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见张儒秀一脸不可置信,心里有些好笑,只是仍然装着明白揣着糊涂。

    “到底怎么了?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司马光关切地问道。

    张儒秀心乱如麻,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说辞来。

    司马光已经警觉到什么事了,若是再往下挖,定能挖出她的底细来,到时候定会闹得很难堪。

    可若是提前把这事同司马光讲清楚,兴许又会发生些什么变化来。

    从前张儒秀掩着自己这层身份,是因为她不愿同司马光交心,也不愿把这种私人的事告诉他。想着婚后互不打扰,也没必要把这般事同他说,免得叫人心烦。

    如今她依旧日日惶恐,哪怕赚了不少钱,依旧没几分底气。

    今年入春以来,张儒秀的金手指用的愈发顺畅,有时甚至不用付出同等的劳动量便能享受稳定输出的弹幕。只是弹幕时有时无,似是在恐吓着她一般。

    何况司马光先前也说过,他不喜这般故作玄乎讳莫高深的事,自然也不喜这股玄学风气。

    时机不成熟,张儒秀自然不会主动同他说这些话。

    而此刻,司马光的话说得轻松,一字一句似是点在她的心间一般,叫人觉着无比难受。

    “衙里要处理的事那么多,你哪儿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去外面走走呢?”张儒秀摸着鼻尖,绕开那个话题。

    司马光虽觉得这话来得突然,不过还是颇为认真地答道:“衙里相关的交接事宜还没做好,我也不过是刚歇下来而已。知州重视书院建设,我也需要了解百姓的需求,这才往巷子里进了去。”

    “那以后呢?你还是会时不时地往巷子里去么?特别是那条求乐巷。”张儒秀头脑一热,说出的话也尽叫人摸不着头脑。

    “求乐巷以后便不大会去了,巷里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往后也会去些旁的巷子,尤其是南边的几条小巷,里面住的都是些老先生,我过去,也好沟通。”司马光说罢,又叹道:“不过往后忙起来,也就没闲时候亲自去了。到时候还是要派一些推官县衙去,代我仔细看看。”

    司马光也不再成心逗弄张儒秀,正经起来。

    “你素来是个闲不下的性子,正巧这会儿有许多大宴小宴进行着。你若觉着在院里待着无趣,不如跟着那些安人们出去走走。”司马光提议着,言辞恳切,尽是认真。

    张儒秀点点头,也顺着他的话,想着自己的规划。

    这段日子,她要一头忙着铺里的开张事宜,一头想着进入这片安人圈扩大人脉,自然不得闲。

    “这段时间我也会忙起来,不过我尽量提早把那些事处理完,好回来陪你。”司马光似是怕张儒秀觉着失落,便一句句安慰着。

    “没事,你忙你的,不用在乎我。”张儒秀回的颇为敷衍。她确实不在意司马光回来得多晚,哪怕一晚上都住在衙里也行。司马光一忙,自然无心管起她的事来,她办事也会轻松不少。

    而司马光听了她这话,只当她是口是心非,旁的事,也不愿多想。

    九月廿三,经过小半月的准备后,张儒秀那家小铺子终于开了业。

    开业第一天,幽长的巷子便被堵得叫人走不动路来。

    人群拥在巷里,竟生出几分暖意来。

    客人多,也是天时地利人和造的势。

    一来是巷里的老人家太过热情又大多无聊,如今听说巷里冒出了个戴着面纱还能看人心思的小娘子,自然觉着新奇,都闹着要去捧场。

    二来,则是找的营销宣传的噱头太吸引人。那些托儿称她为声名远扬的女讲师,说她生的一颗玲珑心,能看透人的心。

    那些噱头任是雇主张儒秀看了,都不禁想拍手叫好。

    再次,苏州风气一贯散漫,百姓大多悠闲地作业,也攒了不少闲钱。如今听说巷里的浩大声势,自然也会去看看,就当是捧场。

    苏杭这两年水患饥荒少发,苛捐杂税也少,百姓自然不缺钱。结合着当地的实际情况,张儒秀把见面价定到了十五铜板一次,往后根据具体时间加钱。

    这价钱,若是定在华州,定有不少人抱怨,生意也会惨淡下去。可苏州的百姓根本不在乎这几枚铜板,甚至还议论着这价钱低了些。

    不等托儿上场,老人家便抢着上前去,叫张儒秀猜猜自己的心思,说出来自己心里的困惑,叫人解答。

    老人家头上的弹幕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人来的多后,张儒秀都自然而然地总结了一套说辞,又根据每位顾客具体的情况,制定出一套十分贴切的说辞来。

    若是与儿孙之间有矛盾,张儒秀便会引着孔孟那套伦理,给人好好捋一番,到最后无非又归到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身上,叫人宽心,莫要干涉太多后辈之间的事。

    若是老无所依颇感孤寂,张儒秀便会给顾客举几个邻里之间相互照应的好例子,暖暖顾客的心,叫人常出去走走,莫要把生的希冀都寄托到旁人身上。

    若是担忧远方的子女,张儒秀便拍着胸脯打包票,叫人只管写信,无论相隔多远,她一定叫人给送到。

    老人家欢喜而来,到最后往往被劝得动情。几位老嬬更是抹着泪,出去时逢人便夸着铺里坐着的那位小娘子。

    待到老人家都走了后,托儿便准备上场了。围观的老百姓都对张儒秀十分好奇,只是仍在观望着,非得托儿来添一把火,百姓才能真正放松下来,走进铺里,心甘情愿地奉上手里攥着的铜钱。

    张儒秀找的托儿不多,却又各具代表性,几乎把各行各业都揽了进去。

    赶趁,行首,助教,一个接一个地上场,一番说辞下来,张儒秀便觉着有些力不从心。

    看着时辰也快过了去,张儒秀便叫一旁的小厮宣告着今日就到这里,来日再会。

    小厮一出声,大多数围观的百姓也自发地散了去。只是还有几位坚持着要叫张儒秀多留一会儿。

    小厮好说歹说地劝了一番,甚至说到最后话里尽是忽悠。口干舌燥间,几位百姓觉着无趣,便也散了去。

    唯有一人,还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是位年轻俊俏的小官人。

    彼时张儒秀正准备起身回去,见铺前还立着一人,不免有些心急。

    那位小官人站直了身,往张儒秀这边看去,似是对她所行的这般玄学之事颇感好奇。

    张儒秀也有些疑惑,便叫小厮赶紧催人走。

    那人听了小厮的话,仍是一脸云淡风轻,盯着这铺子看了许久。

    张儒秀被他耗得没办法,便开了弹幕。

    “鄂州江夏·冯京冯当世”

    张儒秀调动着为数不多的记忆,才想起,原来这位便是大宋最后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在十年之后。

    才子雅士出现在她的铺前,张儒秀除了叹着人的聪慧之外,心里便再无波动。

    不过正当张儒秀心无波澜时,下一瞬,冯京头上便飘过一条即时弹幕。

    “如此玄乎之事,也能挣来钱财么?实在是荒谬。”

    见了冯京的心声如此瞧不起她,张儒秀深吸了口气,也无意同人计较。

    冯京站在那里不走,张儒秀也无意顶撞他,便按时关了铺子,从一旁走出。

    张儒秀也无心管冯京此刻的心思,只是想着赶紧到院里收拾一番,晚间还有个小宴要赴,她不敢耽误太多时间。

    冯京在她走后,依旧盯着铺店。直到一旁出来了位老人家好一番询问,这才离场。

    晚间那道宴,是富夫人包着雅间举办的。富夫人叫来几位与张儒秀年龄相仿或是相差不多的安人,叫人同张儒秀多说些话,也是给张儒秀引荐着人。

    前段时间,张儒秀同富夫人聊得火热,见人可信,便把开铺的事同她细说了一番。

    富夫人听罢,询问了一些问题后,反倒是支持着张儒秀去做这事,也承诺会给她找些志趣相同的人来辅助她。

    宴上,张儒秀同那几位安人吃着酒。富夫人瞧着时机成熟,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半路赶了回去,留张儒秀一行人在此。

    富夫人一走,安人之间的话匣子便彻底打开了来,也不用顾忌旁事,便敞开了心扉去说。

    张儒秀同人说这话,只叹富夫人眼光毒辣。富夫人找的几位安人,正是张儒秀欣赏并想邀着一同做大事的人。

    最叫张儒秀欢心的,便是推官家的闫娘子。

    这么一打听才知,原来闫娘子手里也握着几门生意,在苏州开了不少铺子,生意也算是蒸蒸日上。

    闫娘子自谦道,她家那位官人不争气,夫家也日渐败落。闫娘子便想着招数,本想试着挽救下局势,谁知这么一做,竟然叫局势枯木逢春起来。

    “不知闫娘子可愿把店铺位置透露一二,好叫我参谋下?”张儒秀试探地问道。

    谁知闫娘子那般豪爽,一听张儒秀这话,便将店铺的大多数信息给透露了出来。

    “张娘子若是需要我做帮手,只管提。”闫娘子敬了张儒秀一盏酒,笑道。

    张儒秀回酒,对闫娘子满是感激。

    闫娘子私下里开了一家小酒楼,就在东街上,苏州最繁华的一片地带。另有几家卖杂货的小铺子分落在各大巷里,其中有一处,便在求乐巷的南面,那条挂巷之内。

    一旁的几位安人也皆附和着,都言自家私下里也握着不少铺店,直言张儒秀若有什么困难,尽管朝她们开口。

    话来话去,雅间内一片融洽。

    张儒秀同一众安人攀着话,蓦地觉着,往后的日子都有了盼头。

    在这条路上,原来竟真有人同她一般,踽踽独行着,甚至比她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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