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上,闫娘子同一众安人说了许多。一番动作,倒是叫张儒秀刮目相看起来。

    听闫娘子说,她爹爹便是当地一位大员外,经商有道。苏州闫氏在当地也是一门望族,几代经商下来,早已攒了不少经验。闫娘子是家里的老小,从小便伶俐,后把闫员外的本事学了个七八,成婚前便经营着许多铺子。

    按说她的夫婿也该是人中龙凤,只是那时闫娘子情窦初开,偏偏瞧上了尚是穷文人的章卯,便是如今的章推官。夫家不得势,她嫁过去,倒成了一家的福星。有了夫家与娘家的支持,闫娘子才愈加大胆地操持起家业来。

    闫娘子谈道,苏州百二十酒楼,最大的那几家酒楼都是她家盖起来的。酒楼始建时,无疑要投入大量成本,好在过一段时间后都翻了几倍又回来了。

    闫娘子难得格局开阔,眼光也十分敏锐,总是能超人之前做些独到的事来。

    张儒秀听罢她这一番话,心里很是佩服。

    闫娘子小心翼翼地问了下张儒秀开业的事,得知她只是那般中规中矩地赚着钱后,甚是不解。

    “且不论你那神技是怎么来的,就言这迎客渠道,未免太过古板。”闫娘子道。

    张儒秀听罢不解,回道:“怎么说?”

    “路倒是走的不偏,只是苏州可不知中规中矩这一套。”闫娘子是位苏州的土著人,对苏州的风土人情早已烂熟于心。

    “不单是苏州,杭州亦是如此。大抵是安逸惯了,苏杭的人都喜爱寻些猎奇的乐子。譬如你开业,噱头要做得越大越好。”闫娘子眼眸明亮,叫张儒秀都觉着前面生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张儒秀放在茶盏,仔细听闫娘子说话。

    “你先前不是在汴京和华州也干过一段时间么?”闫娘子问道。

    张儒秀点点头。

    “那就对了。”闫娘子激动地拍着巴掌,扬声道:“你得利用起以前积攒的名气啊。你在汴京城南与华州顺街之上,都是有名的讲师娘子,如今到苏州这片,只管夸大了说。”

    闫娘子说的这番建议,先前张儒秀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那时她怕引起怀疑,也没精力找人造出个更大的噱头来,事便搁置了下来。

    如今聂娘子又提起这番事来,张儒秀也动了心思,同闫娘子商讨着对策。

    那晚安人相聚之后,众人一拍即合,当晚便定下了许多计划。

    不过那时天色尚晚,众人到后来也没能说的尽兴,赶紧归了家。只是约好了几日后再会,把这些规划都写成出稿来,细化分工,入冬时便着手去做。

    九月下旬苏州也起了些冷意,不过当下仍是游湖赏花的好季节。趁着好时候,张儒秀又随司马光去了趟杭州。

    二人来了苏州不久后,司马池同聂娘子也到了杭州。只是过去几日,司马池忙着安排衙里的事,忙起来也便没空同司马光做过多的交流。如今得了闲,得知司马光要来,老丈人自然欢心。

    沿着水路走,轻舟之上,赏得一副美景。

    张儒秀望着眼前的清波,总觉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似是什么危难事被她遗忘在了脑后一般。只是任她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司马光站在她身旁,看她似是心事一般,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张儒秀摇头,并不想把心里蓦地升起的无比怪异的心思告诉他。

    “想来我有许久都未见到阿姑阿舅了,如今要去,心里还有些激动。”张儒秀望着眼前的清幽美景,漫不经心地说道。

    司马光看着张儒秀仍对他留有防备的样子,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心酸。

    算起来,二人成婚到如今也一年有余了,虽说其中确认过彼此的情意,也曾亲近过。可哪怕如今张儒秀站在他身边,司马光仍是觉着二人之间似是隔了几座大山一般。

    司马光心里清楚,其实他从未真正走到张儒秀的心里去。反倒是张儒秀,早成了他日子里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甚至融入到他的血液之中,他没办法不在意张儒秀心里的想法,尤其是对他的想法。

    只是他也不敢去问,怕碰壁落得一身灰。

    走到杭州时,正是午后。

    司马池见司马光携着夫人来了,随意交代了一番,忙从衙里出来迎接。

    “瘦了,黑了。”司马池话里满是心疼,拍拍司马光的肩,叫他随自己往前走。

    说罢,又关爱地对张儒秀说道:“三姐也吃了不少苦罢,消瘦了不少。”

    司马光一听老父的话,同张儒秀传着眼色。

    张儒秀仔细盯着他看了会儿,还真没看见他哪里瘦了黑了。大抵是二人成日里都黏在一起,发现不出什么变化来。再审视下自身,更是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不过司马池倒是苍老许多,鬓间生了许多银丝。面容也有了老人气,只是眼眸还是从前那般坚定清亮。老丈人这番姿态,任是张儒秀看了,都觉着心疼。更不必说司马光了,哪怕他一脸淡然,可张儒秀还是能感知到他的情绪来。

    进了衙院,便见聂娘子站在门前等着这一帮子人。

    见司马光同张儒秀来了,聂娘子满是欢喜,走上前迎接。

    “回来就好啊。”聂娘子左手牵着司马光,右手握着张儒秀,感慨道。

    他们这一大家子实在是太久没见了,赶路时又生了许多事。想着前线的战争,聂娘子心里只想着平安便好,顾不得旁的事,只拉着人的手往前堂里走。

    司马光陪着司马池,聂娘子也只是草草同司马光交代了几句,便转身来拉着张儒秀嘘寒问暖。

    “三姐,你去看过娘家没有?”聂娘子问道。

    张儒秀摇头,话里满是感伤。

    “先前在华州也只是书信来往而已,后来到了苏州,爹爹娘娘还在延州住着,天遥路远,仍是靠书信联系着。”张儒秀说道。

    聂娘子听罢张儒秀这话,满是心疼。

    “年前忙,想来你也没时间回娘家。不过想来那边也快要往南境调了,到时相见便再容易不过了。”聂娘子安慰道。说罢,不禁又把话头绕到了那事上。

    聂娘子问得小心,张儒秀也回答得谨慎。

    “还未曾有。”

    聂娘子问着张儒秀与司马光同房了没有,张儒秀见躲不过去,索性诚实地回她。

    说罢,便听见聂娘子一声叹息。

    “二哥这孩子从小便不是主动的人,遇上什么事也只憋在心里。正巧三姐你也不是主动作为的孩子。有时候我真担心,你俩睡一间屋子里,是不是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张儒秀听罢聂娘子的这番误解之话,本想开口解释着,后来话也没说出口,只是附和着聂娘子的话说了下去。

    言语间张儒秀还在回想司马光平时的样子。

    司马光同她单独相处时,好似总是怀有无限热情一般,便是没话说也得寻个话头,同她一番纠缠。平日里出行时也恨不得紧紧依偎在她身旁,总要牵着手。兴致来时,司马光也会揽着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

    只是这番亲昵行为都是经过多少次试探才慢慢发展起来的。司马光从不会强迫她,也是说到做到,婚后一直没太过问过她的私生活。

    不过聂娘子后半句话倒是真说对了。张儒秀成婚后几乎将全部经历都投到了店铺经营中去,白日里忙起来,到晚间精力被耗了个干净,根本无暇顾及司马光的情绪。

    成婚前,张儒秀还存着那些小心思,无事来逗逗人家。成婚后眼见着事业蒸蒸日上,自然没有心思再同司马光亲近。

    不过眼下为了安聂娘子的心,张儒秀还是说着好话:“官人他待我很好,我也愿意同他亲近。”

    聂娘子听罢这话,悬着的心便落了下去。张儒秀给了她盼头,她也欢心。

    “慢慢都会变好的,来日方长,不要着急。”聂娘子给张儒秀剥了瓣桔子,小心递给她,话里暗含深意,似有所指。

    “如今你俩还小,也没经历过多少事。往后的日子还长,什么事都说不准。”聂娘子说道。

    张儒秀点头,却不回话。

    这次来杭州,司马光同老丈人说了许久。司马光抱着一堆案料回了苏州,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忙了起来。

    原来是老丈人手里握着几件棘手的案子,牵涉者中有几位祖籍在苏州。老丈人叫司马光找衙里的同僚查些资料,司马光吩咐了下去,不过他自己也在一边查着,想尽快把案料给老丈人送过去。

    案子牵涉范围极广,司马光这么一查,便过到了十月廿二。廿三日他把案料整理了一番,仔细检查后才给老丈人送了过去。

    他沉浸在书房与衙府之中无法自拔,自然也没注意到旁事。

    廿三未时,他做完了事,浑身舒畅。想着出去走走,活动下身子。推门而出时,正巧听到几位同僚兴致高昂地在议论些什么事。

    议论声并不算小,几位同僚说得起劲,也没注意到一旁悄悄走过的判官。

    “诸位听说没有?这半月来求乐巷里可是出了位身怀绝技的小娘子!如今啊,这片到处都是她的风声。”

    “怎么说?”

    “听人说,那位女讲师先前在汴京就是叫人钦佩的存在。”一人说罢,竖起了大拇指。

    “她啊,可不一般。据说能直接看透对面人的心思,也能帮你解决疑惑。”

    “是么?怎的穿得这般玄乎?”

    “何止呢?那小娘子声音沙哑,整日里戴着面纱。每日就开铺一个时辰,到点就回,也不管之后还有没有客人来。”

    ……

    后面的话司马光没再听,走到梧桐道上,赏着昨晚刚下的雪。

    不过在衙里转了一圈后,司马光还是走了出去,直奔求乐巷。

    只是他到那处时,那家铺子早已关了门。

    铺边摆着一个小竖牌,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回见”。

    字迹隽秀工整,墨渗到牌板里,似是落笔了许久。

    司马光站在铺前,盯着那两个大字盯了许久。

    牌板上的字迹无比熟悉,带着亲切感,像是见了故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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