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卫吉县。
清晨,天还未大亮。一支送丧队伍行走在街道上,白衣黑棺,银纸漫天。走在前排的女人捧着一尊牌位,牌位上用金黄色的字写着“先夫王公讳皎君生西之莲位”。
女人低低抽泣着,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年轻健壮的丈夫怎么就突然去了呢?
“唉,这王家也不知是遭了什么运,王老爷刚立业未久,又娶得这么好看一位夫人,安生日子刚过上。只可惜,命薄福浅,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谁说不是,倒是可怜这孤儿寡母。这王家家主,怕是要换人了。”
“诶?这是怎么一个说法?”
“嘿!还不是那王老爷大哥,听说昨天还闹得挺厉害。这王老爷的大哥来吊唁,说是来吊唁,其实是想霸了这家业。”
“这王家大哥不是个无赖吗?”
“可不是?这王老爷走得突然,没能留下什么话。那大哥不只是要他家业,还想要他夫人呢!”
“这……王夫人怎会甘愿……?”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有什么办法,我看啊,王夫人也就两条路可走,要么委身再嫁兄长,要么就回她金家。”
“要我说,这王家大哥可真不是个东西。要不是这王老爷为他还清赌债,他这无赖还能过上安生日子?还能趁自己兄弟死后来霸兄弟家业跟夫人?”
“可不是!我就怀疑,这王家老爷暴毙,说不定就是这大哥搞的鬼。”
……
死亡,在相关者的眼里是悲痛,是天人永隔的绝望。在不相关者眼里就成了山那头的蚂蚁搬家时突遭大雨,因为无关自身痛痒,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指点。
只有家业,他大哥要的只有家业。巧玉儿已经没有力气去反驳了,面容依旧姣好,脸上满是疲惫。
以王皎之妻手捧牌位,是她求那个无赖大哥得来的机会。送完王皎这一程,她的名将不再冠以王氏。
“咚!”
“什么声音?”
走后面的抬棺夫面面相觑着,刚才分明就有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左前方抬棺夫回过头来,鄙夷的说到:“大惊小怪,这样的事你们军哥都见多了,不会有问题……”
“咚。咚咚!”
“军哥~!,真的有声音!”
一时间,棺材四个角同时停住,叫军哥的抬棺夫一脸惊恐。何止是有声音,那声音分明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军哥啊~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军哥一把扔下手里的抬杠,大喊到:“快跑啊!起尸了!”
巧玉儿悲痛欲绝,全然没有注意到后边的动静。直到“咚!”的一声,她才从深深思绪中回过了神来。转头一看,竟见丈夫的棺材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起尸了!”
抬棺的人撒开手拼命的朝四周跑开,送丧队伍立马惊慌了起来,“起尸了!”三个字响彻在送丧队伍中。
巧玉儿看着混乱的人群,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啊!”
看着被人群撞到在地的小男孩,巧玉儿才回过神来。巧随即立马蹲下身,将小男孩从地上拉起来关切地问到:“克儿,没摔坏吧。”
小男孩乖巧的摇了一下头,却又被人群撞撞得晃了一下身子。
巧玉儿护住丈夫的牌位,一把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说到:“霜儿,克儿跟阿娘来!”
巧玉儿将两个孩子藏在一边,将丈夫的牌位塞到男孩怀里,温柔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叮嘱道:“克儿,保护好妹妹,阿娘一会儿回来接你们。”
说完转头看向棺材,一丝希望之光闪在巧玉儿眼睛里。但她不信,实在是不愿相信自己的丈夫就这么死了。
果然,远远的就能听见那棺材里传出一连串“咚咚”声,像是在催促着外面的人开门一样。巧玉儿有些惊喜,想要过去放出自己的丈夫,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人死怎么还有可能会复生,万一现在丈夫已经变成了厉鬼。想到这样,巧玉儿又有些犹豫了。
“有人吗?”
等等,刚才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可是现场太混乱了,巧玉儿有认真听了好几遍都没再听见什么。
“有人吗?”
是!是的!真的有人在说话,好像就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巧玉儿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推开人群趴在棺材上仔细听了听。
“有人吗?放我出去,我还没死。”
这声音……是她丈夫!
“啪!啪!”巧玉儿拍着棺材回应着:“夫君是你吗?是不是你?”
棺材里的人本能的喊道:“是!是我啊!我真的还没死!”
巧玉儿一时惊喜,喊到:“我这就救你出来!”
随即一转身,随便抓住一个慌忙逃命的男人,是王家管家,巧玉儿松了口气,说到:“管家,我丈夫还活着,他在叫救命,你们快,你们快把他放出来啊!”
男人一把推开巧玉儿,指着她怒吼道:“什么还活着,我看你是疯魔了!”
巧玉儿没放弃,从地上爬起来,拉住另一个,又一个,再一个人……
可是,每一个被她拉住的人都说她疯魔了。
也许,也许……巧玉儿在慌乱的人群中搜索着可能会帮她的人。
直到看到站在一旁有些惊慌的大哥。
他们是亲兄弟,丈夫还为他还清了赌债,也许,也许……
巧玉儿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朝大哥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拽住大哥的衣服,哽着嗓子说到:“大哥,阿皎他没死,他还活着,我刚刚听见他在叫救命。呜呜~求求你,大哥,救救,求求你救救阿皎吧。呜~”
大哥一脸厌恶的看着巧玉儿说到:“嘁!做什么白日梦,王皎死了!”
说完还不忘在给巧玉儿补上了一脚,巧玉儿大叫一声被踹翻在地。大哥似乎还没解气,恶狠狠的说到:“死了就死了,偏偏还想做什么复生的美梦!你以为他活了又能怎样?他活了你就不用滚出我王家了吗?嘁!”
“真是越看越不爽!”
大哥的不爽变成了拳打脚踢,一点不落的全都招呼到巧玉儿身上。
“呃!呜呜呜~!”
巧玉儿抱着头趴在地上,白色丧服上面全是脚印,头发与尘灰搅成一团,狼狈至极。
大哥在教训完做白日梦的巧玉儿过后,对着混乱的送丧队伍说道:“怕什么,哪有什么起尸,尸体停在这臭吗?还不赶快来抬。”
“有人吗?放我出去啊!我真的没死!”
“咚!咚咚!”
呼救声仍是源源不断的从棺材里传出来。
骗不了众人的是眼见为实,分明就是有鬼,谁还敢上前去!
也有人在犹豫,万一,王皎真的没死呢?
“滚回来,收了钱不想做事吗?”
大哥扭住抬夫的手,硬是要把人往回拉。
巧玉儿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着自己不住颤抖的身体,四处打量着,终于眼睛锁定了一个目标。她朝着一户人家走去,拖着一把斧头走到了就往大哥方向走。铁斧拖地发出的尖锐声音惊动了大哥,大哥猛地一回头,发现平时柔柔弱弱的弟媳拖着一把斧子朝自己走了过了,瞬间吓得白了脸。
“你,你,你要干嘛?”大哥惊恐的问道。
巧玉儿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依旧拖着斧头朝他走过来。大哥被这气势吓到,往后退了几步,巧玉儿却越走越快。就走近时,巧玉儿突然大叫了一声,举起斧头就要劈了下来,大哥虽然是个废物,但也还不至于躲不开,两人就这么一砍一躲了几个回合。
挥动斧头,消耗了巧玉儿大部分体力。斧头像没有骨头一样,拖着巧玉儿也弯下了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突然,巧玉儿转变了方向,拖着斧子朝棺材走了过去,大喊一声蓄好了力,抬起斧头砸了下去,一下不够,就再来了一下。
“快!拦住她!她要把鬼放出来!”
大哥的声音激起了人们的团结意识,周围原本四散开来的人,此时响应着大哥的号召,争先恐后的扑向巧玉儿。可怜巧玉儿只是个弱女子,还没来得急砍下第三斧,就被这些正义者压得死死的,连同嚣张一时的铁斧。
巧玉儿在众人的压制下,痛苦的感到:“啊!他没死啊!你们怎么就不信,他真的没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打开棺材,看一眼吧~求求~”
“要不,就看一眼吧~”
大哥恶狠狠的盯着说话那人问到:“你去看?”
那人犹豫了一下,怂搭着脑袋,又退回了人群。
“嘁!”,大哥又转回了眼看着巧玉儿。
“啪!”
大哥一巴掌扇在了巧玉儿脸上,霎时间,五根手指的轮廓在巧玉儿脸上分外鲜明。
“弟妹呀,你说你想死为什么要拉上大家。我不是都说了吗,王皎死了……”
“哐!”
“哐哐哐!”
……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盯着哐哐作响的棺材,周围一片死寂。
“哐嚓!”
棺材板最终被从里面掀开来,在众目之下,从里头坐起来一个男人。
是王皎!脸色煞白,倒还真有点像鬼。
此时这个“鬼”阴恻恻的盯着自己大哥,说到:“大哥,我都说了我没死,你怎么就不肯放我出来呢?”
“鬼!”
大哥吓得脸色发白,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皎从棺材里走了出来,压制住巧玉儿的人撒开了手,朝后面退了又退。
“鬼,鬼!”
大哥指着王皎,连连惊恐地喊着“鬼!”。随后立马翻身站起来拔开人群就往外跑,“鬼”字跟随大哥一起跑远。
王皎煞白一张脸,看着巧玉儿慢慢走过去。俯视着眼前狼狈的妻子。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眶开始蓄起了水。然后迅速蹲下身来,一把将巧玉儿抱进怀里,颤抖着声音说到:“我还活着。”
“呜呜呜~我知道,我知道。”巧玉儿紧紧抱住王皎,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这……
王家老爷是真的复活了?
那些害怕的人又有所怀疑,犹豫的人又开始深信,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全都默默站住。
终于,有人动了。
刚刚第一个教训巧玉儿疯魔了的管家,慢吞吞的挪到了二人跟前,支支吾吾的说到:“老爷,其实我是信你还活着的,只是,我太害怕了。”
“对~”
“我也是~”
周遭一阵小嘀咕着赞成。
王皎抬眼看了一眼管家,淡淡的“嗯”了一句又重新垂下了眼。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就在这不远处,一条大黄狗躺在路边,静悄悄的,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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