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堂留给宋昉的是一道背影。

    午后有秋风,徐徐拂动在人左右,他身上所着花青鹤纹长袍轻扬,如江河泛泛起波,久久难息。白玉为冠为带,束发束腰,随意之间,自有一股威势。

    却因周遭旧楼败景,宛若游访故国的败军之将,孤寂之感,也扑面而来。

    宋昉屏住呼吸,放缓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殿下。”她叫道。

    朱载堂打量着旧楼许久了,他知道她会来的。一直等着她,等她一步步接近,最终走到自己身边。

    他侧身看她,见她微微仰着脸,睫毛不断轻眨,像是蝶羽在舞,脸上一层薄薄水汽,显然是这一路疾走蒸出的汗,晶晶亮亮的,连带着双眸也愈发温润,眸间闪烁的光芒,比他送去的随珠,还要摄人心魄——亿兆倍。

    同时,胸前鼓鼓囊囊,塞着个东西。

    他眸色一深,心头沸着温火,却淡淡一笑,平静地伸出手,把熟悉的柔腻掌握在自己手中,牵着她往楼中走。

    宋昉被他一笑略勾去了心魂,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往前,好像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愿同去。

    却乍瞥了瞥身旁之景,突然反应过来,紧紧回握他的手,刹住步子,指着旧楼大门小声道:“殿下,这楼年久失修,小时候来的时候就已不安稳,还是不要入内去。”

    宋昉力气分明小,朱载堂却被她叫停,也不吃亏,多使了几分力气将她拽过来,抽出手掌按在她的肩膀,垂眼低声问,“那你先告诉孤,方才为何发笑?”

    说到这个,宋昉放松了神色,对上他的眼,见他问得认真,也强装了正色,“殿下真要知道吗?”

    朱载堂眼皮一掀,“嗯?”

    宋昉却很神气的样子,“臣可以说,却怕殿下不认。”

    “哦。”

    朱载堂身子微微一弯,将她整个人连带一身青袍抱在怀里,起身时却故意趔趄一下。

    “子衡!”宋昉以为快要摔倒,顺手抱住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一般。胸前青布袋里装的东西还硌到了她。

    “您输不起!”宋昉秀眉一竖,很是不平道。

    朱载堂抱着她缓缓向前,云淡风轻地说道:“孤听人说过,若是说中心事,心速便会加快,你怕孤不认,就自己来听,不是很好?”

    宋昉一听,也有道理,便道:“那臣说了!”

    “嗯。”

    “不许赖账!”宋昉补充道。

    “孤什么时候赖过你?”

    “那倒是……”

    宋昉两眼转得飞快,忽然趁他不备叫道,“殿下!”

    “您乱吃飞醋!”快速说完这一句,便两手抓着他的衣襟,把双耳贴在他的胸前听心声,一声声沉稳有力,就这样砸入她耳中。

    她眉头一蹙,偏不信自己猜错,更紧地贴在他的怀中听。

    朱载堂担心她摔下,还顺便换了个更稳当的姿势抱着她,耳根暗红,脚下仍旧向着旧楼大门走。

    宋昉终于感觉到那里的心速慢慢加快,一下接着一下,像是要跃出来亲吻她的耳朵。

    “殿下!你输了!”宋昉高兴地在朱载堂怀中冲他扬眉。

    高兴不过两息,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离旧楼只有几步之遥。

    朱载堂很认账地道,“孤输了”,却还在往前走,“但是有人说过,会永远信任孤。”

    宋昉攥紧他的衣裳,急道:“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殿下,这里走过水,您心里不舒坦也不能拿臣与您的性命开玩笑呐!”

    朱载堂垂目斜看她,“若孤要拿性命开玩笑,你当如何?”

    宋昉忙圈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欲拖一拖他,拉长声音假意哭着求道:“殿下——”

    “刚才我不该笑您,您换个法子罚我罢!”

    朱载堂感到怀中的那团馨柔几乎要把他的心融化,以前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女郎?明明那么软那么娇……

    他把她抱得更紧,问:“再说一遍,你方才笑孤什么?”

    “笑……”

    眼见着就要到旧楼主楼门前,宋昉来不及扯一个谎,只好大着胆子再说了一遍,“笑您乱吃飞醋!”

    话说完,正好到了门前,朱载堂把她往上掂了一下,又落在怀里,宋昉从下往上瞪他。

    朱载堂笑着命令道:“笑对了。开门。”

    宋昉被他打横抱着,整个人处在他的视线之下,竭力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半抬起身,试着和他平视,愤愤不平道:“殿下,你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笑对了也要罚!”

    “笑对了,但做的事,错了。”朱载堂矜贵地抬了抬下巴,示意着门的方向,宋昉不情不愿地轻轻推了一下。

    ……

    没推开。

    她的眼神分明在说:看吧看吧,推不开。

    朱载堂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她。在他的眼神威逼之下,宋昉只好使劲重重一推,她都担心自己用力过大,把这老朽旧楼给推塌。

    “咯吱——”

    朱载堂抱着宋昉走入旧楼。

    “咦——”

    宋昉拍拍朱载堂的胸前,闹着要下来,“殿下,这里……”

    她四处走走看看,又回到朱载堂身边,“好似修整过。”

    用作支撑的四根楠木巨柱虽然没有补上朱漆繁纹,但是看起来倒比九年前结实得多。积下的灰尘好像也没有那时的厚。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结蛛网。

    她好奇地问道:“殿下,这里好像没那么危险。”

    朱载堂重新牵住她的手,把她往木梯处引,两人一起顺梯而上,“除了四根楠木主柱,还有十二根宝柱、十二根檐柱。”

    “嗯?”宋昉道。

    “都修过。”

    宋昉道:“哦。什么时候修的?”

    “去年,八月二十九。”朱载堂记得很清楚。

    “八月二十九……咦?那不是乡试放榜……”宋昉拉他的衣袖道,“殿下,那要是别人中了怎么办?”

    朱载堂道:“别人中了,现在该你在慈庆宫。”

    他爹才不会同意,宋昉在心里补充道,想到方才他心跳得那样快,悄悄红了脸,跟他走到二楼的窗边,坐在他身边,斟酌了一番,“我记得您开始是不肯我去考的,为什么又肯了?”

    朱载堂默默地把手指探入她的指缝,紧密无隙,握得温柔却不容人逃离,嘴里说着另一番话,“孤不想困住你。宫里是你的家。”

    不是困住你的囚笼。

    他眼神放在宋昉身上,又好像透过她想起了什么人,有极其隐秘的哀痛。

    “殿下是想起了文……”宋昉想起来那人其实是宫中的一大禁忌。

    朱载堂忽然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孤面前,不必忌讳。”

    宋昉感觉额头拂过一片鹅毛,轻轻地,却扫得她呼吸一颤,抬头看他,他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想再惹他伤心,她从怀里抽出青布袋子,往他眼前一放,“殿下,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年之礼。虽然都快到中秋,但这个是我在除夕备好的。”

    朱载堂手抚上青布袋,摸了一下,就觉出里头之物,想打开。

    “不要现在拆,回去再看”,宋昉把他的手捉过来,不让他再碰,“先说好了,不许嫌弃。”

    “孤知道是什么。是不是……”

    宋昉着急去捂他的嘴,朱载堂来者不拒,用唇一抵,她的手像是烫着一样“咻”地收回来,脑中一热,还努力找话岔开,“说起来,殿下,您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我……”

    “不早。”朱载堂语带惋惜。

    “可我总觉得是在我仍是郎君的时候就……”

    “对。”

    “?”

    宋昉像是吞掉舌头的鸟儿一样,哑了声。

    为什么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承认?

    “殿下,您就没有……”

    “有。孤曾经想过,梦男子不梦女子,定然是那男子太过秀雅,小时候又爱哭,必然是孤弄错,只需将他打发出去,一切便都会好。谁知道,人一出去,梦愈发频。”

    “回来见孤的时候,孤想,这样讨人喜欢,怨不得孤日夜想他,不如就让他入宫,常伴左右。荣华富贵,位极人臣,孤能给的,日后通通给他。”

    “后来,孤知道她原是女郎,却扮得那样像,骗赚了人心,自己还委屈。可是孤再一次被她的眼泪骗了,加派兵员,改了贡院入场旧例。”

    宋昉越听脸越红。

    什么他他他的,每一个都是她!

    “可是……”

    “殿下……”

    “我们是竹马竹马之谊。”

    “您真的不是喜欢……嗯……男人?”

    “你可以试试。”

    “所以是,我是郎君,殿下便喜欢郎君,我是女郎,殿下便喜欢女郎?”

    “殿下喜欢的,只有——”

    “宋初明。”

    “哦。”宋昉强装镇静。

    “不行,殿下。”

    “我……”

    “还是忍不住想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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