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坐在梨园二楼最好的位置,台上戏子捏着腔调唱得咿呀动人,张淑妍却无心欣赏。
原因无他,要是面前有个人歇斯底里,再好听的戏曲也索然无味。
“那小狐狸精也不知道给表哥下了什么蛊,表哥居然、居然想要娶她!”
陈诗婷声音愤恨,面容几近扭曲:“润王正妃的位置是我的!就凭她江寒枝也敢肖想!”
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张淑妍已经听腻了,但还是压着不耐,好声劝慰:“润王殿下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你和殿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不是旁人能比的。”
“可是……”陈诗婷委屈地说,“表哥最近都不爱搭理我……”
“想必是朝中事务繁忙,我爹爹近来归家也很晚。”
张淑妍的父亲——户部尚书张格,其妹嫁与陈猛之子,本人更是因着这层裙带关系,早早就站队润王一派,是宋越平的心腹之一。
因此,纵使对陈诗婷再如何厌烦,张淑妍还是得好声好气哄着这位表姐。
大概是发泄得差不多了,陈诗婷饮了口茶,砸吧砸吧嘴,这动作看在张淑妍眼里,心里又是一阵轻蔑。
爷爷是镇国将军又如何?姑姑是贵妃又如何?暴发户就是暴发户,行为举止间处处透着粗鄙,和她坐在一起都掉价。
“年后就要迎来花朝节了,花神选拔你也会参加吧?”
脑子里想着别人的坏话,突然被提问未免有些心虚,张淑妍连忙应道:“凑数罢了,和表姐是万万比不了的。”
“哼。”
陈诗婷用鼻腔重重哼了一声。
自己这表妹惯会装腔作势,表面低眉顺眼,心里不知道有多少弯弯绕绕。
这么想着,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整个京城谁没听过张尚书之女的雅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可别谦虚了。”
“都是外人乱传的,我那点伎俩上不得台面……”
话音未落,陈诗婷蓦然发出惊呼。
只见她死死盯着楼梯口的方向,眼神如淬了毒一般可怖。
张淑妍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一男一女沿着楼梯缓缓而上,两人均是十三、十四的年纪,男俊女靓,气质华贵,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尤其是那位少年,张淑妍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人。
唇红齿白,一双流光溢彩的丹凤眼,配上凌厉的眉和挺立的鼻梁,不觉柔媚,反而英气逼人。
再加上那与众不同的气质——
吊儿郎当吧好像是有点,非要形容的话“桀骜不驯”或许是个合适的词。但又和普通的纨绔不同,丝毫不见颓废的气息,整个人充满自信,光芒比太阳更甚……
世家公子她见过不少,博学多闻者有之,丰神俊朗者亦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人比得上眼前的少年。
少年和少女一边走上楼梯,一边互相言语攻击:
“都怪你拖拖拉拉,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位置。”
“明明是你睡懒觉才耽误了时间,我看你改名叫江小猪得了!”
“你才是猪!猪头猪脑猪尾巴……”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江寒枝和宋疏桐正在日常斗嘴,一道尖锐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是你?”
江寒枝也看到了陈诗婷,不由得皱起眉,那表情活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幼时的推搡事件后,陈诗婷就一直和自己不对付,逮着机会就要找自己麻烦。当然江寒枝也不是吃素的,每次都让她雄赳赳地来、灰溜溜地去。
没想到听个戏都会遇上她,真是晦气,早知道出门看看黄历了。
至于旁边的张淑妍,则完全被江寒枝忽略了。
“这地方是你家开的不成?我们爱来就来,管得着么你。”
“从这一刻开始我包场了,闲杂人等滚出去!”
“噗嗤。”
江寒枝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忍俊不禁:“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吗?是国公府名下的产业,该滚出去的是你吧?”
“你……”
陈诗婷气得脸色发白。
这小/贱/人从小牙尖嘴利,自己没有一次占得了上风。
张淑妍从被宋疏桐惊艳的状态恢复过来,看到陈诗婷已经和江寒枝杠上了,内心暗骂了她一句。
考虑到在外影响不好,赶紧劝架:“有话好好说,别起争端。”
“看见没,你的丫鬟都比你懂事。”
“……”
张淑妍的脸瞬间一阵青一阵白,自己堂堂户部尚书之女,居然被错认成丫鬟,她有生以来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这也不能怪江寒枝,她是真的不认得。
一来是张淑妍很少抛头露面,更主要的是江寒枝向来融不进贵女的圈子里,聚会什么的也很少去。
并非她自视甚高,小时候参加过几次世家宴会,也想和同龄女孩玩,但她们要么因为她的家世望而却步,要么嫉妒她优越的出身。别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自己总是落单的那个。
久而久之,江寒枝也不强求了——
融不进去就融不进去呗,那个圈子也不是什么值得稀罕的,一群贵女围在一起,无非是谈些胭脂水粉、锦绣罗裳,再不然就是合伙奚落某个出身低的姑娘……这些也让江寒枝厌烦。
比起说一套想一套的世家小姐们,还是和宋疏桐相处更愉快。
陈诗婷还在不依不饶:“我不跟你逞口舌之快,但你竟恬不知耻地勾引表哥,还想让他立你为正妃,你要不要脸?!”
???
江寒枝再次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润王那一帮人,怎么总能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来?
“喂喂,你搞清楚,是宋越平恬不知耻地想娶我,他那种货色,倒贴我都不要……”
“不许说表哥坏话!”陈诗婷的声音越发尖锐,“定是你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否则表哥怎么会看得上你?”
“嘭!!!”
宋疏桐猛地踹翻一张凳子,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张淑妍更是没想到,那样好看的一个人说变脸就变脸,露出如此暴戾的一面。
“说够了没?”
他一只脚踩上倒地的凳子,眼里是压制不住的怒火:“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小姑娘间的过节他无心掺和,再说区区陈诗婷,江寒枝自己就能搞定,原本只是想看热闹,怎料对方越说越过分,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江寒枝的声誉,当他是死的吗?
主子有难,侍卫们纷纷出动,但对宁王世子,他们也不敢造次,只能挡在陈诗婷面前。
陈诗婷惊恐地咽了口唾沫。
幼时的记忆被唤醒,当时摔倒在地的疼痛还历历在目,即使今天人多势众,她面对宋疏桐还是犯怵。
差点忘了这家伙也在场。
这个人疯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尤其是涉及江寒枝的事情。
“今、今天先放过你……”
陈诗婷作势想下楼,却被宋疏桐伸手拦住。
“宋疏桐,你、你别太过分!这可是在外头,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爷爷不会放过你的!”
陈诗婷是真的害怕了,虽然嘴上仍在逞强,声音却已经染上哭腔。
换成别的男人,看到正值妙龄的少女梨花带雨,想必早就心软了。但宋疏桐从来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为何物,只冷冷道:“道歉。”
要她给江寒枝道歉,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到底是畏惧宋疏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陈诗婷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对江寒枝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
“下次再敢乱说话,我就拿刀划烂你的嘴,听到没?”
听到威胁,陈诗婷脸上白上加白——这尊煞神敢说就敢做。
看对方这副怂样,宋疏桐轻嗤一声,让开了道。
陈诗婷立马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屁滚尿流地离开。
张淑妍想给人留个好印象,朝宋疏桐行了一礼,但人家压根没搭理她,只好尴尬地追上陈诗婷。
闹了这么一通,两人也无心听戏,索性到大街上闲逛。
“你刚才挺威风的啊。”
嘴里咬着冰糖葫芦,江寒枝口齿不清地说:“像话本子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宋疏桐耳根发烫,别开脸:“还、还不是你太弱,我看不下去才出手。”
这人真是蹬鼻子上脸,江寒枝白了他一眼:“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右侧撞来,江寒枝脚步踉跄,差点摔倒之际,宋疏桐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没事吧?”
即使隔着一层衣物,也能感受到手掌覆盖之下那肩头的圆润——
女孩子的骨架都是这么纤细的吗?
宋疏桐摇了摇脑袋,赶走脑海里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自己最近是怎么回事?
江寒枝自然不知晓宋疏桐复杂的心理活动,她第一反应是看糖葫芦撞坏了没。
低头的间隙,发现原本挂在腰间的荷包竟不翼而飞,这才惊觉遭了贼:“不好,我荷包被偷了,是刚才那个人!”
眼看事态陡然转变,宋疏桐混混沌沌的脑袋立刻变得清明,撂下一句“你留在原地”,就施展轻功追贼去了。
闹市鱼龙混杂,但宋疏桐还是一眼就锁定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定睛一看,那人手里攥着个明显是女子样式的荷包,小贼不是他还能有谁?
追着对方一路七拐八拐,最后绕至一条深不见底的小巷,脏兮兮的地面徒留一藕粉色的荷包,贼人却已逃之夭夭。
宋疏桐捡起荷包,打开看了看,钱财都在。
有点奇怪。
千辛万苦偷到了东西,怎么又如此随意地抛在路边,要是拿了钱也就罢了,可对方偏偏分文未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为了窃取身外之物,而是另有其他目的……
糟了!
意识到可能中计,宋疏桐立即掉头,可回到最初的位置时,哪里还有江寒枝的身影。
嘁,被摆了一道。
他捏紧拳头,心里已经将始作俑者痛扁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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