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琋跟着周老大去了万福楼,却被盯梢的人告知,王管家一行人已经回了落脚的客栈。

    客栈也是西陵城里最好的客栈,可尽管如此,京城来的王管家依然很不满,他指使着店家把客房里床褥什么全都换成了新的。

    客栈掌柜想说他们店里的东西都是仔仔细细洗干净的,但看在他给的钱多的份上,忍了,有钱不赚是傻子。

    “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客人还有什么吩咐?”

    王管家看着焕然一新的客房,勉强满意,“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郑琋假装客人从大敞着的客房门前走过,状若无意往里面看了一眼,确定了里面人的身份后,步伐不变,但心里却起了波澜。

    没想到王家派来的人真的是王管家。

    这算什么,表现他们对郑玓有多重视吗?

    上一世郑琋来到北疆后,郑玓已经出嫁,她对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所以并不知道王家过来迎亲的人是王管家。

    但这又如何,不过是蛇鼠一窝。这王管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自己姓王,和王家沾亲带故,备受主家看重,私底下对待下人比王清衡那个正儿八经的公子还趾高气昂,她潜入王家时好几次都看到他欺压王家的低等奴仆。

    该来的还是来了,郑琋和周老大道了谢,满腹心事的回了家。

    郑玓和郑璠都还没有回来,郑家小院里安安静静,只有墨玉一个活物。

    郑琋从屋里搬了把椅子,在院子里坐下,支着下巴想事情。她得好好考虑,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眼下王家人已经到了西陵城,如果他们真的要查的话,迟早会查到他们这里来,她要怎么办?

    毁掉证据,偷偷把户籍簿上郑玓和郑璠的名字抹掉,让王家人再找不到他们吗?

    凭什么?!

    郑家人堂堂正正,即便现在蒙冤,也没到让子孙后代隐姓埋名,连祖宗都不敢认的地步。

    而且她只是不想让郑玓和王家人扯上关系,一桩口头上的婚约而已,他们要是咬死了不愿意,王家难不成还能逼婚?他就算想,也没那个能力,真当王法是个摆设吗?

    所以关键还是在郑玓身上,她该用什么理由告知郑玓王清衡不是良配,劝她不要同意王家人的亲事?

    不过这样的话,她就得想想怎么解释自己认识王清衡了。

    郑琋正纠结着,就听到大门外传来响动,是郑玓和郑璠回来了。

    “琋姐姐,你不是去给周大哥帮忙了吗?那么早就回来了啊。”郑璠看到郑琋,笑着说:“我刚刚还跟阿姐说,正好今天放工早,等会儿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去城里接你回来。”

    “今天不怎么忙,我就提前回来了。”郑琋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姐弟两人,“阿姐,小璠,我有事跟你们说。”

    郑玓看郑琋一脸认真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没有直接问出口,而是回身将大门关上,“我们进屋说。”

    三人在堂屋分别坐下,严肃的气氛让郑璠有些坐不住,“琋姐姐要说什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郑玓看了弟弟一眼,“你先别说话,听你琋姐姐说完。”

    郑璠听话的闭上了嘴巴。

    郑琋原本还在斟酌该从哪里说起,一抬头正对上两人满怀关心的目光,她心里猛地一松,笑了起来,“别担心,是件好事。”

    重活一世,那些毁了他们的悲剧还没有发生,他们都还好好活着,可不就是件好事?

    “我要说的事,你们听来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希望你们相信我。郑家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可以发誓,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郑琋永远不会对郑家人不利……”

    “郑琋!”

    话没说完,就被郑玓打断了,她脸色有些苍白,“有什么事你直说无妨,刚才的话我和郑璠只当没听见,你是郑家人,我们不信你还能信谁?”

    郑璠脸色也不好看,他转过头,“我还要去看书,琋姐姐要是再说这种我不喜欢听的话,那我就走了。”

    两人都这样说了,郑琋也不再隐瞒,把自己重生回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知道此事神异,你们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但眼下最主要的事情是王家的人已经来了西陵城,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希望阿姐走上前世的老路。”

    郑琋看向郑玓,眼前的女子虽然衣着破旧,但长相大气端庄,未经磋磨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那王清衡就是猪油蒙了心,放着她这么好的阿姐不喜欢就算了,竟还纵容他那个妾室对阿姐下毒手。

    郑琋的话对郑家姐弟二人而言不啻于天方夜谭。

    尤其是郑玓,身为女子,她自到了适婚年龄以后,也曾幻想过自己未来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这一切因为她主动担起长姐的责任,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所以从来没有时间认真去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慢慢的她年纪也大了,后来甚至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姑娘。可她不在意,她有心理准备,她可以不嫁人。

    可是在郑琋口中,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子搭上一生,这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她自认为还是有几分骨气的,轻易不会和人起冲突,但其实脾气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她只会给自己在乎的人好脸色而已。

    那王清衡是什么宝贝,值得她那么委屈自己?

    郑玓不觉得郑琋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因此在震惊过后很容易就接受了自家妹妹重活了一世的事实,不过心里却给那个从未谋面的“未婚夫婿”狠狠记下了一笔。

    不管前世她是为什么同意嫁过去的,那都跟现在的她没有关系。她不会把没有发生的事情安到现在的王清衡身上,但是也不愿意和他有什么交集。

    最好的结果就是互不打扰,各走各路。

    “琋儿放心,阿姐心里有数,我不会同意王家的亲事的。”

    有了郑玓的保证,郑琋就此放下了心里的一颗大石。

    “不过……”郑玓气消了后,想起了对她而言更为重要的事,“你说你是重生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上辈子的你,死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郑玓也坐不住了,她的琋儿妹妹那么厉害,寻常人根本不能把她怎么样,如果她真的是死后重生,那得遇到了多大的麻烦啊……

    有关自己的死,郑琋其实是不太想说的,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而且自己是为了给郑玓报仇才惹怒了王家,她怕郑玓知道后心里会难受。

    可是郑玓也不傻,即便郑琋不说,她也能猜出点什么。

    郑玓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琋儿你是为了我,对吗?”

    一旁安静听着的郑璠闻言也朝郑琋看了过来,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惊讶、愤怒、愧疚……各种情绪搅在一起,彼此撕扯着,太阳穴突突的疼。

    尤其是在听到前世两位姐姐全都遭遇了不测,他只觉得眼前像蒙了一层白雾,他想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哪里。

    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那个他可真没用。

    郑璠的眼睛红红的,眼中满是痛苦,“琋姐姐,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郑琋有些无措,其实她现在回想死前的画面,已经没什么感觉,但是见郑玓和郑璠这么在意,她想了一下,还是说了。

    “上一世我找到郑璠时才得知阿姐已经出嫁,我在北疆住了段时间,因为想见阿姐一面,便告别了郑璠,打算到京城去看看你。”

    郑琋陷入了回忆中,把自己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初到京城,我并没有立刻去王家认亲,我担心阿姐远嫁,娘家没有人做靠山,在王家会受欺负,所以就想着偷偷观察几天,看看阿姐究竟过的怎么样,王家人对你怎么样。”

    “如果你过得好,我和你见一面就足够了,之后还是要回北疆,替你好好照顾郑璠。但要是你过得不好,我就算拼尽一切,也要带你离开。”

    郑琋当时还是有些近乡情怯的,怕自己贸然上门会让王家嫌弃,给郑玓添麻烦。

    她在京城里找了家客栈住下,那客栈后面连着一条小巷,拐个弯就是王家后院的院墙。

    “我翻墙偷偷见过你几次。”郑琋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我躲在后花园的竹林里,看到你侍弄花草,也看到过你坐在湖边凉亭里喂鱼。”

    那个时候郑琋就觉得郑玓果然和小时候一样,性格好,长得也好,整个人美的像一幅画,让她不忍打扰。

    可是,她去了几次,都没能见到那位名义上的姐夫,当时她就察觉不对,这哪里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该有的状态?

    留了个心眼,偶然一次在外面遇到王清衡,她就跟在了他身后,然后就发现那人身边竟然养了个外室。

    不,不应该说是外室,那女子的存在是整个王家都知道的。

    她是王清衡的小妾,姓柳,长于烟花之地,是郑玓进门那天被抬回来的,因为身份上不得台面,才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

    郑琋查到,就连新婚之夜,王清衡都是在那个小妾柳氏房里睡的。

    丈夫不重视,公婆只当她不存在,又是在京城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郑玓的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

    大户人家内宅从不缺少蝇营狗苟之事,遇到些捧高踩低的奴仆,郑玓的日子表面光鲜,实则是用余下的生命去消磨。

    短短几个月时间,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要被磨没了,看上去娴静的神情之下,深藏着的是一潭死水般的暮气。

    不怪郑琋一时没有看出端倪。

    发现郑玓确实过的不幸福,郑琋立即决定要想办法带她离开王家那个牢笼。不过她和王清衡到底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夫妻,不可能说走就走。

    打消了把人偷出去的念头,郑琋开始考虑该怎么让郑玓和王清衡和离。

    她想,是时候和郑玓见一面了,得亲口问问她的想法。

    但是没想到,就在她想尽办法要带郑玓离开时,柳氏却已经在暗地里谋划着该怎么让郑玓给她让位置。

    于是,成婚三月,除了拜堂那一天,王清衡第一次出现在郑玓面前,约她到城外踏青。

    京城郊外有一座大山,山势高耸,山下有大片平坦土地,被皇室划为皇庄,里面种满了各色花卉、花树。

    每到春季繁花盛开的时节,皇家都会打出与民同乐的旗号,将皇庄对外开放,常常引来京城权贵到此聚会。

    规模巨大的庄园从半山腰绵延至山脚,除了被用来赏花观景,后山还连着一片猎场,只等秋季野兽养的膘肥体壮,就会举行一场为期十天、声势浩大的秋猎。

    猎场地势复杂,人迹罕至,王清衡却借口走近路,带着郑玓和柳氏横穿后山树林,“不小心”惊扰了其中的野兽。

    震天的虎啸响起,王清衡奔逃途中却只顾拉着柳氏的手,将郑玓弃之不顾。

    奇得是,那老虎像只能看到郑玓一个人,任由王清衡他们跑远,反而对她步步紧逼。

    郑玓慌乱中逃到猎场边缘,茂密的树丛遮挡了她的视线,她不知前面已经没有路,一脚踏空从悬崖摔了下去。

    “王清衡去找你,说要带你上山游玩时,我就觉得不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每天和那柳氏厮混在一起,突然间想起你这个正妻来,怎么看都像是另有算计。”

    郑琋说:“所以当时在皇庄,我是跟在你们身边的,不过途中因为身份不明被皇庄护卫缠上,耽误了些时间,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你被带到猎场。”

    而等她摆脱了麻烦,再追过去时就晚了一步,正好目睹郑玓失足从悬崖掉下去的一幕。

    “阿姐的尸骨是我亲手收敛的。”郑琋低着头,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在悬崖之下到处寻找郑玓踪迹的那天,“我不想把你送回王家,就在山上找了块安静的地方,将你葬在了那里。”

    郑玓听着难受,不止是因为听到自己的死法,而是心疼郑琋。

    她亲手埋葬自己的时候,该有多伤心……

    伸出手,拉住郑琋的手紧紧握着,郑玓用另一只手安慰的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别难过了,都已经过去了,阿姐现在还好好活着。”

    “嗯。”郑琋重重点了点头,她反手握住郑玓的手,再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

    “我知道猎场的事没那么简单,所以再次潜进王家时调查,没成想正碰上王清衡和柳氏谈话,然后就听到柳氏亲口承认那老虎是她雇人引过去的。”

    为了不害人害己,她还提前买通了郑玓房里的丫鬟,往郑玓出游那天要穿的衣服上撒了专门吸引野兽的药粉。

    她想要害郑玓死在野兽嘴里。

    郑琋听了真相后理智全无,直接闯进了屋里,当着王清衡的面手刃了柳氏。

    温热的鲜血溅了王清衡一身,他抱着柳氏的尸体大喊大叫,引来了王家的下人。

    郑琋无意滥杀无辜,之所以留着王清衡,不是因为他对柳氏的谋算毫不知情所以放他一马,而是想要留着他、折磨他,为郑玓报仇。

    他不是声称柳氏是他的真爱吗?

    一面说着真爱,一面又把郑玓拉进他们的感情纠葛里,纵容柳氏伤害郑玓,那她就先让柳氏给郑玓偿命,然后断了王清衡那条孽根,让他用后半生为郑玓守身。

    一死一残,郑琋把王家搅得鸡犬不宁,又翩然抽身而去,可是就此绝了后的王家人却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王家也顾不上什么脸面,直接报了官。官府出了通缉令,把郑琋打成了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王清衡甚至走了歪门邪道,买通了江湖杀手,黑白两道全面追杀郑琋。

    那个时候郑琋因为郑玓的死心情一直很低落,担心回到北疆会连累郑璠,在外漂迫了没几天,兜兜转转回了平江府。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是怎么泄露的。

    等到她给义母上完香,从青竹山下来的时候,正好落入官府的包围圈。

    一番打斗后,她死于漫天羽箭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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