开起居室后,他推开了隔壁书房的门。

    书房四周的窗被紧紧关着,屋内光线稀疏,静得落针可闻。

    靠里侧的地方,挂满了整整一面墙的画卷,下方的矮柜里亦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卷轴,有的因为主人的疏漏而铺散在地。

    边筝不用看都知道那些是什么,眼底多了几分晦暗难明的神色。

    边歧一一拾起滚落在地的卷轴,有散开的便看了两眼,复又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拢好,放回桌上。

    他看着墙上的画卷,画卷上没有旁的东西,有的只有一个身影。

    一个黑发女子的身影。

    画作中绘制人影的笔法很拙劣,处处都透露着稚嫩的气息。

    纵使她们梳着不同样式的发髻,穿着各种各样的裙裳,也能让人清楚地认识到——她们全都是同一个人。

    或者说,是同一个人的影子。

    影子,是没有脸的。

    而画上的身影,同样没有脸,许许多多的无脸人聚在了一处,看起来有些许的诡异。

    边歧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心底的躁动不安,怫然不悦道:“有些时候,我真想一把火烧掉墙上的这些玩意。”

    他的不悦很理所当然,身为一个元婴期的修者,仅仅是面对画卷上一个模糊的身影,心中竟会生出难以言喻的心悸,这才是不正常。

    边筝的面上生了不赞同的神色,眼中满含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画卷本是挂在山顶药庐边的小木屋中,均由盛霂亲手绘制。

    “真是可笑。”

    白发少年没有理会他,指尖拂过画作上的落款,偏偏语气中又不带丝毫笑意,“她始终坚持称自己有一个姐姐,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所谓的最爱之人的面目。”

    没有容貌,甚至没有更多的形容,就凭一个名字,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这般,还念着我们帮她寻人?”

    更可笑的是,为了维护一个谎言,他们不得不将真相充作谎言。

    边歧很烦躁:“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她?你们到底要瞒到什么时候?”

    他倒不是对盛霂的出行有所不满,他同样觉得小姑娘应该有看看外边儿的世界是何模样的机会,受点挫折磨难也不是什么多大的问题。

    少年难以忍受的是,他与那个孩子本身互为关系最为密切的血亲,却得被迫以别的身份去面对她。

    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称作一位兄长,也无法从小姑娘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称呼。

    在这一点上,边歧其实一直都很羡慕自己那位平日里没个正形的师尊。

    霜雪与盛霂没有血缘牵连,小姑娘喊他师兄,那就真的是师兄,再加之他又不知道许多的事情,没有负累,与小姑娘间的相处总是非常自然、舒适的。

    边筝面上浮了几分郁色,轻声道:“你该是记得,她刚醒来那会是何等模样。”

    此言一出,少年默然。

    他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亲眼见过那双冰冷得比之寒渊万年不化的坚冰更甚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又如何能忘?

    那是什么?是边歧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惊恐不安,是远远没有尽头的绝望。

    不敢忘,不能忘。

    ……

    ……

    “你是谁?”

    小小的女孩安安静静地坐在竹椅上,她看起来真的很瘦,瘦到让人觉得心疼的地步。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少年在她面前蹲下,还要比她高上许多。

    早先大兄告知于他,自己辛勤照料了四年的孩子终是醒了过来,边歧心中怎是兴奋两字就能形容得了的。

    他全然没注意到在他进门前自家大兄难堪的脸色,也将大兄的劝告抛到了脑后。

    边筝与他说,“在推开那扇门前,你最好做好准备。”

    边歧没有多想,只是兴冲冲地进了屋。

    由不得他不高兴,这四年间为了看顾眼前的孩子,他可是再没跑出去寻点乐子了,只老老实实呆在山上。

    小姑娘醒着的样子,看起来和睡着的时候没有多大区别,都是一样的安静、乖巧。

    这是他的妹妹,他柔软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边歧很想像在她睡着之时一样再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大家为她取的名字。

    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告诉她,我们是家人。

    他也这么做了。

    女孩歪了歪头,他的手摸了个空。

    她再次发问,声音毫无波澜起伏,眼中不见疑惑之色,“你是谁?”

    边歧愣了愣,收回了自己的手,想也没想便张口答道:“我是边歧。”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少年一时之间摸不着困惑的眉目。

    心中的喜悦被突如其来的怪异感冲淡了些许,但他觉得这不是问题。

    女孩没有看向他,继续对着面前的空气问道:“边歧是谁?”

    “我是你的兄长。”边歧挪了挪自己的位置,视线再次对上了她的双目。

    她似乎在回想什么,眼帘低垂,许久,才定定地看向面前之人。

    “骗子。”

    “我没有兄长。”

    “你是骗子。”

    ……

    ……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初晨的露水一样干净。

    一样的冰冷。

    边歧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来的,只浑浑噩噩地坐在屋外的草坪上,看向小木屋敞开的窗。

    这会子,他算是明白了自家大兄让他做好准备的意思,只是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地令人难以接受。

    他实在是受不了。

    有人从屋中出来,走在后边之人顺手关上了门窗,而后站在了他的面前。

    生得一双好看的凤眼的高挑男子低头瞧他,调笑道:“怎的,小歧这是被打击到了?”

    边歧恍恍惚惚地看着飘荡在脚边的流焰,站起身,朝他叫了一声:“三叔。”

    来人是桐宫的三宫主,凤纤,也是从血海中救起小姑娘之人。

    他满头黑发高束在脑后,汇成细细的一束,泛红的发尾拖曳在地,像是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凤鸟精致艳丽的尾羽。

    桐宫与雾山互为姻亲,关系密切,眼前之人虽说年龄只有边筝的一半,修为也远不及边筝,但从辈分上来讲,确确实实是边氏兄弟二人的长辈。

    不过边筝与凤纤向来以平辈论交就是了,不像边歧,那年龄,差的实在是太大了。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边歧只得看向自家兄长,又看了看门窗紧闭的小木屋。

    边筝与他解释道:“她睡下了。”

    边歧疑惑道:“不是才醒了没多久么?”

    “正是因为刚醒,所以灰灰这会子的状况还很不稳定。”凤纤叹了口气,无奈地补充上几句,“她的精神很差,受不得刺激。”

    亏他接到边筝的传讯后,火急火燎地从妖域赶到北原,本想着有惊喜在等着自己。

    现在,大概就是惊要远远多过喜了。

    “算了,能醒过来就是好事情,我该知足了。”

    凤纤双目微咪,天知道他在幽冥血海中捞人的时候有多害怕,一颗心都给吊到天外去了。

    那会儿,他可都以为要救不回来了呢,得亏他这好友一等一的靠谱。

    凤纤目带赞许地看了边筝一眼,又见着边歧呆愣愣的似是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出声提醒了一下:“灰灰说的不是天霄语。”

    “啊!”被这么一提醒,边歧恍然,马上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他觉得哪里不对劲,谁家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能说会道啊!小姑娘前边一直睡着,实际情况么,和刚出生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会子醒了应是什么都不懂的状态才对。

    她口中所说的,乃是凤氏一族与边氏一族的祖脉所在之地——栖凤天才会存在的语言。

    不同于一般的生灵种族,栖凤天中的部分生灵对于文字的认知,是流淌在血脉中、映刻在骨子里的,而这种认知会随着血脉的延续一同延续,永不磨灭。

    这便导致了栖凤天内部分生灵是生来便能识文断字的状态,根本无需多加学习。

    “但这也不对劲啊,这只能证明她确实是来自栖凤天,是我们的族人。”边歧抢先说道,“懂文字也就算了,她别的好像懂的也有点多。”

    边筝眉头微蹙:“很奇怪。”

    边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是很奇怪。”

    “你先前不在里边,还不知道我们与灰灰的交谈是个什么情形。”凤纤苦笑道,“你要是知道,许是更惊讶了。”

    “她除了说我们是骗子,拒不承认我们的亲缘关系外,还坚持要我们赶紧送她回家。”

    “还不许我们碰她,一碰就咬人。”

    凤纤好看的脸变得古怪起来,伸出了藏在袖摆下的手腕,其上赫然可见数个带血的牙印,周遭有丝丝缕缕黑气萦绕。

    他给边歧看了眼后又马上收回了手,看向了自己的好友,无奈道:“灰灰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边筝从凤纤的手腕上收回了视线,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道:“像你这样的杂毛鸡,艾落落一只手可以打十个。”

    “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在被艾落落发现之前,马上送我回去。”

    “杂毛鸡?”边歧震惊得没敢抬头看凤纤的神色,咽了咽口水,朝着边筝问道,“艾落落又是谁?”

    他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了自家三叔的发尾好一会,又黑又红又白又黄的,再加上那个姓氏与出身,杂毛鸡这形容吧,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哎。

    其实他老早都那么觉得了,也有可能这么觉得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没人敢开口说就是了。

    凤纤敢说自己是妖域第二的小霸王,就没人敢认第一。

    偶尔会去桐木上玩一阵的边歧不敢,热衷于搞事情的霜雪对上他也会头疼,他那只比自己小上一岁的侄子凤茵与侄女凤娘就更不用说了,也是不敢的。

    毕竟这位可真的是不怕惹事的主,他边歧想搞点乐子还得给自己寻个恰当的理由,至于凤纤呢,哪儿需要那玩意啊!

    “本殿下做事情还需要理由?要不你给我找一个?”

    “你这到底行不行啊,既是不能说服我,不如趁早往生去吧!”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教我做事情?”

    诸如此类的言语,配上他那张明艳艳又张扬的脸,嚣张的意味可说是拉到了极点。

    桐木诸妖苦凤纤久矣,对于自身多番被戏耍之事,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近年来凤纤因着小姑娘的事情而有所收敛,可是喜得桐木上层诸妖就差摆席放炮接连庆祝了。

    为什么单单是上层,嗨,找乐子那也得分对象哇。

    凤纤捋了捋自己在先前的动静中凌乱了些许的长发,替边筝回答了边歧的疑问。

    “在灰灰的口中,艾落落是她的姐姐,但偏偏她又记不得自己从哪里来。”他摊了摊手,无辜道,“没有具体的地方,这我怎么送她回去呀,小歧,你说是吧?”

    他提起了自己漂亮的长发,指着上面的几个小缺口。

    “我不过就小小的逗了一下灰灰,她就给我啃成这副模样了,哎——”

    不容易,他这便宜爹当的真是不容易。

    “这么不容易的话,我看你最近还是不要见她了比较好。”边筝冷眼看着造成某人状态不稳定、精神受刺激的罪魁祸首,语气凉上了几个度。

    “边氏还是养得起一个孩子的。”

    听好友这么说,凤纤忙将头摇得要个拨浪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是我家的孩子,哪还用你们边氏养。”

    他的神色中带上了几分自得,洋洋得意道:“王之巢为灰灰选的护道者可是我,你懂吗?你懂吗!”

    “你不懂!”

    边筝的面色变得更加复杂了。

    栖凤天,一个只有灵族与灵禽存在的世界,世界中心是被称作祖巢的地方,有诸多生灵种族的祖脉汇聚于此,边氏与凤氏一族便是其中之二。

    祖巢中有着奇异无比的王之巢,会自行在万灵中为栖凤天选择出“王”的存在。

    栖凤天的“王”,又被称作凤君,是统领栖凤天万灵之人,亦是万灵之念、万灵之信。

    等到了合适的时间,王之巢会带着自己选中的“王”,再次去到它为“王”选择的护道人身边,然后,“王”会在护道人的陪同下,踏上命中注定的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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