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已经和盘托出,郑琋觉得,另外的一些事,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其实我死前遇到了一个人,虽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但我怀疑他就是郑玙哥哥。”
“郑玙?”
郑玓一惊,“你确定没认错人?”
郑璠也愣住,“祖母他们说我哥已经死了……”
“你们亲眼看到他的尸体了吗?”
“没有,那个时候下了很大的雨,祖母跪在地上求那几个官差,她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郑玙是郑家长孙,就算真的被狼咬死,她也得去见最后一面。”
即使已经过去多年,回想起流放路上的事情,郑玓依然记忆犹新。
她咬着下唇,声音发抖道:“可是他们不同意,非要等雨停再去,任凭祖母怎么求都没用。我娘忍不下去,要带着我们出去找,也被官差拦了下来,说怕我们像小婶婶一样钻空子逃跑。”
结果他们已经知道了,雨停后山体倾塌,哪里还能找得到被掩埋起来的尸体?
“哪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我更愿意相信,那块被山石掩埋起来的地方只是那几个官差随口说出来的,为的是打消你们的疑虑,不再追着他们询问郑玙的去处。”
郑玓只觉得这种设想让人毛骨悚然,“可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还有我娘。”郑璠的脸色也白了几分,“既然我哥的死是那些官差撒谎,我娘是不是也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抛下我们逃走了?”
这些问题问出来,他们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答案,什么逃跑,什么野狼,都跟那几个官差脱不了关系。
郑琋沉声道:“我会找出真相,让那些渣滓付出代价。”
郑璠抬起头,快速眨了眨眼睛,隐去那点泪意,眼神凶狠,“我要去把大哥找回来,然后和他一起去找娘亲。”
“你现在还小,到哪里去找?”
郑玓抬手在郑璠头上揉了一把,眼睛也有些红,“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郑玙既然还平安活在世上,我们迟早会有相见的机会,不急这一时半刻。”
郑璠点了点头,低垂的眉眼间却藏着坚定。
围绕着郑琋前世的经历,他们谈了很多事情,直到夜色已深,郑璠的肚子发出“咕噜”声响,几人才惊觉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而他们自中午以来就没有吃过东西。
郑玓到厨房随便热了点饭菜,可是桌上的人都不怎么有胃口,包括肚子早就提出抗议的郑璠,也只是硬塞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他们的反应在郑琋的预料之中,毕竟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任何人听了,短时间内心里都不会平静。
得给他们空间慢慢去接受。
于是她就这么回房睡觉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她就看到郑玓盘腿坐在床上,睁着眼睛但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姐?”郑琋看着她一脸憔悴的模样,有些无奈,“你这是一晚上没睡吗?”
郑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来,“睡不着,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转着各种事情。”
“今天别去上工了,你好好在家休息一天,我到伙房和钱大哥说一声,让他转告管事。”
郑琋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她,从床榻上下来,穿好衣服,准备到厨房做早饭,“今天我下厨,阿姐想吃什么?”
“还是我来做饭吧。”郑玓说着就要起身。
郑琋连忙弯腰按住了她,“你躺下睡会儿,看你这眼下青紫,我都怕你做饭的时候睡着。”
“好吧。”郑玓疲惫的笑了笑,接受了郑琋的好意。
郑琋转身要往屋外走,刚迈出一步,又转头看向郑琋。
“阿姐,你在意自己的名声吗?如果王家人把你和王清衡的婚事大张旗鼓宣扬出来,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你的名声都会受损。”
郑玓摇了摇头,“我若是在意这些,刚到矿场的时候就去自缢了。”
郑琋定定看了郑玓一会儿,才点头道:“我知道了。”
郑玓似乎猜出郑琋今天要去干什么了,“我知道我去了也只会给你拖后腿,所以你要小心,别受伤了。”
“嗯,阿姐放心。”
从房里出来,郑琋就看到郑璠在院子里打水洗脸,他打了个哈欠,把用过的水倒掉。
“琋姐姐起来了,要洗漱吗?我去给你打水。”
“我自己来。”郑琋走上前,接过了郑璠手里的水瓢,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脸。
郑璠又想打哈欠了,打到一半用手去摸自己的脸,“我脸没洗干净吗?”
“很干净。”郑琋收回视线,“我只是觉得,你和阿姐两个人眼下的青黑简直如出一辙。”
“我睡不着。”郑璠用手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点,“思绪很乱,理不清头绪,而且我觉得我好像又有点钻牛角尖了。”
“在想什么?”
“想我大哥、我娘,还有你和阿姐。”郑璠叹了口气,背靠着墙角,看郑琋洗脸。
“我其实对大哥没什么印象,对我娘也是。我是家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出事的时候刚刚记事,很多人、事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那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
“记得的吧,我娘她长得很漂亮,温温柔柔的,特别喜欢笑。”郑璠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笑容,“我大哥……记着也是他小时候的模样,谁知道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郑琋也说不清,她只见过长大的郑玙一面,而且她当时整个人意识都不清醒了,眼前一片模糊,没看清他的长相,只记得他的声音。
她拿起一旁的布巾,擦脸上的水擦干净,“等王家的事情结束,我会想办法把他找回来。”
郑璠低下头不说话了,片刻后才道:“我和阿姐一直住在这里,他要是有心找我们,早就找过来了。”
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郑玙隐瞒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又不肯来和他们相认,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不管原因是什么,他只需要等着就行,像过去的那十年,老老实实在西陵城等着。
总有一天,时机成熟,他们会再次重逢。
……
吃过早饭,郑琋先到伙房给郑玓请了假,郑璠一直跟着,到了采石场也没有去做工的意思。
郑琋提醒他,“你不去刘先生那里帮忙了吗?”
“最近不忙。”郑璠早有准备,“我昨天回来前就和刘先生说了,最近要专注于院试的事情,会减少到账房做工的时间。”
“刘先生同意了?”
“他把我工钱扣下了。”
“……”郑琋试探,“一定要跟着我吗?”
郑璠点了点头,“如果你去找王家人,我就跟着。”
“可你不是要准备院试?不看书了?”
“院什么试。”郑璠摊了摊手,“我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说一天前他还不甘心,那他现在已经不是很在乎了,人生苦短,能让他在乎的本就不多,比起亲人,仕途算什么?
郑琋皱了皱眉头,“没有办法解决吗?”
“有的吧,做个假身份就可以。”郑璠说:“不过这都是旁门左道的东西,我现在没心思搞这些。”
“好吧。”郑琋知道劝服不了他,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慢慢也看出来郑璠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乖顺,或者说,他只是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装乖。
“等见了王管家,回去后我继续教你武功,你记得好好练。”
桀骜的本性已经藏不住了,郑璠之前只是个瘦弱少年时都敢和田老四那种壮汉硬拼,虽然更多的是以命相搏,但不得不说还真让他赢了几次,不然也不能在郑玓第一次遇险时救了她。
郑琋担心他如果不赶紧学点真本事,以后会吃亏。
“好啊。”郑璠喜欢读书,但也不排斥习武,学的也快,这让他很骄傲,“琋姐姐你教我的那几招我都已经学会了。”
郑琋静静的看来他一会儿,毫不留情的出言打击他,“我教你的都是些保命的功夫,你可不要头脑一热用去和人打架。”
“自保,我都懂。”郑璠冲郑琋笑了笑,圆圆的眼瞳水润明亮,“我都听琋姐姐的。”
郑琋又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这是在应付自己,但并没有拆穿。
她的弟弟聪明早慧,这十年来的经历注定他不会像寻常的十几岁少年那样单纯懵懂,这不是坏事。
姐弟两人进了城,来到了王管家落脚的客栈,刚一进门,就看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
新的一天刚刚开始,客栈里的人并不多,一楼大堂里只有少数几张桌子坐了人。王管家和他带来的家丁就坐在靠近楼梯左边一张大桌上,在吃早饭。
其中一人站在王管家身侧,弯着腰正向他说着什么。片刻,王管家手中的筷子一撂,声音拔高,“你确定没找错人?”
“不瞒王管家,小的也觉得走运。本来因为您只给了五天时间,小的只能破罐子破摔,用最笨的方法挨个地方去查,谁成想第一个地方选择了采石场,随口那么一打听就找到了人。”
来回报的正是昨天被王管家打发去找郑玓的仆从,他言之凿凿,“采石场上姓郑的人也不少,但快二十岁还没嫁人的姑娘就一个,我找认识她的人问过了,就是平江府郑家的大小姐。”
“什么大小姐?”王管家轻嗤一声,“落魄的乡下女人罢了,要不是老爷夫人坚持要把人找回去,就这种女人,连给咱们大少爷当丫鬟都不够格。”
“王管家说得对,怪不得大少爷会因为这件事和夫人生气,依我看啊,这蛮荒之地长大的女子,说不定连那柳姑娘都比不上。”
“跟柳姑娘比?你这就高看那位郑小姐了吧?人家柳姑娘好歹是烟雨楼出来的花魁,那身段、长相都是极品,你就说,就这西陵城整天风沙弥漫的,能养得出来那样水灵灵的姑娘吗?”
“哈哈哈,说的是啊,所以那位郑小姐真的是烧了高香啊,能离开这种鬼地方,嫁到京城去,那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好事!”
王家一行人没有特意放低声音,嘻嘻哈哈的谈笑生传遍整个大堂。正忙碌的掌柜和小二一同翻了个白眼,已经懒得和他们这群自视甚高的人计较。
但是他们能忍,有的人却忍不了。
“放屁!”
郑璠听着那些人取笑郑玓的话语,就觉得胸腔中一股浊气萦绕,无处发泄。
他走到王家人面前,直直站着,像一把出鞘的剑,目光森寒地扫过桌旁坐着的几人,“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作践我阿姐?!”
“哪里来的臭小子?”
王管家眉头一皱,站起身来,正要招呼家丁们出手把人拖出去,还没动作,就被郑璠狠狠一拳打在了脸上。
“你,你敢打我?!”
郑璠怒气未消,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压低了嗓音,紧紧拽住王管家的衣领,凑到他耳边,“我不止想打你,我还想宰了你。”
“来人!快来人!”王管家又惊又怒,“这里有个疯子,快去报官,让官府的人把他抓起来!”
“官府?”一直在旁观的郑琋站在门口,斜斜倚在门框上,抬腿拦住要往外跑的家丁,“你们王家人是只会这一招吗?”
“那你可就要失望了,毕竟这里不是王家也不是京城,而是西陵城。”
视线扫过客栈里的其他人,郑琋说:“诸位刚才都听到了,这些人是怎么侮辱我西陵城的女子的,我们姐弟二人实在听不下去,出手教训教训他们,不过分吧?”
“过什么分,他们活该!”掌柜的最先开了口,算盘往桌上一丢,“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一群奴才而已,拽的二五八万的,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我能惯着他们?”
其他人西陵城本地人也纷纷道:“教训他们,我们给你俩作证,是他们先惹的事。”
“对,是他们先嘴贱,妈的老子最烦这种狗仗人势的人。”
“一群外地来的,还敢欺负到我们本地人头上,真当我们怕你们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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